五光十色的青楼里载着无数妙龄少女的青春年华。一朵朵幼嫩的花儿学着成熟女人的妩媚模样,眼珠子斜斜地转、白嫩的小手翘起兰花儿指在花红柳绿的纸扇子上细细摩挲。青楼与窑子不同,歌舞琵琶、诗词歌赋总是落不了的。
小花儿这个北京城李家大院儿里出来的孩子,流落到青楼后,学的倒全是自个儿喜欢的玩意儿,再加上有梅妈妈照顾,日子过得倒也挺舒心。将她送进青楼的爹、远在天边的娘、生性调皮、满脑子鬼念头的李家小弟、企图将她活埋在乱石岗的后妈、平日里做事耀武扬威却下场狼狈的张姨……这些人的画像在小花儿心里飘得越来越远,全都成了虚无缥缈的回忆。渐渐的,这些回忆也就没了,尘封在了小花儿的内心深处,迟迟不响。只是……还有个小木头——旁人都不准这么叫、只准她一人这么叫他的小木头,仍旧久久地在她的心头萦绕,鬼魂似的,怎么封也封不住,没事的时候总会飘出来,绕得她头晕目眩!徐——少——春,以前怎就没发觉,这是个多美的名字,占据了她年少时的整个春天。他给她绣的兰花儿,她真贴身带着。没叫别的任何人看到,却一刻也不离身。
每逢春节,青楼都会给小琵琶们发几个压岁钱,叫她们到天桥去买些好吃的。
出门前,小花儿总找出最好看的衣裳穿在身上,对着镜子、拿把刷子,对着自个儿的脸细细雕刻打磨。末了涂上红唇,小花儿对着镜子满意地笑了笑——这张脸较去年看又美了些,从正面看,是标志的尖下巴、瓜子脸,从侧面看,棱角越发得分明起来。一颦一笑、眉目传情,这些功夫叫她练得又纯熟了几分。这些日子,小木头不知又高了多少?他长得俊么?她如此样貌,小木头会被惊到么?见到了她,他会高兴么?
“小花儿,快走快走!我都快等不及了!”翠翠拉住小花儿的衣裳,跳着、闹着,不安分地催促着。
“得得得,别把衣裳给扯坏了。”小花儿应了声,随后又赶忙用另一只未沾上胭脂的手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
天桥的风很大,冬日的暖阳却跟先前一样撒了下来,洋洋洒洒。还是热闹的光景,熟悉的街道。卖驴打滚儿的、卖糖葫芦的、做手工的、拉二胡卖艺的……满街小贩大声吆喝,路上行人络绎不绝。这天桥,可是小花儿和小木头的整个儿童年!
路过小木头家胡同口,小花儿放慢了脚步,又顿时生了怯——他一定以为她去了苏州,他不知道、不知道她入了青楼,不知道她做了下九流的营生……细想下去,她便不敢、不敢再想!
遂急急地转身逃离。翠翠都追不上她。
年年都是如此!
一晃眼,九年了!
小花儿已长大成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只等她被“开了苞”,她就再不是小琵琶了!
可梅妈妈似乎并没有这方面打算。许是还未寻到足够另她心满意足的某位贵人,许是舍不得她当亲闺女教养了九年的小花儿。因此,那位叫花南胭的姑娘虽常上台出演,“上不封顶”的位子却常空着,梅妈妈总不肯卖。
花南胭,是小花儿十八岁生辰时梅妈妈给她起的艺名。“总不能一辈子都叫小花儿吧?”梅妈妈笑说。
北京城早改了名儿叫做北平,青楼里洋派的少爷也越来越多。时代变得可真快呀!
这些个洋派作风的爷们儿常聚在阁间里饮酒作乐、抽抽雪茄,说点话还时不时夹带点儿半生不熟的英文。
“昨晚那花姑娘又上台perform,我给了老鸨不少钱,可那‘上不封顶’的位子还是空着不给。你们说究竟得花多少钱才买得到她?”一纨绔子弟翘起二郎腿,嘟囔着嘴说。
“你说花南胭?她还没**呢,老鸨可宝贝她了。”有人答应道。
“也难怪,这花姑娘长得真可谓是国色天香,眼睛像闪着水光似的,身子骨又细细软软的。真是绝了!”那翘着二郎腿的眼睛瞄这斜上方,一脸的痴。
“这算什么?美是美,可女人家一味阴阴柔柔的,都阴过头了!有空的话你真得多去看看那梨园行里唱青衣的戏子,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牡丹国色、雌雄同体!那才叫真绝!真perfect!”坐中间的一位大少爷生生打断那痴人的幻想,邪邪笑道。
“莫十四少,我前几日听人说陈太太也要到北平来了吧?”那人生了气,反问道。
“Yes,陈二爷要来嘛。我sister本来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奈何怎么也拗不过她husband!不过来了也好,我许久未见他们两个了,心里头怪想的。”那被叫做莫十四少的青年掐灭了半截雪茄,悠闲道。西装扣子也扣不全,胸口敞开了大半截,满脸的玩世不恭。
“那可不嘛,老陈府本来就在北平,陈二爷此次也算是落叶归根了,也好孝敬孝敬陈老太太嘛。再说了,你姐姐既嫁给了陈二爷,本就该随了他嘛!”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那少爷的脾性上了来,严肃道:“谁说我sister嫁了他陈陌杰就一定得听他讲话?一定得照顾他mother?两个人意见不合,大不了吵吵架。再不成,离个婚便是了。”
“十四少,真不是我说,这好好儿的,哪有咒人家离婚的理儿啊?虽说你们莫家家大业大,守了寡的倒还好嫁,可离了婚的……”有人好心相劝。
“谁说一定得有人要?就算我姐不嫁人,我们莫家也不是养不起!”十四少被彻底激怒,没等那不识相的说完,便速速站起身丢下这句,气冲冲地走了。身后还有个戴帽子的小跟班匆匆忙忙地前后服侍着。
上了洋车,那少爷直直白白丢给司机一句:“上梨园行!”
十四少只身从老家上海来到北平,说是出门做生意、闯荡一回,实际上是钱一分没赚,倒还大手大脚花起了家里的金山银山。他可是来捧角儿的!
真是见了鬼!好端端的,他陈陌杰回什么北平?姐姐也真是,姐夫不叫她来,她还非得跟了来。这不就是来监视他的嘛?要知道,他一个清清白白莫家出来的十四少,背地里却偷偷玩儿起了相公,要是给爸爸妈妈知道了还不得活活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