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的婚礼一开始不请客,后来大户人家才开始大摆筵宴,招待亲朋好友。
既然宾朋云集,那么仪式也开始复杂,其实很多都是后来加的戏,为的不是婚姻本身,主要是照顾观众的情绪。
于是,从一开始只是交杯酒,慢慢增加拜天地、拜父母、两人对拜,以及各种誓言的诞生。
历史发展到汉末,情况还算好,仪式感有了,一对新人不至于太累,而且没有那么多穿衣的讲究,也不用蒙上红盖头。
张昂作为“新郎官”,他此刻极为幸福,娶到盼望许久的蔡昭姬,志得意满。
待婚礼最后一个步骤,两人的交杯酒饮下,主持典礼的许攸会喊:“礼毕,送入洞房!
但张昂也是有意见的,明明是自己的婚礼,为什么观众们不太配合,大家关注的焦点不是自己,也不是身边貌美如花的新娘,反而是贵宾位置的几个人。
车骑将军何苗与宦官张让、赵忠临塌,他们整晚上嘀嘀咕咕,尤其是何苗,那张脸一会怒、一会愁,一会还发狠。
不远处,袁绍、袁术兄弟俩紧盯着他们。袁绍还好些,袁术的脸和何苗一样在变,却略有不同,担忧的时候居多,偶尔闪现出紧张。
大人们常说,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喜怒不形于色。
按这个标准,袁绍是合格的,赵忠也不错,张让笑得好似狗尾巴花,最像是来参加喜宴的。而何苗与袁术,这俩看着像一对活宝,和另外几位比,他俩档次明显偏低。
桃花夫人告诉他,结婚是你的事,礼毕后洞房花烛,至于现场发生什么,一切与你无关。
张昂也是这样打算的,虽然桃花夫人不说,家中也无其他人告知,但他能够感觉到,张家今晚的气氛不同寻常,或许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婚礼最后一个步骤即将完成的时候,有不速之客闯入,直接到了舞台的正中央,严重威胁到新郎新娘的主角地位。
张昂不认识,谁啊?
他也不想认识,谁敢阻止他娶蔡琰,他敢剁了谁!
现场瞬间安静,所与人盯着不速之客,因为从他的表情上,不用说话,也清楚无误的告诉大家:这桩婚事,我反对!
你反对?你算老几啊?
张昂不知,现场的人却有不少识的,陈留蔡家的家主,先帝当年的良师益友,大汉儒学的集大成者,琴棋书画无不登峰造极的牛人。
还有个最重要的身份,他是新娘子的父亲。
岳父杀到现场,而且面露不虞,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吃惊的不止张昂,暗中观瞧的桃花夫人也是吃了一惊,不是吩咐过门房,不得放蔡邕进来吗?
有人连忙去查,却发现他是被别人带进来的,没人知道他是蔡邕。
而那个带他来的人,乃是洛阳令王允,既是朝廷官员,而且手持请柬,没有阻拦的理由啊!
蔡邕不能提前来,否则早被发现。蔡邕也不能独自来,因为他……进不来!
桃花夫人踌躇道:“这可如何是好?”
中年男子还在一旁,劝道:“既如此,也没什么不好!”
桃花夫人想的,宦官、外戚见了面,他们谈成什么样,那是他们的事。张家该做的都做了,也算对得起先帝,至少无愧于心。
但如果蔡邕来了,恐怕事情不再简单,他该不会要摊牌?要为大汉朝的乱局划个休止符?
操持婚礼的许攸闭嘴,因为蔡邕要发话,他没有对准宦官、外戚,也没有看袁家兄弟,甚至目标不是朝中的任何一位大臣,而是新郎新娘两人。
“依大汉常例,婚礼需六礼相待,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缺一不可。”
张昂傻眼,你真要反对啊?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蔡邕摇了摇头,意思是什么都没有。
媒人还能现找,父母长辈只有蔡邕在,他还反对。
张昂是个愣头青,气血上冲,正要发作,却听蔡邕再次抛出重磅炸弹,“先帝驾崩,不过月余,即便无诏书禁嫁娶,我等身为臣子,蒙受皇恩,怎能结亲嫁女?又怎敢礼乐齐鸣?”
最后一个理由震撼,现场之人无不动容。
其中,很多人早已想到此节,只是没人在意。反正,婚礼只是个噱头,提供一个场所和机会而已。
蔡邕却嚎啕大哭,哭得是英年早逝的皇帝。
他一哭,现场的人尴尬了。
一对新人面面相觑,想生气不行。想高兴,又高兴不起来。
在朝廷有官衔的最难堪,按说有人带头,自己无论伤心与否,总得流几滴眼泪,干嚎也行。
可现在是婚礼啊,哭也不对,笑也不是。
蔡邕只图自己,哭得撕心裂肺,在旁人劝说下总算收住声。
有人看出来,他准备动真格了。
张让、赵忠看着他,何苗看着他,袁家兄弟也在等着他表演。
还有身后的王允,来的路上,蔡邕答应在诏旨上注明,立嫡长子刘辩为帝,皇后何氏为皇太后,朝廷指令需皇帝、皇太后共同签批方可奏效。
蔡邕不慌不忙,把看他的人回看一圈,然后才施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
有眼尖的看出来,蔡邕拿出的不是别的,正是很多人拼命想争的圣旨。
汉代人习惯跪坐,因此只需趴下头,翘起小半个屁股,便可以迎接圣旨,倒也方便。
蔡邕却没有宣读,因为圣旨是写给他蔡邕的,而不是别人,更不宜广而播之。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腔,颤抖地说:“先帝大恩,赦蔡邕罪过,召我来京居住,并无其它!”
此话一出,现场惊了,大家趴着身子,翘着屁股,却不由自主抬起脑袋。
“怎么回事?”
蔡邕收到的密旨没写别的,只是让他回京,具体官任何职,并没有提及。至于让谁接班,又是谁在害他,更不会有。
那么,蔡邕拿出密旨有何用?
有人猜想,对宦官没用,对外戚没用,对大汉朝局更没用。但至少是有一个用途,那就是蔡邕在保全自己,密旨内容已经拿出,他会给一些重要的人看,你们都知道了,不用再麻烦我,更不用来杀我!天下人也将知道,密旨就是这样的,谁都别逼我造假,因为我已经造不了假。
他身后的王允气坏了,来的路上,不是说好了吗?
否则的话,我也不会带你进来!
一代大儒,怎么说反悔就反悔,你悔婚,而且还毁了咱们之前的约定。
现场只有一个人高兴,至少从表情上看,是这样的。
那就是袁术,虽然旁边的袁绍拉拽袖口,他还是喜形于色,蔡邕的现身屁用没有,早知如此不用一路追杀,非要将其置于死地。
蔡邕将密旨先递给张让,请他做个见证。
然后是赵忠、何苗,以及袁家兄弟,还有张温、卢植等德高望重之人。
蔡邕的事情说清楚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不用被人堵在家中,不用担心亲人遇害。
那么,国家大计呢?大汉兴衰呢?蔡邕不管了吗?你又有何面目再见先帝?难道良心不会痛吗?
袁术差点笑出声,好你个蔡邕,算你识相,我的虎贲军算是白来了,没派上用场啊!
明眼人看出来,宦官与外戚争夺权力,都想要一个结果。而袁家所希望的,无非是动荡不安。否则的话,怎么有机会取而代之?
袁术的高兴劲还没过去,蔡邕已经施施然要离场,而新的人物出场了。
他和别人不同,因为他不能行走,只能乘坐轮椅。
大家睁大了双眼,这才确信,他双目无神,外界的传言是真的,的确是瞎了两只眼睛。
张器看不见,却能感受周围人的目光,他不在乎那些鄙视、不屑或者怜悯。
他是个残疾人,而且比一般残疾人更苦。
曾经风华正茂的有志青年,曾经勇敢无畏的战士,曾经先帝身边最为炙手可热的红人,如今落魄如斯。
张器走出后院的那一刻,已经决定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抬着头,看不见,也要高昂着头颅。
因为,蔡邕刚才的出场,只是个序幕,给今天的事情定一个调子。
别人以为蔡邕在推脱,实际上,他的出场,还是有意义的,而且很大。
首先,婚礼取消,张家不会在国丧期间办喜事。奉劝各位,也不要在新帝登基后,以此事为由攻击张、蔡两家。
其次,皇帝死之前的确有密旨,而且有三份之多。宦官蹇硕接到一份,大儒蔡邕得到另外一份。你承认了前面两份,那么,第三份也得认。
第三,不用说了,蔡家的事情掰扯清楚了,以后去杀人放火都没用,算是保全蔡家的安危。
现在,舞台上轮到张器出场,他要再接再厉,让今天的大戏圆满落幕。
老规矩,不管谁上来,先给新人打个招呼。
“下去吧!”
简单三个字,张昂发现,兄长似乎有些生气。
张昂年轻气盛,哪怕在怪人云集的鸿都门,也属于表现突出的刺头。但是在兄长平静的话语里,张昂没有废话,向下走去。
奇怪的是,“新娘子”也跟着走。而且,没有与蔡邕打招呼。
而蔡邕,也没有阻止。
张昂唯恐失去什么,拉住新娘子的手,快步向外走去。
刚刚走出厅堂的正门,迎面遇到张轩,身后跟了不少人。
张轩没有怪罪,反而拍着他的肩膀,主动打招呼,调笑道:“仪式结束,该洞房花烛了吗?”
兄长越是和蔼,张昂反而心中忐忑,他在追逐爱情,刚才没觉得怎样,现在你毫不怪罪,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愧疚了吗?
张昂没说出话,只是“嗯”了声。
不管蔡邕反对不反对,更不管来的宾客怎么想,反正新娘子握在手中,张家想“生米做成熟饭”的,又岂止三兄,张昂也是这样想的。
张轩问:“你确定今生与她相伴,不离不弃,永结连理!”
张昂点头,“虽万死而不辞!”
“你莫要反悔!”
张昂抬起头,迎着兄长的目光,坚毅道:“我与她结拜成亲,从此相伴至老,绝不反悔!”
好吧,张轩又拍了下他的肩膀,祝福你们!
一边走,张轩小声嘀咕:“今日之婚礼,全是假的。”
婚礼是假的,新郎官是假的。
就连新娘子,对不起,四弟,那也是假的!
你选择相伴终生,选择矢志不渝,我可没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