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今晚就连天上的月亮也脏兮兮的。
跟夜一样黑的枯木下，通臂猴坐在那里，在手里那烂了一半的梨上狠狠的咬了一口，随手丢给了身边的猴子。
身边那只猴子接住梨后挠了挠脑袋：“少将军，您一直看着西南方，已经好半天了。您坐这里时候，太阳才刚落呢，现在天都快亮了！”
“天还会亮！”通臂猴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天还会亮！这真是这几百年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就落了出来，他蜷缩着身子，靠在枯黑的树干上，喃喃道：“天还会亮吗？”
“天当然会亮了！”旁边的猴子更不解了，使劲的挠着自己的脑袋。
“这天都黑了五百三十年了，我每天都数着，如果天还会亮，那一定是大王回来了。”通臂猴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朝不远处的山洞走。
他嘴里还嘟囔着：“真该死，沙子里进眼睛了……”
幽幽的风还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上飘荡着，发出女人哭声一样的呜咽。
山洞挺深的，像只趴伏巨兽的大嘴，一直往里走仿佛能直达这“巨兽”的胃部。
山洞里零星插了几支火把，几十只瘦骨嶙峋的猴子蜷缩在一处处角落里。
他们都是活了五百多年的老家伙，不对，老妖怪才对。
通臂猴坐在离洞口最近的火把旁，盯着飘摇晃动的火光定定的出神。
五百年前，那时候通臂猴才几许岁的年纪，他的父亲叔叔是崩芭二将军，猴王身边的得力干将。那时候猴王大闹阎罗殿，将猴子猴孙们在生死簿上除名，本是个天大的好事。
那时候大家都认为可以在这花果山帝国永远过上“饮涧泉，觅树果，无忧无虑”“山中无甲子，岁寒不知年”的生活。然，造化弄人，齐天大圣举世间万妖同天庭作对，战败，至今不知下落。
可能是被天庭捉了去，关进了永历雷劫的天狱，亦可能在那场旷世的战争里，就已被诸天仙佛击杀。
可猴子猴孙们都觉得大王还会回来，因为他们一直坚定的相信他们大王有着“历尽百般苦”炼就的不死身，更有着一颗“负尽千重罪”炼就的不死心。
是啊，齐天大圣可能不会死，可千千万万随着他伐天的妖，却变成了砧板上的肉。
孙悟空被抓，其余六大圣也各自离去，没人愿意接手这烂摊子，弄一身荤腥不说，搞不好就是万劫不复。
那日六大圣离心离德，无人率领的数十万妖众与十万天兵天将，直斗到日落西山，最终独角鬼王合着那七十二洞妖王都被捉了去天上，花果山四健将马流二帅、崩芭二将则战死当场，猴子猴孙死伤大半。
之后，这座曾经万物欣欣向荣的花果山被二郎神一把火烧了，剩下的猴子猴孙们也没有走，侥幸躲在石缝里潮湿的山洞里活下来的猴子猴孙们，从此在这片焦黑土地的每一处角落里苟活。
五百年来，有名不见经传的小妖来滋扰过，有猛虎群狼来觅食过。前些年外面战火不断，人族王朝更迭，百姓民不聊生，许多人迁徙到了这从前无人踏足的地界，因此现在就连那些人类猎户，也把锋利的箭矢指向了这里。
五百年啊，从王莽篡汉到唐皇李世民登基，世界翻天覆地，可这里就像未曾变过。只有最初那批获得了永生的猴子，在真正的妖怪、凶猛的野兽、狡猾的猎人捕杀中，一只只的意外死去，从万千之数到如今的几十只，忍受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和无边无际的恐慌。
永生，就像是地狱。
他们还在守着花果山，等着大王回来。
……
有杂乱的脚步声，然后是一道瘦弱的身影踉跄冲了进来，火光随着被带进来的风左右摇晃，通臂猴投在身后岩壁上的影子也随着扭曲，忽大忽小。
“少将军！寻到…寻到大王的消息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尖锐干涩的声音，通臂猴回过神来，抬头，眼中反射着火光，明亮异常。
是今日负责外出摘野果的山魈回来了，这家伙长着一张唱京剧似的花脸，鼻子红的像烧红的铁块。他将手里包袱丢在地上，散开，滚出几个野果子。
“真的！？”通臂猴有些不可置信，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
“是真的！是二指偷听到的！”
二指，顾名思义，这是只仅剩两根手指的猴子。
“二指，二指呢？”通臂猴朝洞外张望，这时候那些缩在各个角落里的猴子们听到这一消息都已经凑了上来，他们也朝洞外张望。
“二指…他被猎人杀死了。”山魈头低了下去，沮丧的说。
通臂猴朝外张望的眼睛收缩了两下，一拳打在身后的岩壁上：“该死！”
血液顺着崎岖的岩石缝隙滑落。
山魈重新抬起头来说：“我听他说大王被压在了一座山下，已经快五百年了。”
“什么山？”不只通臂猴，所有的猴子都问。
山魈顿时急得抓耳挠腮，左顾右盼，呲牙接嘴。
“我…我还没问！二指他就被一箭射穿了胸膛，二指就让我跑，他最后跟我说’大王果然没死，真好’。”山魈抱着头蹲了下去，似乎不愿再回忆方才让他痛苦的场面，一下下的捶打自己脑袋，“我没把他尸体带回来，我看到猎人朝这边走，看到他搭弓。我得回来告诉大家，大王还没死。”
“山魈，没人怪你。”通臂猴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二指这消息从哪听来的？”
“那个猎人！两个猎人在林中木屋里闲谈，二指趴在窗子上偷听。回来找我时，被那两个猎人尾随了……”山魈抬起头来，眼睛像他的鼻子一样红。
通臂猴没说话，站在原地思考片刻后，径直向山洞深处走去。等再出来时，他的背上已经背负了弓，腰上挂着箭囊。
“少将军，我也想去。”山魈眼神坚定。
通臂猴走到洞口，拔出插在地上的火把，问道：“带匕首了吗？”
山魈点头。
“那一起吧，亲手为二指报仇。”通臂猴朝洞外走。
“少将军！少将军！我们也想去！”一众猴子开始叫喊。
通臂猴道：“一个猎人而已，去多了会打草惊蛇的。放心，我会把二指尸体带回来，也会把大王消息带回来的。”
山洞里齐声欢呼。
花果山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有生气过了。
刚走出洞口的通臂猴又回过头来，灰棕色的毛发在手中火把照耀下，泛着淡金色的荧光，他笑：“天要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