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东林站在亭子边上定睛往下看了良久,亦不能明白下面人群何以这么分开,心里暗暗琢磨,“我这样一个天才,只有我看破不愿说的,长这么大还没有什么真的难倒过我!”
抬起头来时,却被不远处的瀑布气象惊到合不拢嘴,才发现这是一个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世界,和人间比起来,确实有点儿天差地别。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裘东林看到高数十米的大瀑布并不是飞流直下,恰恰相反,而是飞流直上,更觉得是气象万千。
“怪不得离得这么近仍然不能听到水落下面岩石上那种磅礴的声音······”
他只能放弃思考,转而看向了白衣长发的少年,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却也不马上就说出来,向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白面书生请教,他还没有学会。
“你难道不想问一问我姓谁名谁,何方妖孽么?”少年看到裘东林转脸看向自己,款款迈着方步,言道。
“我管你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么?”裘东林因为看这少年这般俊俏,心情无比复杂,便把自己装饰的无比傲慢,可是毕竟人在屋檐下,又放低了声音问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何叫我来此地?”
“哈哈——”白衣少年大笑了两声,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转而用颇为严肃的语气说道,“我乃北宋一文弱书生,姓宋名恒,字文之,后因与真宗同名,怕犯了忌讳,不得不改名为恒安······”
少年停了下来,裘东林听的诧异而起劲儿,本以为是故意打扮作文弱书生,在这儿附庸风雅而已,不成想却是货真价实,早生了自己一千多年,可以称得上是自己老祖了。
不过看这少年如此年轻,定也是遭遇了不幸,半路夭折,不免对其身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后来呢?”裘东林问道。
“还想听下去?”少年转头看向别处,叹了一口气,随后连连摆手道,“少年意气,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只能依稀听到旁边瀑布向上流去时的潺潺水声,而下面的百花围成的栅栏中似乎正有人在大声争吵什么。
“还是说说吧,生命不就是用来成就故事的么?”
“······”
“嗯?”裘东林看到少年老祖抬头看自己,竟不自觉蹲在了少年的腿边,宛若一少女模样,眼睛里少有地流露出一种单纯和好奇。
“那要从王钦若说起!此人虽然贵为宰相,却是一彻彻底底的小人。官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仍然行溜须拍马,阿谀逢迎的一套,为国人所不齿,尤其对于天下有识之士。”
“王钦若深知真宗赵恒希望营造天下太平的氛围,于是便极力鼓吹其封禅。为了逢迎真宗,不惜与另外一位宰相王旦联手,在各地制造很多‘祥瑞’之象,此举深得真宗喜欢。真宗便在大中祥符元年先后三次封禅。”
“纵观历史,历代帝王在泰山封禅者寥寥可数,不过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宋真宗六人而已。秦皇汉武没问题,非常有资格;光武帝刘秀雄才伟略,也没问题;唐朝的太宗皇帝李世民,也曾想去泰山封禅,按理说李世民也确实有资格,但可惜这件事刚提出来,就被廉相魏徵骂了个狗血淋头,以至于他再也不敢提起此事;唐高宗李治时期,唐朝疆域达到了唐朝之最,也还说得过去;唐玄宗封禅实在安史之乱前,那时也算有资格封禅。”
“宋朝虽然经济发达,但却一直受到北方的辽国侵略,檀渊之盟更是整个北宋王朝的耻辱。然而宋真宗却引以为荣,觉得做下了天大的功绩,加上宰相王钦若的逢迎能事,便兴冲冲的跑到泰山三次封禅······”
裘东林听的认真,对于历史向来有兴趣,也略知一二,便问道:“似乎在宋真宗之后,帝王来泰山只举行祭祀仪式,不再进行封禅?”
“你可知道这是为何么?”少年哈哈大笑起来,不等裘东林回答,又说道,“正是由于真宗的这种奇葩行为,导致后世帝王都羞于与之为伍,严重拉低了泰山封禅的档次。于是,自真宗以后,后面帝王再也不愿意举行封禅大典了······”
裘东林没想到宋朝的书生也这般幽默,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白衣少年宋恒安说完,看到裘东林笑得开心,并没有多么高兴,站了起来,向瀑布方向走了过去。
“封禅本也不是不可,帝王封禅事小,劳民伤财却关系重大。王钦若为了讨真宗欢心,每次封禅之前后七七四十九天,商人不能经商,农民不允许下地干活,如有违令者,便被以破了祥瑞之气为名投入大狱之中,择日问斩。”
“那时的农民不让种田还不得饿死么?”裘东林听的气愤异常,不由自主地紧紧握着拳头。
“被饿死的何止是农民,几年之内,三次封禅,报天地之功,实则是劳大民伤大财,民生凋敝,饿殍遍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我等文弱书生数千人,联名上书,尽述‘封禅’不合时宜之处,却悉数被王钦若拦下,最后锒铛入狱·······”
“在酷刑威逼之下,有些人纷纷改变立场,转而去论证真宗封禅的合理性,为真宗歌功颂德。只有不足百人宁死不屈。王钦若更是指使手下人,认定我用了真宗名讳,此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罪上加罪,当灭九族······”
白衣少年宋恒安的脸颊流过两滴豆大的泪珠,转瞬就消失了。
裘东林不敢搭话,虽然他学历不高,可是对于中国古代一些血淋淋的历史他还是有点儿发言权的。
皇帝老儿,心狠手辣起来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杀,何况你不过是一个外人,一介书生,灭你九族不算什么,灭你十族又怎么样?
他不由得想起了方孝孺,还有他那可怜的族人,外加上方孝孺的学生门徒一族,足足有数万人,只要燕王朱棣一声令下,不过都是刀下鱼肉,和杀动物没有大的区别,当此之时,朝野寂静,长街无人。
虽然最后十族未被尽杀,方氏有一族逃过一劫,为保性命,改姓为施,意为方姓人也,死则死也,未死之人,即使改名换姓,亦从未想过背叛先人。
直面血淋淋的历史之时,裘东林实在不忍直视。看到宋恒安脸上豆大的泪珠转瞬逝去,轻声问道:“你后悔了么?”
“本以为人死如灯灭,一刀下去一了百了。奈何成为‘石选之子’,多了一次在重生山洞选择的机会。要说后悔,我只后悔生在那个多灾多难的年代,遇到那么多腐朽之人。我深感自己愧对父母族人,亦仍为当时之老百姓鸣不平。”
“身死魂在,我选择在此恭候父母族人,为他们一一磕头,并告诉他们,凡是过往,皆为序章,那个让人悲伤难过的旧皮囊,不值得留恋;亦是想在此遇到真宗赵恒王钦若之流,活着不能让他们认识自己的丑陋,死了我也要为继续对他们穷追猛打······”
“那你等到他们了么?”裘东林问道。
“该来的总会来——刚才带你前来见我的人身鼠相的执事便是王钦若!”少年猛然回头,脸上闪过一丝冷峻。
裘东林张大了嘴,惊呼道:“那人便是王钦若,他在此陪了你千年有余了?”
“是的,他是王钦若,所有要转世的灵魂都要经过我的子鼠林,王钦若的灵魂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便不配重生转世。”
“是的,这样的人不配重生,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还眼冒红光,着实吓我一跳!”裘东林附和说道。
“看来他的心中也藏着巨大的仇恨——对于我。我本可以将他赶到玄心桥下,永世不得重生,但是这样也太便宜了他,我要一直把他留在身边,让他每次看到我都心生愧疚,愧疚之余又无比愤懑,但是又拿我无可奈何,一如在人间的他之于我······”宋恒安脸上漏出一丝狡黠,继续说道,“不过对于最终该如何处置他,我的确一直没有想好。作为‘石选之子’,一千年以后,我本可以转世重生,就是因为对于王钦若如何处置没有想好,才拖延至现在······”
“就让他重生为老鼠,人人见他尽喊打追杀之。”裘东林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刚才见他眼露红光,即使转世为老鼠,也是要祸害人间的。”宋恒安叹了口气,停了下来,望着裘东林,“不过同为‘石选之子’,你若愿意接替我的位置,待我重生转世,你倒是按照你的意思这样处理,不知道你可否愿意?”
裘东林听到宋恒安这样说,吓得一下跪倒在地,“老祖你可放过我吧,我等可没有您这么大的理想和抱负,以天下黎民为己任,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能够平凡略潇洒地过完一生,至少不会因车祸而突然死去······”
少年一把将裘东林拽了起来,“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我只是这样一问,让你接替我的职位,且须怔得你的同意,你若不愿意,我是不可以强迫你的,因为你也是‘石选之子’。”
裘东林这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又被少年宋恒安拽到亭子边上,循着争吵的声音,指着人群当中的一男一女,神秘兮兮地和他说道:“他们之所以在这里和你有一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