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他就这么把你扔医院里了？”顾白笙递过去一杯棠梨酒，在她身边坐下，眉头有些微皱，“你头怎么样了我看看。”
“没什么事，就是烟灰缸砸了一下，破了点皮。”王念儿说着喝了一口酒，有些烦躁的拄着脸，然后越想越烦，趴在桌子上。
“你喝多啦？”顾白笙嬉皮笑脸的扯了扯她的耳朵，“喝死你个蠢货。”
“怎么办啊？”女孩犯愁的看着她，“我太笨了，我不应该那么说的。”
顾白笙也拄着脸，微微看了看她，“他应该没很生气吧，我觉得没什么。”她似乎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开了口，“小念，我觉得他不适合你喜欢。”
王念儿喝的有点迷迷糊糊的，轻轻舔了舔嘴唇，脸色红红的趴在桌子上，“为……为什么？”
“我觉得他有点假，虽然你们可能看不出来，但是我天天和他坐在一起……”顾白笙轻轻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他对别人好是有目的的，唉……”
女孩儿低头看了看靠着她的胳膊睡过去的王念儿，也不知道她听清楚了没有，“就你还是前南的呢，这么点就多了。”
“小念，醒醒……小……”
“我求你别生我气好不好，别不理我……”她皱着眉头，轻轻拉着顾白笙的衣服，喃喃自语，“凭安……”
顾白笙轻轻叹了口气，“怎么还会有傻子。”女孩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在想什么很久远的事。
“你还知道着家？你怎么不在外面喝死？”
堂屋里的争吵声又渐渐大起来，女孩儿随手关上门，仿佛这样就能停止这场争吵。
“你吵什么吵，囡囡的同学还在屋里呢，你都不嫌丢人。”
“我不嫌丢人？你都不要脸，我还要什么脸。”
王念儿可能是被吵的有些不舒服，微微皱了皱眉，女孩儿有些紧张，往外面大声喊了声。
“妈，姐姐姐夫是不是回来了，我好像听见有汽车声。”
门外的果然安静了片刻，接着是母亲开门查看的声音，顾白笙赶紧摇了摇王念儿的肩膀。
“小念，我今天去你家好吗？”她见她没有反应，又着急地晃了她几下。
“嗯？怎么了？”她迷迷糊糊的抬起头，脸颊红红的，“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送你回家……”
王念儿点点头，“好啊，这样我也有意思点。”
从朝道到前南还是挺远的，顾妈妈担心，催着顾爸送送她们俩，可他却躺在一边装睡，顾妈只得自己愤愤的骑了车送她们俩。
“囡囡，到了人家别添麻烦知道吗？”
女孩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两个女孩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无尽的星河，偶尔嬉笑一番，仿佛是两个最知心的人。
“你以后要去哪？”王念儿轻轻靠在顾白笙的肩膀上，颇有些耍赖的意味。
“我啊？”她语气淡淡的，“想当老师啊。”她抿了抿嘴唇，轻笑一下，“你呢，你想干嘛？”
“我想……”她垂眸思考了一下，“想去保护鲸鱼。”
顾白笙咬了一口西瓜，“还有呢？”
王念儿慌忙的推了她一下，“没了。”
“胡说，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她摇了摇头，“好啦凭夫人，这是你的西瓜。”
“你是不是欠打，胡说八道。”王念儿一下子红了脸，低着头小声嘀咕着。
“你不当有人当。”女孩笑嘻嘻的拧了她一把，“你当谁看不出来？”
王念儿闷头吃着西瓜，一句话也不说，半天才报复性的说了一句，“你和罗安定不也差不多……”
顾白笙缄默的看着她，微微发愣，“罗安定？”
“嗯，”王念儿嘴里含着西瓜，朝她点了点头，“他对你挺好的，而且……”
“别闹了，怎么可能。”顾白笙语气里带点好笑，“不可能的。”她笑的时候很好看，很单纯，很干净的笑容，像是雪地里开的漂亮的扶桑花，明媚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真的，小笙，我要是男生，一定喜欢你。”她说着往她肩膀上靠了靠，“要不下辈子我们俩一起过吧。”
“去去去，谁要和你在一起。”她嫌弃似的笑着往旁边躲了躲，“长那么矮，我才不喜欢。”
“你……”王念儿嗔怪的话还没说完，隔壁院子里的玻璃忽然嘭的一声不知道被谁敲碎了，吓了两个女孩一跳，穿着校服衬衫的少年从门里慢慢退出来，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
“凭安……”女孩喃喃的嘟囔了一句，刚想上前，被顾白笙一把拉住。
“别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她的食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敲了敲，王念儿稍稍冷静了一点，轻轻点了点头。
几个体格很健壮的男的指着他，横眉大喊，“你敢说魏县里没在你这，这老太太病的浑浑噩噩的，他肯定跑不远。”
少年苦笑了一下，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清冷，“那你们找他去啊，找我干什么。”
“你少废话，他们家要是还有人，我还犯得着找你和那个老太太。”他说着一把揪住凭安的领子，“你说不说。”
他从他手里挣脱，“我要是知道一定告诉你了，这么好的死法，干嘛不让他试试。”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有些错愕，“你什么意思。”
“没有人比我更想让他死了，所以我没必要瞒着你们，还有，对老太太和小孩下手，你们也真好意思。”
“要乖就怪你姑父欠钱不还，我找不到人当然找你们。”
男孩儿默默的看着他们，轻轻叹了口气。
“钱会还的，不过还需要一点时间……”
“那你最好告诉他们快一点，不然我拆了你们房子。”几个人对他凶神恶煞的恐吓了一顿，拖着棍子离开了小院，他回头轻轻望了望，看不出表情。
轿车的声音开出去好久，在库房里才钻出来一个胖胖的人影，隔的太远，她看不清面容，靠着身材，还能看出来是凭姑姑。
女人跪着慢慢移到凭安身边，拉着他的衣角不住的哭，少年低头看着她，有些木木的样子。
他站在河边，看着宽阔幽深的水域，完全陌生，风扯着他的黑色外套，衣摆一晃一晃的，他坐下，将鞋带解开，两只鞋子在草地上整齐的摆好，然后朝岸边走过去，河水冰凉的刺骨，他坐在河边延伸出的木质的小岸上，低头朝下面看去，月亮映出他黝黑的双瞳，有些可怖，好像一个人……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随手扔在一边，手指轻轻波动河水，是一种寒入心底的凉意。
这样的夜晚，就算是离开也安安静静。
“凭安，凭安你要干嘛？”背后一个小小的声音，带着哭腔，有些发颤，他轻轻回头望了女孩一眼，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凭安！”
河水浸透全身，肺部如同撕裂一般疼痛，他没有觉得很疼，只觉得自己在慢慢下降，下降，沉沦到一片不知名的海域……
他觉得身子被往上拉了拉，粼粼水波里，那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穿过一片恐惧与寒冷，拼命把他往上拉。
可能是水性不好，她最后还是有些呛水，虽然很用力，但其实连上去的能力都没有，却还是紧紧的拉着他的胳膊。
那样安静的夜里，在那条宽阔清澈的河里冒出来两个小黑点，两个少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夜半寒凉的空气，慢慢朝岸边靠过来……
“你是不是有病，谁让你救我，自己游泳什么德行不知道吗？”少年把外套披到她身上，毫不留情的咄咄逼人，女孩低垂着头，把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一点，小声的啜泣着。
“哭什么，我又没死……”他说着轻轻闭上眼，不打算看她。
她的哭声渐渐大了些，他觉得身上似乎暖和了一点，睁开眼，发现外套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你干嘛？”他冷冷的看着她，一把把外套扯下来，扔到河里。
“多冷啊……”
“冷你不自己穿着，我不用你管！”他烦躁的站起身，不去理会她。
“你别生气……”王念儿从背后小心翼翼抱住他，全身上下，只有眼泪还是热的，她觉得眼泪从脸上滑落的时候，都微微有些烫。
两个一样冰冷的东西靠在一起，不会觉得冷。
他的手轻轻附在她的小手上，慢慢拉开，凭安转过身看着她，她的眼睛框有些红肿，额头上还狼狈的包着纱布。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她抿了抿嘴唇，又胆怯的低下头去，男孩儿白皙的脸上划过一道水渍，像是泪水一样，他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抱的很用力很用力，仿佛要把两个人的骨血揉在一起。
“何必呢？说了你好多次都没记性。”他埋首于她的颈窝，小声的说着，“我不怪你了，下次你还是会不长记性。”
王念儿同样紧紧的环着他，像是担心他跑掉一样，在他怀里抽泣了好久，最后终于崩溃的大哭起来。
“你不要死好不好，我求你了凭安，我不想让你死。”她的小手紧紧的拉着他的衣服，身体因为哭泣微微颤抖着，“你能不能不要走啊？”
少年睫毛轻轻颤了颤，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湿漉漉，冰凉凉的，他心里划过淡淡的心疼和难受，“我死了，你怎么办？”
王念儿看他总是一口一个死的，急得发慌，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那我也不活了。”
他没有搭话，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背，冰凉的骇人。
“对不起。”他轻轻抽噎了一声，“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冰凉的夜晚，两个冰凉的少年靠在一起，在哪个淡淡的夜晚相依了一个晚上……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她的眉眼，女孩睫毛轻轻颤了颤，微微睁开眼，她轻轻抬头，少年还在熟睡，她恍然间觉得，这样好的阳光，都不及他一半耀眼……
那次之后，凭安再也没有干什么想死之类的事情，但是性格冷了很多，笑也少了很多，像是被刀子切开后的玉石，尖锐而冰凉。
春寒料峭，繁忙紧张的初三生活也随之开始，卷子压的王念儿喘不过气，但更烦恼的事情也随之而来。
王念儿不知道怎么和妈妈解释自己不想去广州上学，她拒绝了太多次，妈妈依旧不同意。
前途什么的，根本吸引不了她……
喧闹的教室，有些闷闷的让人烦躁，她轻轻敲了敲少年的桌子，凭安沉默的抬起头，看见她微微笑了笑。
“怎么了？”
“凭安……我……”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该怎么说，自己去哪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要难过……
“你怎么了？”他轻微的咳嗽了两声，“想说什么？”
“我要走了，去广州……”她说话的声音慢慢变小，很没底气。
男孩沉默了好久，然后继续低头写着卷子，“挺好的，南方教学质量也很高。”
她的心空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句话，只能轻轻哦了一声。
“你他妈的这就要走了？”周易说着狠狠地往她脑袋上推了一把，弄得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我妈说不让我继续在这了，而且……”
“你走了谁和我继续革命？”少年幽怨的嘟嘟囔囔，从口袋里拿了一把水果糖，“给你的，省着点吃。”
王念儿忽然有点想哭，这么想着眼眶就有点红了，把周易吓了一跳。
“你别哭啊，舍不得我可以打电话，你这样我就烦你了啊。”
“谁和你是哥们，烦死了。”她忍不住破功笑了笑，周易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靠，还有点舍不得你。”
王念儿幸灾乐祸的笑了笑，“你不会哭了吧？”
周易低着头不说话，弄得王念儿有点慌，“你不会真哭了吧，我放假还会回来的。”
“哭你大爷，我眼睛进沙子了。”他无可奈何的笑着摇摇头，眼睛确实有点红红的。
“别忘了打电话。”
“嗯。”
“别忘了假期回来。”
“嗯。”
“别忘了给我带特产。”
“……”
她笑着笑着，眼眶也红了，她不明白，连周易都可以为她难过，为什么他一点也不可以……
少年的自行车转着流光，没有按照既定的方向前进，而是朝着完全相反的地方，慢慢的，缓慢的，刺入人群。
女孩儿坐在后座上，紧紧的拉着少年的衣角，眼圈又缓缓的红了，这次不是他要离开，是自己要飞远了。
周围的华灯初上，他慢慢停了下来，将自行车停在了一个小公园里。
“下来吧。”
女孩从车子上下去，抬起头朝他轻轻笑了笑，却又笨拙的泪水溢满眼眶。
“对不起……”
少年沉默了一下，伸手帮她轻轻擦了擦，“傻瓜，这是好事，哭什么。”
“可是……”她忍不住的泣不成声，“可是我……”
少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她想都没想，伸手环住他，“我不想走……我……”
“别说了，我知道。”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该飞高一点，飞远一点了，你会回来的对吧。”
她紧紧的拉着他的衣服，使劲的点头。
“王念儿，我等你。”
他说着轻轻闭上眼睛，在她的耳朵上落下淡淡的一个吻，“记得回来知道吗？”
女孩儿又点了点头，而后紧紧的抱住他，“我一定回来，你要是……你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回来的。”
“我等你。”
那年，他没说我喜欢你，没说舍不得你，他说：我等你……
可年少的他们哪里会知道，等待是最难以守住的诺言，时间是等不起的，开不起玩笑的。
那就这样吧，从分别的那天开始，一直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