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吗？”
我慢慢坐起来，认真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如果你问我，“你是谁啊？”我只能和你说，一个不重要的人，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我想和你说的是他，安安。
“水儿哥。”他皱了皱眉，“我刚刚问你，害不害怕。”
“不怕。”我苦笑一下，“死就死吧，反正……”
“栏栏说想来看你。”他眼圈红红的，还是干干净净的样子，和我刚见他的时候一样，眼睛大大的，好像装了半个大海，黑色的眸子，少见的很，又不显得难看，倒是更加温柔可爱了些，眼角微微上调，像是一笑起来，就像是一道光一样，再深的阴霾，都能被驱散的……
他抿了抿嘴唇，“水儿哥，栏栏和我哭了好几次了……”
“我这个样子，她会哭的更厉害的。”我惨笑，“都这样了……”
他没有说话，猜到了我的顾虑，他总是喜欢猜你在想什么，好像他能猜透似的，但事实上，他总是猜不透，他总喜欢把人往好了想，总喜欢给别人的伤害找个理由，然后把伤口默默掩埋起来，他就是这样的。
“你开学什么时候，高二了吧。”我不想看他伤心难过，至少作为一个哥哥，让弟弟妹妹难过，会让我觉得内疚。
“嗯，栏栏还让我和你说，她考十五中的事情。”他眉间终于有些喜色。
“考上了吧？”我笑了笑。
“嗯。”他轻轻点头，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栏栏那么努力，果然可以。”他的眼睛，不是圆圆的那种好看，事实上，眼型像是叶子，稍稍长些的感觉，一笑起来弯弯的，很灵气的。在我看来，没有人第一眼不会喜欢他的，也可能因为我是哥哥吧，不管什么原因。
“然姐让我给你带个好，她过年应该回不来了。”他眼里的喜悦，迅速的转变成失望，微微低头，好像怕我责怪一样。
不忍心看我可怜的样子……
“她忙，我知道。”我揉了揉他的脑袋。
“她那边不是放假时间对不上吗，真是的，非要出国那么远。”他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为了他抱怨，还是为了我抱怨。
“凭然不一样。”我喃喃自语。
他没说话，给我倒了杯水，“小心烫啊。”他小心的拿住拿住杯口凉一点的位置。
“嗯。”我接过来，吹了吹气，水汽热乎乎的，才感觉到冬天的感觉。病房里，温度还算暖和，他没有再和我说话，我觉得找话也挺无聊的，嗯，他都要上高二了，不是小孩子，聊什么……
“那我过几天再来。”他站起身，开始系围脖，红色的围脖，白色的大衣，显得很刺眼。
“谁给你买的大衣。”一般亲戚过年的专用套话，后面往往接一句，挺好看的。
“你爸。”他孩子气的笑了笑。
“我爸，那是你大爷。”我越听越不对，忍不住笑。
他点点头，然后又听出来什么似的，“没劲死了。”他微微一笑，显出好看的两个酒窝。
“我走了，给栏栏带话吗？”他本来已经开门出去了，又探头探脑的回来问。
“让她安心学习就好了，我没事……”我没有看他。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关上门，离开了。
我听见走廊里，他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直到没有了。
凭安
我弟弟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凭栏和他都是小孩子，我也不是什么大人，至少不是现在这样，凭栏一开始和他不怎么对付，后来又好的和什么似的，倒我不像亲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嘛，高兴也不是，不高兴更不是。
他坐在梨树上，白色的花开的很好，他给栏栏摘了花，然后往头上别，不一会栏栏就和一个梨树一样，满头的花。
大人看了栏栏都笑，“哪个祖宗给你弄得，跟傻姑似的。”
栏栏知道大家在笑话她，生气的不说话，“安安哥弄的，我还是让他给我摘了吧。”
这时候他们往往会露出可怜，同情，甚至有一点慌张的表情，“好看，谁说不好看了。”
穆安
是他们心头的，不能触及的地方。
不是心疼
是不忍心
你可能要问我，“明明没什么区别吧。”但是穆安知道，心疼和不忍心里面，差了爱……
不忍心更像是施舍。
他和我说，他不喜欢，讨厌别人可怜他。
我姑姑离开的时候还很小，四五岁吧，印象模模糊糊，只记得天很沉很沉，也可能是我太小，主观臆想。
小叔叔领着我出去玩，当时，我姑姑和奶奶住在大院里，那种青墙红瓦的，后面种了好几棵梨树。
我忘记什么原因，我一个人跑回去了，好像有什么魔法一样，我很担心姑姑。
我姑姑叫凭舒锦，也可能不是这个锦，我太小了，记不清楚，听小叔叔说，我姑姑是有名的美人，最要命的是，她的眼睛和一般人有点不一样，是少见的纯黑色……
他说他最讨厌自己这双眼睛……
他说他只要一看到，就会想起，姑姑是因为他死的……
大院里，来来回回有人进进出出，我躲在门口，慢慢跑到堂屋里去，听见姑姑撕心裂肺的喊叫。我吓了一跳，站在门前不敢进去，奶奶端着一盆水，正要出去，看见我忽然“哎呀，”了一声，“祖宗，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哎呀！”她手上的水盆，一不小心，忽然掉在地上……
我睁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盆。
全都是血红色的血水……
“走吧，我的祖宗啊！”
她在衣服上随便的蹭了蹭自己粗糙的手，染开了一股子怪味儿……
准确来说，血腥味。
她把我领出屋子去，交给小叔叔，又骂了他几句什么，无非是孩子都看不住什么的……
我好半天才缓过来，看着奶奶家大院的铁门，吓了一身冷汗。
“害怕了。”小叔叔平静的看着我，我记得他当时还是个学生，长得不高，但是白白净净的。
“有点。”我颤抖着说，说实话，不止有点，但我觉得说害怕不像个男子汉。
“你姑姑就是傻子。”他皱紧眉头，看着远方的大院，“全天下最傻的女人。”
我愣愣的看着他，又看看大院，未经世事，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我有一刹那甚至以为，他们要杀了我姑姑……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姑姑确实是被人杀死的，不过不是他们，是其他人，不需要用刀子，就可以把心挖走的那种死亡。
我再进到屋子里的时候，没有姑姑，只剩下一个小男孩，小小的身体，小小的手，小小的脚，什么都是小小的，哇哇大哭。
屋子里只有奶奶抱着他，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一滴一滴掉在他身上。
我不知道，那小小的男孩，是否能承担起悲伤的重量。
“奶奶，他叫什么啊？”我仰起脸，好奇的看着她。
她没回答我，只是自顾自的哭。
“奶奶！”
奶奶低头看看我，又看看他，“水儿，这是你弟弟，叫小安。”
“可是他姓什么呢。”
奶奶忽然间冷了脸，“当然姓凭。”她平静的看着我，像是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哦，那你是不是叫凭安啊，名字真好听。”我爬到炕上，摸了摸他的脸颊。
他慢慢停止了哭泣，我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好难看，和猴子一样。”我不光这么想，还这么说了。
本来这种话，总要有人说教的，今天偏偏没有……
“奶奶，姑姑呢，姑姑哪去了？”我担心姑姑，刚才一晃神没想起来，现在当然要把姑姑找到。
奶奶没说话，哭的更凶了。
我吓坏了，痴痴的看着奶奶哭，小弟弟也哭，小叔叔摸了摸我的头，轻声说:“你姑姑走了。”
“去哪了？”
“一个很好的地方。”
“她什么时候回来？”
小叔叔的睫毛颤了颤，眼睛闪了闪，一副我不熟识的压抑感。
“她……不回来了……”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那是我第一次经历的生离死别。
我坐在床上，困意渐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对姑姑的记忆会那么清晰……
因为安安来了吗？
还是因为，我也要去很好的地方了？
那个，永远，永远，永远不回来的地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