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丁香对于我来说一直是很高贵很城市很淑女的名字。“像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在我的梦中都不会出现。生活中见过的所有的和美丽有关的事物实在是少得可怜。即使像野菊花、野百合那样经常出现在身边的在今天看来非常纯粹、动人的花朵,也被生活的艰难遮蔽得暗淡无光,熟视无睹。所以直到20多岁也不知道什么是丁香,更不知道什么是“结着愁怨的姑娘”。我只知道生活正在结着愁怨,像春天开江跑冰排一样,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生活还是把一些本不应该我这个年龄的人承担的生活重担压在了我的肩上。
见到丁香的时候我已经是22周岁的成人了。1977年底,“文革”结束后的第一次高考,为我们那一代人提供了一次集体腾飞的机会。在我上大学的那所不起眼的学校里,见到了丁香。
那时我们开学是在春天。三月份入学,对于城市、对于新生活、对于新同学和老师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对学校还没有多熟悉,春天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城市对于一个农村青年来说还是一个没有解的未知数,一个有着无数诱惑力的神秘的地方。一天去食堂吃饭,宿舍窗前的一溜儿不起眼儿的树木发出了芽,墨绿色的叶片,厚厚的,很有弹性,手感极好。那时天真地以为手里拿着一片叶子,就握住了春天,抓住了一切。刚刚进城的那种得意和踌躇满志,表现得淋漓尽致。虽然还没有摆脱生活的拮据和艰难,但是就好像是看到了前面的鲜花和掌声,看到了美好的明天,所以连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因为年轻,手脚不闲着,随手就掐了一片小树叶在手里把玩着。中午食堂吃的是馒头,可是那馒头就是苦得厉害,而别人的都说不苦。只好在自己身上找毛病了,树叶!我在路上只接触过这一种东西。同学说那是丁香,叶子是苦的。树叶怎么会是苦的呢!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又掐了一片叶子放到嘴里尝了尝,果然苦得厉害。才知道那就是丁香,叶子苦苦的丁香。又过了几天,别的花都懵懵懂懂地长着呢,丁香在不知不觉间就开花了。粉的、紫的、白的,深的、浅的,肆无忌惮地开着。那花香也随风肆意地播撒。在学校里,走到哪里都有花香。就连寝室里也从窗户飘进了淡淡的香味。虽然现在想起来那花有些艳俗,有些恣意,还有些招摇,但是它确实是平民的花,是有着独特潜质的花。
从那时起就默默地喜欢上丁香了。
后来毕业了,参加了工作,我所工作的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丁香花。也许我们这座城市十分适宜丁香的生长,所以绿化用的大多是丁香。马路两旁、房前屋后、居民区里都是丁香在生长。每到春天来时,城市上空飘着的是丁香花的味道。就像丁香是这座城市的名片一样,它的花香和它的身影代表着这座城市。
我家刚刚搬到这个小区时,新区还没有完善就搬进来了,楼前楼后一片狼籍,垃圾尘土随处可见。怎么看也不像住在城市里,倒像是今天新建的巴勒斯坦难民营。但是,在不经意间,一个春天过后丁香长高了,虽然没开花,但是墨绿的身影在楼区里招摇着,为钢筋混凝土的楼群增加了生机和活力。整个楼区就像人穿了一件新衣服一样,立马就变了一个样。时间飞逝,丁香疯长,第二年,丁香就开出了茂密的花朵。花香弥漫,蜂飞蝶舞,生机盎然。
城市住久了,对于自然季节的转换已经麻木了。是是非非,人生无常,当初刚刚入学时的踌躇满志已经被生活的河流磨得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和习以为常。人被时间推着走,就像河流里的小草,自己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只好随波逐流,只好得过且过。对自然的麻木,对生活的麻木,导致了进取心的丧失和生活热情的低落。春天和冬天对于人来说已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不过是季节的又一个翻版。所谓的物是人非、斗转星移就像是一幕幕舞台剧在生活中不断地上演。而你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跑龙套的,有你没你这出戏照样上演。所以你对自己对生活对别人都没有了什么过多的期待和渴望,也没有了生活的激情。说得过分一点儿,活着——这是人生的第一理由了。
只有每年春天第一枝丁香开花时,那种熟悉的花香让你想起了什么,春天、青春、幻想、时代、爱情……那种淡淡的香味似乎给生活注入了兴奋剂一样,让你平淡无奇的生活有了一点心动和激动。不论生活怎样粗糙和无奈,我们心中永远都有一个最柔弱的地方,轻易不会让人触摸,不会向人展示。而这淡淡的花香却轻易地打开了我的心扉,让我有了柔情和怜悯,有了感动,似乎还有了信心和动力。
没有高大笔直的树干,也没有艳丽的花朵,丁香,平淡无奇的花朵,却有着神奇的魔力。一丛丛,一束束,不高大也不完美,松松垮垮的一堆,只要春天一到,就释放出无穷的魅力,极尽自己的能力,张扬着生命的色彩,渲染着春天的美丽。那茂密的叶子,细碎的花朵,淡淡的花香,微苦的滋味,尽情地向自然展示它的征服欲和膨胀感,它用自己的手段,在你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丁香,不论是高贵还是平庸,不论你长在深宅大院还是马路两旁,你都是平民的花朵。
这是我的花了,今生今世我都会这样认为。
(写于2002年5月2日,发表于《地火》2002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