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来的这人一袭水蓝道袍,身材甚高,冰蓝色的外袍罩着雪白长衫,两手长袖几乎垂到地面,方额长脸,明亮有神的双眼洞悉深邃,高挺鼻梁,犹如傲雪寒梅。这样的人物站在天字号围栏里,俨然挺拔不屈,好一副吴越首徒风范。
洛齐白从围栏边走上前几步,答话道:“你只看见我作弄于人,却不见人作弄我,我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
叶衡直视洛齐白,眉宇间严实肃穆:“他们犯错,自有师门惩戒,公子的做法实在失礼。”
“对无礼之人,讲哪门子礼,你们吴越是不是都跟你一样迂腐?”
叶衡听他话锋转到自己师门,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强词夺理,恃强凌弱。”
洛齐白听着哭笑不得,用手一指台下狼狈不堪的武夷弟子,“他们是弱?他们不过是碰上我了,否则就这些人的德性,个个都是欺软怕硬的怂货。”
“比武考学,比出个胜负则罢,当众脱……脱人衣裤,欺人太甚。”
洛齐白见他语塞,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哈,我看天气太热,他们心火太燥,就给他们凉快凉快,你也知这是比武考学,那个矮子明明败了,娘家人不顾考学规矩,一呼而上围攻,想出风头变成出丑,这能怨谁。”
二人正对着话,台下的武夷弟子纷纷已经穿好裤子,在下边齐声高喊:“叶师兄,好好教训这个野小子!”
吵吵嚷嚷的骂喊声引得全场瞩目,牛真毫带着一队人拨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看见判官座席上的叶长庚一言不发,两耳不闻的正在闭目养神,牛真毫一双贼眼提溜一转,心想既然考学判官不管,那自己身为监学,总有权管上一管,又看了一眼台上闹事的,正是这个不知好歹的洛齐白,心里顿生一计,叫来天字号的考学侍从,耳语吩咐了几句,便朝天字号围栏走去,边走边高声嚷嚷。
“聚在一起做什么!都不想考学了?给我散了!”
洛齐白斜眼一看,又是这个死对头,牛真毫这回肯定又想使什么阴招,再看座上的叶老爷子,两眼紧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装作看不见,如今自己已经是众矢之的,只有见招拆招。
牛真毫三步两步登上台,自顾自的走到叶衡这边,看着洛齐白久久不说话,转身向叶衡先打了个招呼,叶衡躬身还礼,牛真毫向台下的侍从大声质问道:“天字号如此吵闹,所谓何事啊?”
那侍从之前听了牛真毫的吩咐,心里早有应对的答道:“第一号签的洛公子打败了三千二百二十号签的武夷小王公子。”
侍从只简单的说了这一句话,便闭口不言了。台下武夷的人听了火冒三丈,七嘴八舌的叫骂着,无非是些什么欺人太甚,侮辱名门大派,无端挑衅之类的话,牛真毫不紧不慢的抬手示意禁声,一改往日做派,不但没有责怪洛齐白,反而对众人说道:“比武竞技,刀剑无眼,何况他也不曾伤了你们,只能说技不如人。”
叶衡为人一向耿直中正,听牛真毫这一番话,显然是在袒护洛齐白,但又碍于他是监学,不好僭越质问师长,只得按下心里怒火,仔细听着。
牛真毫看着洛齐白一脸疑惑,眼里轻轻一笑,接着问侍从:“刚才洛公子还打败了谁?”
侍从大声答道:“回监学话,洛公子神勇难敌,一人一招打败了武夷门下弟子一十三人。”
“这一十三人可都是考学的生员?”
“有六人都是考学的生员,只是还未等到上台的顺序。”
牛真毫脸上装作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上前几步走到洛齐白跟前笑道:“不愧是英雄出少年,洛公子一人对打十三人,果然不简单,那六人之中本来有三人是地字号的考生,他们要对阵的是叶衡叶公子,没想到先败在洛公子剑下。”
话说到此处,判官座上的叶长庚缓缓睁眼,不怒自威的高坐其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牛真毫,不出自己所料,这人果然要来搅局。先前洛齐白刚上台时,叶长庚便注意到他手里拿的长剑,虽然剑鞘平平无奇,却觉着不似寻常人用的兵器,直到他凌空劈剑,一招击败十三人,剑身流露出的青芒灵力,这才看出一些端倪。
像洛齐白这样年纪的弟子,就算是吴越首徒叶衡,不顾寒暑练剑十六年,也不见得能使出这样精妙的剑招,台上这小子剑招凌厉奇特,招招以退为进,转败为胜时不留丝毫余地,有些招式拆分出来再看,跟吴越的剑招像是同出一脉。
再看他双指剑气运用自如,吐纳气息静如深潭,道法功夫也算得上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叶长庚十分好奇是谁教出这样的高徒,便一直静静看着台上动静,不加阻拦。
没等叶长庚找机会询问洛齐白,牛真毫又虚情假意的开腔:“啧啧啧,没想到啊,一别不过数月,洛公子武艺精进如此神速。那个侍从,我问你,下一场洛公子该轮到跟谁比试?”
“回监学的话,洛公子不光打败了自己要对阵的三人,还将叶公子要对阵的三人也打败了,按理说,应该是跟叶公子对阵。”
洛齐白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叶衡是个耿直迂腐的人,牛真毫故意言语之中偏袒自己,让那个叶衡误以为自己是走了后门的生员,如此一来势必激得叶衡拼十二分全力对付自己,现在究竟是不是轮到叶衡上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昨夜打定主意要八派颜面扫地的洛齐白,此刻见到叶衡本人之后不禁感叹,这人果然名不虚传,仪表与气势称得上少年英杰,只是不懂他师父是个什么样的老顽固,教出这样的小顽固。看叶衡背在身后的长剑,剑未出鞘已经隐隐有逼人的寒气外露,看样子是一件好兵器。
高手对阵,有神兵利器的先占了三分胜算,想来观主虽然说过,在平生剑面前,神兵也与寻常铁剑无二,难以施展半点剑气灵力,这一战比的便是剑术了。离开清凉观时,玄平再三训诫,三十六式反手“打脸剑法”,招式过于狠毒,不给对手半分活命机会,运剑者一旦发招,便难以收回,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方才能罢手。
想到此处,洛齐白心中犯难,他倒不是怕叶衡挡不住自己的攻势,只是担心自己一旦对阵杀急了眼,在场数千人观战,又大多是些功夫稀松的纨绔子弟,要是一时不慎误伤了人命,就难以开脱。
牛真毫见洛齐白和叶衡二人都不说话,便趁势说道:“既然二位公子没有异议,那就开始罢,考学比武,点到即止,洛公子格外小心些,在下看好你。”
叶衡看着牛真毫谄媚嘴脸,心中更是厌恶至极,如今正好名正言顺的教训一番洛齐白,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势要取胜。
牛真毫说完就匆匆跑下台去,洛齐白站在台上向下边扫了一眼,此刻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乌压压一片人头,已经瞧不见地板的模样,对面的叶衡缓缓抬手拔剑,只听一声清脆的剑鸣,一股淡淡幽香随着叶衡佩剑袭来,对手已经摆好架势,随时就要攻来。
洛齐白看着一脸怒气的叶衡,又看了看越围越近的人群,心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脑海里回响一个声音反复问自己:“千万不得误伤人命……千万不得误伤人命。”
正犹疑出神之时,叶衡身形飘忽闪烁,横剑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