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考学,遴仙镇大不同以往,关万宫还没进城门,就能听见城里沸沸扬扬的人声,随着人流往前挪,排了好长的队才进了城,比起先前的热闹的景象,如今只能用拥挤来形容,三教九流贩夫走卒,来来往往的人汇成人海,眼前除了人还是人,难得看见一处空地。
关万宫向来最爱凑热闹,哪里人多往哪钻,东边的赌档、西边的杂耍,只要是有稀奇古怪的热闹看,他就拼命往里挤,就这么走走停停的玩着,把考学的事忘一干净。
忽然不远处人群里齐齐叫好,一大片人拍手鼓掌像打雷似的,关万宫原地跳起来四处看,寻到位置后立刻左挪右闪的钻过去,使劲扒拉开众人群,只见是一个江湖把式变戏法的小摊,两张短桌拼在一起,盖着一条猩红的长布,勉强算是个摊子。
练摊的这人长得奇丑,头上斑斑秃秃的没剩几根毛,眼珠子和嘴巴深深往里凹,从脖子往下就看不了了,一身的皮包骨头,比猴还要瘦得脱了相,此时手里正拿着一个海碗,变着鸡蛋。
刚才众人叫好的,就是他耍的仙人摘豆的把戏,全凭手上的本事,鸡蛋随着他的口令,在几个空碗里任意出现,明明是个空碗盖在桌上,打开时却多了枚鸡蛋。关万宫看都不用看,已经心知肚明把戏的要害。
耍把戏的接着又玩了两手仙人摘豆,周围不明所以的人看得连连拍手叫好,关万宫一时心痒,冲到摊子前嚷嚷:“哎哎哎,我说老板,你这仙人摘豆都是旧把戏了,有没有点新鲜的?”
耍把戏的一双深凹的大眼眶子,两只眼珠提溜一转,看着他问道:“小公子,有道是‘看破不说破’,才是君子所为,您今个是要挑我的小摊,让我在父老乡亲面前难堪?”
“老板说哪里话,只是这旧把戏看得腻了,看得都会了,我就想瞧瞧新鲜的,不白看,我给钱。”
老板放下手里的海碗,把鸡蛋递给关万宫,淡淡笑道:“小公子好聪明,看就能看会仙人摘豆,你给大伙耍耍如何?我也不白看,我给钱。”
说完就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伸手递了过去,关万宫一时不知如何自处,接吧面子上过不去,这几文钱也要,不接吧又像是自己怂了不敢表演,正难为时,老板一把将铜钱塞到他手里。
“小公子请吧。”
两旁的众人也跟着一起撺掇起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一条大街给堵得死死的,这下好了,怀里揣着人家的钱,想跑也跑不成了。关万宫虽然死要面子,但人不傻,自己变戏法是看了不少,要说找个破绽揭个短什么的倒没问题,要自己上手玩两把,那实在够呛。
众人起哄声越来越高,关万宫高声喝过去,示意众人安静,对着人群解释道:“我是说看会了其中的奥秘,没有说我是个中高手,这仙人摘豆其实不难,每次在反扣海碗的时候,手心向上藏着鸡蛋,在碗准备落下的时候迅速把鸡蛋塞进去,如此一来再打开碗时,里边就有蛋了。”
老板看他说得头头是道,确实是仙人摘豆的窍门,也不惊慌也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关万宫拿过桌上的鸡蛋和碗,把动作放慢的演示了一遍,众人这才信他是真的懂门。
“小公子玩的这手不叫仙人摘豆,是凡人偷豆,是江湖里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流把戏,我的把戏非同小可啊。”
关万宫看他一脸耍赖样,不由讥笑一番:“嗨,我也是闲着没事,路过瞧这么一眼,过一个嘴瘾,老板何必死要面子,你承认我说得对,大家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嘛。”
“哈哈哈,小公子要是不信,敢不敢跟我赌一局。”
说到赌,关万宫心里的赌瘾一下就被勾了出来,两眼放光的大声问道:“赌什么,怎么个赌法?”
老板从地上拿起一个包袱,伸手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扔在桌上还砸出了点响动,“就赌仙人摘豆,这里有一百两,赢了都归你。”
“若我输了呢?”
“好办,自己磕两个鸡蛋在头上,说一声‘心服口服’就行。”
关万宫听着心里来了火,他这是要在人前羞辱自己一番,如今围观的人山人海,要是不赌那就真是太丢面子。
“好!你说罢,怎么赌仙人摘豆。”
老板见他上了套,笑道:“鸡蛋和碗都归你,你听着我的口令行事,摆好之后离手,你我各自来猜碗里有没有鸡蛋,再请旁人开碗,从头到尾我就站在此处,不碰一下。”
“哼哼,我就不信,你不碰这鸡蛋和碗,还能变出什么把戏,来!”
关万宫撸起袖子,将身上的包袱脱下放在一边,在他面前有三个海碗和三个鸡蛋,戏法开始之前,三个碗口都朝上,鸡蛋摆在旁边。
老板先开口:“三个碗,每个碗里放一个蛋,把碗扣上。”
关万宫麻溜的照着话去做,一番摆弄之后,三只碗已经底朝天,碗里分别扣着一枚蛋,接着老板又说道:“你放一只手在左边的碗底上,大叫一声‘走’。”
这众目睽睽之下,老板站得离桌子有五六尺远,关万宫心想自己手里没鸡蛋,他又碰不着这些碗,量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招,便照话去做,大声喊了一句:“走!”
老板歪着脑袋得意得很,讪笑的问道:“左边这碗里,有没有蛋?你先猜。”
“嘿,这还用猜,我手里可没有猫腻,也没有偷梁换柱,这碗里当然有蛋。”
众人也跟着一同起哄,有的喊有蛋的,有的喊摊主玩砸的,喊得最多的就是快开碗的。
“我猜没有,一个也没有,不信你找个人来开碗。”
关万宫看他一脸得意的神情,心里生出一丝不祥,急忙回头在人群里随便拉了个人,请他开碗。那人小心的靠近摊子,两只手一起捏住碗底,慢慢打开,只见左边碗里的鸡蛋不翼而飞,碗下空空如也。
众人一见关万宫输了,拍手叫好得更起劲了,有好事的在旁边撺掇着:“输了输了,拿鸡蛋磕头上罢。”
关万宫眨了几次眼,看的也是空碗底,抢过那只碗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一点机关暗门也没有,指着空桌面问道:“我明明放在这,鸡蛋哪去了?”
老板笑得更得意:“哈哈哈哈哈,都说是仙人摘豆,这仙法岂是你能看着的?”
“少胡扯,即便九天星君在此,也绝不能跟你同流合污,玩这样的把戏,再猜第二只碗!”
“好好好,你把手放上去罢,大喊一声‘变’!”
“变!”
“还是给你先猜,里边有多少枚蛋?”
“我自己亲手放的一枚,大伙都看见了,是不是!”
众人兴致又高涨起来,虽然自己都亲眼看着是一枚蛋,却又盼着关万宫输,想瞧瞧仙人摘豆的厉害。
“哈哈哈哈,我说里边有十个。”
这回轮到关万宫乐了,胸有成竹笑道:“你要说有两个三个,我还信些,这么个碗能放十个鸡蛋?你说瞎话都没边了,认输吧你。”
“别急啊,开碗瞧瞧啊。”
按老规矩,关万宫又随便找了个人过去开碗,这碗刚打开一半,就有一个鸡蛋先滚了出来,等到完全揭开时,众人连同关万宫都看得愣在原地,这碗里紧紧的摞着一堆鸡蛋,开碗的人数了数,正好十个。
“哈哈,三局两胜,小公子,磕鸡蛋、认服罢?”
关万宫越看越不敢相信,走过去拿起一枚蛋,往桌子边上一敲,蛋壳破了个口子,蛋黄流了一地,这十个都是真鸡蛋。
“你,你耍的什么妖术!”
“哎小公子,你这说得就难听了,这等精妙的仙人摘豆,普通人想看,我还不伺候呢。”
关万宫不等老板反应过来,抢着揭开第三只碗,只见里边只有一枚鸡蛋,于是又重新盖好,反问老板:“你先猜,这里边有没有蛋。”
老板见他还不死心,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大声道:“里面是你刚刚摔碎的蛋壳!不信你看!”
话音刚落,便抢上去掀开海碗,只见里面的鸡蛋没了,只剩半个蛋壳,众人看得又是一阵山响的鼓掌,不知人群里是谁手贱,摸起桌上的两个鸡蛋,正正打在关万宫后脑勺上,弄得他头发和脖领子都是粘稠的蛋液。
关万宫也不去找是谁砸的鸡蛋,蹲下身去捡起另外一半蛋壳,跟桌上的比对了一下,果然吻合。
“如何,小公子,你是服还是不服?”老板越发得意的斜眼看人,关万宫心知这些都是把戏,却找不出破绽,思来想去,又生出一计,先抹掉头上的鸡蛋沫子,喝停了起哄的人群,从腰里摸出一枚扳指,放在桌上。
“鸡蛋和碗,都是你的物件,谁知道被你做了什么手脚,用我这个物件,用旁边酒家的碗,再赌一次,你敢不敢!”
老板拿起桌上的这枚扳指,在手里左右瞧了半天,“这东西蓝不蓝绿不绿的,能值几个钱?”
“瞎了你的眼,这是上品的松石扳指,能买下这一条街的铺子。有言在先,这扳指不能当做赌注,我输了赔你五百两,你要是输了,除了这一百两银子,还得卷铺盖走人。”
“行,就依你,再赌一回,谁劳驾去帮我拿几个碗?”
都说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早就有人去隔壁酒家借了三个碗,整齐放在桌上。
“小公子你先查验一下这些碗,免得一会又玩赖。”
关万宫拿起三个碗,敲敲打打看了又看,闻着还有酒气,看样子就是刚刚从酒家里借的,没什么猫腻。
“开始吧,我来摆。”
关万宫将三个碗反扣,把松石扳指还是放在左边的碗下,在摆的时候,眼睛就没离开过老板,死死盯着他一举一动,看他是什么时候偷的招。
老板见关万宫志在必得的模样,心想给他一把来个干脆,“小公子,你这扳指是个好宝贝,可惜啊,被仙人拿去了,不信你自己开碗看。”
关万宫见他不按常理出牌,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将第一个碗打开,只见碗下空空如也,这一下立刻慌了神,接着又打开第二只碗,也不见扳指,这最后一个碗,关万宫却迟迟不动了。
这松石扳指,是九华亲传弟子的信物,水火不侵刀枪不断,要是弄丢了,自己这辈子也别想回九华山,非被自己的掌门亲爹打死不可。
正当关万宫慌得愣了神,第三个碗被旁边的好事者掀开,自此三个酒碗已经全开,桌上不见松石扳指,老板靠在身后的矮树连连大笑:“我说什么来着,这好宝贝已经被仙人摘走了。哈哈哈哈哈。”
关万宫此时明白过来着了道,却也晚了,打赌局一开始,这老板碰都没碰过扳指和碗,都由自己一手摆弄,就算到衙门去告,恐怕也奈何不了他,一时之间胸中有气顺不过来,心头火烧得老高,攥起拳头就要上去打人。
这围观人群中,不知几时掺进了几个遴仙军,见关万宫将要动手,立刻大声喝道:“住手!”齐刷刷的把关万宫围了起来,打头的一个军士喊道:“遴仙镇岂容你撒野,看你这一身打扮是八派弟子罢,若在此寻衅闹事,就消了你的考学名帖。”
遴仙军所言不假,未考学就闹出官司的,必定要被消了考学名帖,这打又打不得,找又找不回扳指,让关万宫急红了眼,正不知如何收场时,人群之外响起一声熟悉的嗓音。
“我知道这把戏的破绽。”
关万宫转头一看,正是洛齐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