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的厢房内,洛齐白只睡了一会便被热醒,西斜的太阳正好从破旧的窗格里射进来,照在墙边,余下的反光又照回洛齐白脸上,泛着黄灿灿的光。此刻虽然不能动弹,心里却百般焦急,刚才听观主所讲,不像是胡编乱造的瞎话,若他真的送关万宫回到九华,先不说他法力如何了得,着实给洛齐白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关万宫紧紧跟着自己,再要隐瞒追凶的事情,恐怕搪塞不过去,如今这样,正合自己心意。
庆幸之余,又心生无奈,身边的眼线是没了,但自己伤重卧床,不知要多久才能下床走路,更别提恢复元气追查真凶,还有与牛真毫的对赌,离考学之期只有两个多月时间,要是赌输了,真的要砍去双脚,变成残废,关万宫自然有九华撑腰,牛真毫不敢动他,自己可就……
想到这里,脸上又多了几团愁云,忍不住试了试调动灵力,可还没运起功来,便感到全身酸麻,刚开始还能咬牙强忍,酸麻过后接着一阵刺痛,生生痛得喊出声来。
“怎么,后半辈子都想躺床上?你再运功试试,包你全身骨头断得稀碎。”玄平不知何时又突然从门口冒出来,还是穿着那身旧蓑衣。
洛齐白叹了一声气,“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洪水把我伤成这样,这次难了。”
玄平瞪大眼睛直直走进来,指着躺在床上的洛齐白说道:“小小的洪水?呵呵小子,真是没开过眼界,你被那洪水淹的时候,是不是沉在水底,双腿灌满灵力才站得稳?”
“你怎么知道?而且这深山老林之中,从哪跑来这么大一股洪水?”
玄平浅笑一声,凑近了问他:“哼哼,想必你也呛了几口水罢,怎么样,咸不咸?”
洛齐白被他这一问,便在努力回忆当天的情形,自己在谷底硬生生的侧身抵挡巨浪时,并没有想到巨浪能将自己冲走,一时间短暂的惊慌失措,是呛了几口水,只是性命攸关当头,来不及去分辨是咸是淡,现在回想开来,的确有几分苦咸。
“是咸,还有些苦。”
“哈哈哈哈哈,当然咸了,那是西海!别说你个毛头小子,九天神仙来了也得呛几口。”玄平得意的神情满满写在脸上。
“西海?那不是传说的么,世上真有西海?若真有西海,不是应该在昆仑山尽头么?怎么出现在这?”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多的是你不明白的事。”
“哼,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定是观主你神通广大,作法召唤西海之水来淹我。”洛齐白从他得意的神情一眼便知,这峡谷的洪水法阵,就是这个观主的手笔,西海之水多半是他故弄玄虚,夸夸其谈,但是就算是寻常的江水河水,这法阵也是极其厉害,自己这次纯属侥幸,侥幸让观主救了,否则再来十回八回,都是送命。
“哟,没想到还有点眼力,也是你命不该绝,偏偏被我遇见,否则那西海之水,要把你卷到昆仑山去。”
洛齐白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不得不说:“多谢观主搭救,等我伤好能下床,再拜谢大恩。”
玄平瞧出他心思,轻笑一声,回想起当日救洛齐白的情景,自己在九歪村收服贪狼星后,本想带着他去九华,腾云还没飞出多远,看见清凉观山下的峡谷里,有人闯进法阵,催动了西海,自己在云头上看不清楚闯阵是谁,担心与贪狼同是一伙,便驾着云头飞近去看。
无根无源的西海从天而来,被自己的法阵催动得吞山没海,卷起的巨浪踏平峡谷的每一寸地方,洪涛之中,水底隐隐泛起一阵青芒,透着深深的海水,越涨越亮,玄平对这青芒再熟悉不过,二百年前,自己差点死在这样的青芒之下。
电光火石之间,玄平脑海里冒出一个人影,顾不得多想,降下云头把关万宫丢在一旁,正要飞身潜入水底一探究竟,那青芒却黯淡消失了,随后一个浪头把洛齐白高高抛出水面,朝着后方的尖石飞去,玄平眼疾手快,一跃而起将他稳稳接住,拨开挡在脸前的湿漉漉头发,看到是个后生小子,心中忐忑卸下了一大半,再用灵力探他身体,这人已经断气。
玄平心里默想:“我苦苦追寻青芒之人几百年,今日总算有点线索,没想到人却死了,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各人自有各人命,若强行救他,便是逆天改命,对他对我而言,恐怕日后有所报应,但是……”
思来想去,总逃不过自己对青芒的执念:“也许这也是他的天命,若他该死,必然不会被我撞见,也是机缘注定,日后有什么报应,也是我的天命。”
想到这一层,玄平不再犹豫,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洛齐白的眉心,脸色惨白双唇发乌的洛齐白,立刻变得充满血色,头顶上冉冉冒着白雾,玄平指尖的白光灵动跳跃,朝全身经络缓缓流去,只一会功夫,洛齐白就将呛在口鼻心肺里的海水咳了出来,恢复了鼻息,只是伤势过重,又昏死过去。
玄平将二人带回清凉观,仔细查验洛齐白,无论是样貌、年纪、还是身上的功法,都和青芒之人天差地别,但是必定脱不了干系,只得等他苏醒之后再盘问明白,随后便驾着云,把关万宫带到九华,扔在大殿之外,甩手离去。
“观主,观主?你走神了?”洛齐白斜着眼看站在床前的玄平,两眼放空面无表情。
“咳咳,我在想怎么医你,让你快些好啊。”
“观主,我跟关万宫一样,也是身无分文,哦不对,他起码还是九华弟子,我无门无派,师父也下落不明,你没处讨钱去。”
“嘿!小子,我是见钱眼开的俗人?那个姓关的,砸了人家村子,问他讨钱天经地义,我救你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说起师父,你师父是何方高人?”
“我也不知道,连他老人家姓甚名谁、传授的是什么功法,都不知道,他终日戴着一块铁面,除了授艺,没有多余的话。”
“如此神秘?你跟着他学了多久?”玄平步步入题,开始小心探问。
“断断续续的,大约有六七年,只学些拳脚和简单道术。”
“呵呵,御剑可不简单,他还教了你什么?”
“观主,你为何对我师父,如此有兴趣?”
玄平被这样反问,心想要再隐晦些,随口答道:“自然有兴趣,我倒要看看是哪位高人,教出你这样的弟子,学艺不精,辱没师门名声。”
洛齐白一下就较起了劲,“什么叫辱没师门名声,观主不是扬言,那什么西海之水,连天上的神仙都招架不了么,我一个凡人之躯,如今还有命躺着跟你说话,这叫学艺不精?这才是不辱师门罢!”
玄平心里暗笑一声,这个话茬算是打过去了,连声答道:“有理,有理,说的也对。嗯,你会用剑?”
“会一些,师父教的皮毛。”
“你师父谦虚得很,教你的御剑、御灵、剑招,说成‘皮毛’,殊不知这些‘皮毛’,是大多数人耗尽半生功夫,也未必有缘学成的东西。”
洛齐白当然心知肚明,只是一心遵照师父嘱咐,不可轻易在人前施展卖弄,如今眼前这位观主,洞悉自己一身本领,再要瞒是瞒不住了,只好说得稀松平常一些,打发他走之后,自己好安静疗伤,追查长叶白花印记才是正经。
“观主过誉了,没那么厉害,比起观主日行千里,我这些道术不算什么。”
“小子少说恭维的话,我问你,你想痊愈如初,活蹦乱跳,还是想下半辈子就这样躺在床上,瘫痪残废?”
“这还用问,自然是痊愈如初了,我真伤得如此厉害?”
“何止厉害,若不是我……”玄平差点脱口而出,及时改口继续道:“若不是我路过,你早就轮回投胎去了。你自己不清楚伤在哪里?”
“我浑身酸痛,除了手肘脚踝,其它地方都不能动,想必是全身骨头折了。”
“骨头折了?你倒是想得简单,你刚才不是试过了,残存那些灵力,正在慢慢散掉,强行运功不用一时三刻,就爆体而亡。”
“为何我灵力会散掉?”
“嘿嘿,说你聪明,现在却傻,自然是经脉尽毁、穴道尽破,你连丹府都没了,已经是半个废人,能不能自愈也不好说。”
洛齐白听他说得极是厉害,却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哦。”
玄平一脸好奇,追问道:“你不怕?”
“不怕,观主早已有救我之法,我还怕什么?”
“嘿,有点意思,行,开门见山,治好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便可。”
“观主你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救我是你大发善心,怎么还有条件?”洛齐白套得他肯救自己,假装埋怨着。
“对呀,救你一命是好生之德,治你痊愈另当别论呀。”
“这,说得也有理,观主你有什么条件?”
“我治好你后,你教我一套最拿手的剑法便可。”
洛齐白疑惑的斜着眼看玄平,“观主你本领通天,怎会学我这种粗陋剑法?”
“我醉心武学,最爱学百家所长,不管招式的高低,自有它精妙的地方,否则也传不下来,你只答应这件事,我现在就治好你。”
洛齐白沉下心来一想,自己最拿手的不是剑法,而是道术剑诀,那“打脸剑法”不但看着颠三倒四,与人对战只打脸、不索命,没什么威力,教给他也无妨,没想多久,便应承道:“好,就这么说定。”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玄平即刻将洛齐白扶着坐起身子,用手把他双腿盘坐好,自己跳上床榻,禅坐在他正对面,左手结法印在丹田,右手竖起掌心贴在洛齐白额头上,口中念起法咒,一时间房中白色光芒波光粼粼,由内至外的从床榻向外荡漾开去,玄平冰蓝色的眼眸,显得格外空灵深邃,洛齐白微微闭眼,身心放松进入禅定。
洛齐白自幼跟着铁面师父学道,师父教什么,自己便学什么,许多法咒和道术,洛齐白一概不知来历或出处,甚至连自己修的五行归属,也不知晓。
玄平的灵力至寒至柔,从前额的天门灌进洛齐白体内,寒冰的刺骨感立刻走遍全身,血液也被冻着流得更慢,原本酸痛的身躯,竟被冰得麻木没有痛觉,剩下的只有瑟瑟发抖的本能,两排牙齿冻得上下打架。
虽说被冻得极冷,却不再感到气紧憋闷,玄平见他承受得住,便又强加了几分灵力,这五月酷夏的天气里,洛齐白浑身结着霜,眉毛头发都挂起了冰晶,这一阵寒过一阵的灵力,洛齐白仍是苦苦忍耐。
“小子,忍住别叫,要是泄了一口真气,只得重头再来。”玄平说罢也不等他反应,左手搭在右手上,加倍灌进灵力,只需修复最后几处大穴,洛齐白便算得上正真的痊愈,不但复原先前的灵力,修为也能大进一步。
冲关破穴,往往凶险异常,玄平在洛齐白体内运行完最后一个大周天,只要唤醒丹府,便大功告成,此时的洛齐白已经忍耐到了极限,随时会气力不支,被灵力吞噬本体,玄平心生一计,有意与他说话,分散他对疼痛的注意。
“喂,小子,你说你自幼长在蟠龙观,那你师父想必就是蟠龙观道士了,既然是道士,为何没名没姓,遮住真容?道观里其他人,也一无所知么?”
“他不是,道士,他与我一样,都是……都是……”
话由心转,说到这里时,本就脆弱难守的心神,一下被扯到八岁时,自己与师父站在道观门外,师父上前敲门寻人,过后不久出来一个道士,把自己领进门去,这些残存的记忆,片段模模糊糊,可是再往前边想,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半点东西,思绪深深落在这里,拔不出来,忽然轻声道一句:“不好。”
洛齐白只觉心口如同被剑刺了千百下,从内至外的痛到心中,原本冰冷缓慢的气血,突然沸腾开来,冲破玄平灵力的阻碍,从嘴里喷了出来,伤重之时遇上旧疾复发,神志一下涣散尽失,两眼一黑再也坐不住,倒在床上。
玄平看得大吃一惊,两眼瞪得睁圆,“这下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