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关万宫非要从土地庙搬到万古楼,洛齐白心里便做好了打算,虽然自己两次救了羊小倌,但常言道人心隔肚皮,便多留了个心眼,选最顶楼的厢房、谨慎小心的吃着饭菜,周围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躲不过自己的一双耳,可就算这样处处小心,还是着了羊小倌的道,思来想去,只有那黑珠最可疑。
“先不问你缘由,单说那黑色珠子,是它把我撂倒的?”洛齐白蹲在羊小倌跟前,言语之中察觉不到怒火。
“是……也不是……不应该是……”羊小倌支支吾吾的,声音小得像蚊蝇飞过,恐怕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
关万宫一下没了耐心,一脚踹上去,把羊小倌踢个人仰马翻,“什么是也不是,你吞吞吐吐说些什么!”
“唉哟!疼,关公子饶命!小人也拿不准,是不是那乌寒珠起的作用,因为,因为……”
“因为酒里也下了药,对么?”洛齐白替他说了出来。
“是,是,额,额,洛公子不要误会,小人不敢下毒药,不敢……”
关万宫走上前两步,揪着羊小倌的后脖领子,一下就把这精瘦如柴的跑堂小二,提溜得老高,“谅你也不敢,哎我说齐白,这小崽子下的要是蒙汗药,你怎么会察觉不出来?”
是啊,普通的三教九流惯用的蒙汗药,对洛齐白这样有道术在身的人而言,很容易察觉,即便喝个三坛五坛的蒙汗酒,也跟喝水饮茶一样,但偏偏那一夜的酒,特别醉人。
“不是,不是蒙汗药,是鹳鸟头顶的红羽,放在酒水里泡着,是最厉害的迷药,人称三步倒。”
“嘿,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舍得下本钱,鹳鸟的红羽极其珍贵,你怎么不招呼外公也喝一坛这红羽酒,瞧不起我是不是?”关万宫没说几句便又要上手揍他,羊小倌顷刻吓得两手作揖求饶。
“先放他下来,我有话问他。”洛齐白叫住关万宫已经举得高高的手,眼神黯淡的看着惊慌失措的羊小倌。
“你怎么知道,我会喝那坛酒?”
羊小倌跌坐地上,下意识的往洛齐白脚边靠了靠,躲开气势汹汹的关万宫,定了定神才缓缓说来,“小人,小人知道洛公子向来不爱酒席场面,于是特意吩咐下人,在主桌旁边,又摆了三个小桌,小桌上面各自放了一坛酒,都下了鹳鸟的红羽,所以,所以无论您拿的是哪一坛,都会喝到。”
“嘿!你个兔崽子,放了三坛去设计他,为何不给我也喝一坛,这样两个人都晕了,岂不更好?”
“关公子,若是你们两都被迷倒了,那不是明摆着是小人下药么,洛公子当日第一次来万古楼,就曾说自己不会喝酒,那时便可以推脱是酒量浅,你们就不会马上想到有猫腻。”
“哟喝,你心思倒是细啊,你等着,看我……”
“让他接着说。”洛齐白不去理会这些斗嘴的话,他只想弄明白,那根长叶白花的来路。
“小人原本已经安排妥当,等您喝晕了,就让下人抬您回房,小人自己绊住关公子,如此便能得手,可没想到您拿着酒往外走,小人想跟上去,关公子又正好喝到兴头上,不放小人走,所以只得眼睁睁看着您出了门。”
洛齐白睁圆了眼,凑得羊小倌更近,一双如刀的眼神,泛过点点杀气,“你要在我这里,得什么手?”
“实,实不相瞒,小人只是想要回,那颗碧玉田螺,绝不敢加害公子,绝不敢啊。”羊小倌说得倒是诚恳,不知是被旁边关万宫的阵势吓的,还是洛齐白冰冷如刀的眼神逼的。
羊小倌见他二人一声不吭,又作解释:“小人知道洛公子轻易不肯交出田螺,自己又打不过公子,便,便想了这么个歪主意,小人是误听了江湖传闻,不想那鹳鸟红羽泡的酒,差点害了公子性命。”
关万宫将羊小倌拉扯过来,黑着脸逼问道:“万古楼珍宝数不胜数,你为何这么执作那颗田螺?你给我说实话,它除了解毒,还有什么用处?”
“唉哟关公子明鉴,这田螺来历全无,小人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它,不敢欺骗您二位,小人背后天生赖疮,每到天气炎热时,赖疮就要发作,痛痒难忍,自从得了那田螺,隔三差五的吸一吸,赖疮便不再犯了,因此小人视它如命一般重要。”
羊小倌说完便转身向后,扯起背后的麻布衣服,捞到半身露出后背来,关万宫顿时一阵干呕,只看了一眼便转头想吐,那背上早已没有一块好皮肉,坑坑洼洼的像个蛤蟆脊背,黄黄绿绿的疮疔有的结痂,有的破皮,粘连在衣服上,看着都疼。
扶墙站着的洛齐白,信了羊小倌的话,他自己清楚那晚的状况,跟红羽酒应该没多大关系,顶多就是被迷醉了几分,真正令自己心脉淤堵而昏死的,应该又是犯了那个老毛病,想到此处便不敢再往下想,急急的收住了念头。
“洛公子,洛公子,小人句句属实,您二位两次三番的解难万古楼,小人绝非忘恩负义的人,只是没了那田螺,天天生不如死啊,您发发慈悲……”
洛齐白抬手打断他的哭求,“那碧玉田螺,丢了,丢在了遴仙海里。”
“啊!啊呀呀,我的宝贝田螺啊……”如同大白天打了一个惊雷,羊小倌听得浑身一震,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地上,两手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这撕心裂肺的嚎叫,比死了亲爹娘还悲痛。
关万宫看他也有几分可怜,便不再吓唬捉弄,走过去拿脚撩了一下抱头痛哭的羊小倌,“哎哎哎,那玩意掉进遴仙海,还有办法找得回么?”
羊小倌再抬头已经是个泪人,眼泪鼻涕一把抓,胸口的衣服也染湿了一块,满嘴嘬嘬泣泣的哭音,“关公子,那遴仙海变化莫测,传说底下有万里神渊,通着东海,别说过去了这么多日,就算当时去捞,也是大海捞针啊,呜呜呜啊,我的宝贝田螺啊……”
“行了行了别嚎了,再找一个不就完了,就算你长赖疮,也不能对齐白下药啊……”
又是一阵唠唠叨叨,一个嘴如刀剑,噼噼啪啪响个不停,一个撕心裂肺,哭哭啼啼嚎个没完,洛齐白听得脑仁直疼,这体力刚恢复一些,实在经不起折腾,便退出了小屋,在门外静静看着他俩,啰嗦了一阵,关万宫发现少了个人,连忙提着羊小倌,走到院里,押到洛齐白跟前。
“羊小倌,你酒里下药,险些害命,说到头来情有可原,是我夺你至宝在先,但那也是惩戒你谋财害命,如今你只要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些账就一笔勾销。”
“小人遵命小人遵命!谢公子开恩!谢公子饶命!公子请讲。”
“那晚,这间厢房里有一件发光的物件,就是你说的乌寒珠,我不问这珠子如何厉害,我只问你,这件东西从何而来?”
“乌寒珠,乌寒珠……”羊小倌一下陷入沉思,百般的绞尽脑汁,他这万古楼里,不知搜罗买卖、巧取豪夺了多少上古珍奇异宝,千百件之中骤然要说出一两件的来历,确实不容易。关万宫的性子如何等得了,急咧咧的不停催促。
“哦对了!九环山!这个东西是从九环山来的。别的物件不好说,这件乌寒珠是小人来万古楼头一年时,万老板收回来的,万老板说这件宝物是从九环山的一个道观里收来的,是个至宝。”
关万宫将信将疑的追问:“都过这么多年了,你断定不会记错?”没等羊小倌答话,又转头去问洛齐白:“齐白,你对这珠子有兴趣?”
羊小倌一听,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心想这是惹了强盗祖宗了,见一样好东西就要拿一样,也怪自己栽在人家手里,要钱还是要命,也由不得自己。
洛齐白看出羊小倌心里顾虑,坦言只说:“我对珠子没兴趣,对盒子有兴趣。羊小倌我再问你,这个石盒,原来就配着珠子么?”
“哎哎哎,你把那珠子再拿出来看看,拿来看看嘛,我又不抢你的。”关万宫催促羊小倌去拿,自己凑到洛齐白旁边,看羊小倌走远了,赶忙问道:“齐白齐白,你是不是发现什么端倪,那盒子怎么了?”
洛齐白不去答他话,反过来问:“那天夜里,你们是怎么发现我倒在这的,你又怎么识破是羊小倌下的手?”
关万宫听到这话,不由得把头仰得高高的,露出两只鼻孔朝地,得意洋洋的笑道:“嘿嘿,也就是外公我,机智过人明察秋毫洞若观火……”
“别废话,快讲。”
“我俩头一天到万古楼时,你只顾找地方躲清静,相思你那白白净净的桑尔贤弟……”关万宫正悠哉的话语连珠,不想被洛齐白一个白眼瞪得结了巴,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咳咳,你那时没发觉,羊小倌在你身上打量了很久,老盯着你胸口衣服看,当时我就觉着不对劲,到了傍晚喝酒的时候他更傻,好端端的多三个酒坛子在旁边桌上,你也是心大,拿起一坛就往外走,羊小倌想离席跟上你,我直接拉着他不放,接着那群猴崽子想灌醉我脱身,嘿嘿,他们哪里知道,外公我喝遍三界从来不知道醉字怎么写……”
洛齐白鄙夷的瞟一眼他:“三界?”
“额这是个比喻嘛,别抬杠,后来过了大半个时辰,我见你半醉半醒的回来,心想羊小倌肯定有所动作,便招呼他们散了酒席,假装回房睡觉,然后悄咪咪的跟在他们几个人后边,他们又跟在你后边,见你进了这间小屋,便远远躲在暗处不动,直到听得里面有动静,几个猴崽子才一拥而上,我嘛就来个关门打狗。”
洛齐白都能想象到那夜的情景,关万宫肯定胖揍了他们,“哼哼,我说呢,羊小倌舍得拿百年山参给我吃,原来都是被你胁迫。”
“哎哎哎,齐白你一句话说错了两处,一是我没有胁迫他,他自愿的;二是那根哪里是百年山参,那是千年老参呀,好家伙……”
“唉,关万宫,你这碎嘴,普天之下还有人能降你么。”
过了半盏茶功夫,羊小倌手捧一个石盒匆匆回来,关万宫将石盒接过来,正要打开,羊小倌一把拦住,小心嘱咐道:“关公子小心些,不要盯着乌寒珠看,否则会头晕目眩。”
关万宫收起姿态,仔细微微打开盒盖的一条缝,头上正午的太阳火辣刺眼,已经完全盖过了那珠子的微微蓝光,关万宫偷偷瞄了两眼,没觉着自己有什么异样,便全部打开盒盖,这时洛齐白才看得清清楚楚,里面那颗黑色的珠子,通体深黑如墨,没有一丝一缝的接口,也看不出一点工匠的痕迹,就像天生地造一般奇特。
“关万宫,你把盒子倾斜一些,让这颗黑珠子滚到一边去,别伸手去碰。”
虽然闹不明白洛齐白的意思,关万宫还是按他说的照做,这盒子原本就比珠子大了许多,抬手轻轻一斜,那珠子便向低处滚去,盒子正中央的位置露出一个印记来,洛齐白看准了印记,便让羊小倌上前去看。
“这不是……之前洛公子问小人的那朵花么。”
“没错,这朵花你当真没见过?”
“小人只在遴仙学社的拜帖上见过,没想到这盒子里也有,除此之外,再无见过。”羊小倌不敢多看那盒子,只草草瞄了一下,便转头不看。
关万宫把盒子拿到洛齐白眼前,让他看得更仔细些,“齐白,这印记有什么奇特之处?你以前见过?”
洛齐白看得仔细,接过盒子便盖上盖子,递过去还给羊小倌,“你说这件东西,是你们老板在九环山得到的,具体是什么地方?”
“额,我记得万老板他说,是一个道观,叫什么名字……小人确实记不得了,也许万老板当时也没说,反正是九环山没错。”
“九环山怎么去?”
“离遴仙镇有二百里路,出城一直往北,山下有个九歪村,在村里就可以打听到上山的路,只不过这山里有多少道观、这乌寒珠从哪个道观里来的,小人确实不知了。”
“好,你帮我备一匹快马,我明日动身。”洛齐白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去,关万宫跟在后边大声嚷嚷:“快马?动身?你这病才刚好,你要去哪啊你,啊?”
“九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