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滴殷红的血,顺着抓着芒草的手流下,洛齐白再也顾不得许多,脚下生风似的飞奔,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离自己越来越近,边跑边活动几下嘴,已经肿得张嘴闭嘴都十分吃力,祭不出剑诀,这回只能用命相搏。
巨兽脖子上的两张脸,还是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样,两个人脸都挂着淫邪的笑颜,看着地上的关万宫和桑尔,举起利爪毫不犹豫的急斩而下,桑尔强忍着伤,就地滚到关万宫身旁,用力拉扯他闪到一边,两人艰难躲过利爪,双双滚落在地上。
那怪物如同玩弄掌中猎物一样,单用一根手指去撩拨,关万宫眼里的黑芒时聚时散,神志混淆在清醒与糊涂之间,根本无力招架人面巨兽的利爪,被划得手臂满是伤痕。
洛齐白被如山的怪兽挡着视线,看不清前方战况如何,只得加快步子,跳跃飞奔直到这怪物正后方,停下观察一番,确信它毫无防备之时,趁其不备,拢了拢手里的芒草,将十多根草尖卷在一起,搓出个圆锥一样的草枪,右手握紧,两眼盯着人面巨兽露出的肛部,大喝一声,下死手的狠狠扎了下去。
那怪物正玩弄猎物兴头上,怎想到自己的命门被人死死刺中,刹那间全身吃痛,仰天嘶吼惨叫,如同鬼哭哀嚎一般,响动了整个草海山谷,在它面前的桑尔和关万宫,两手纷纷堵耳,实在听不得这撕心裂肺的惨叫。
剧痛之下,人面巨兽滚在地上蜷缩起来,两只利爪慌忙伸到背后,一阵乱划乱抠,生生把自己的皮肉划开,洛齐白见它虽然吃痛,却还能反过手来抓自己,心想也就是芒草,若是运起剑灵,必定要它暴毙当场。
洛齐白灵巧的避过两只利爪,又把刺进怪物肛部的芒草拔了出来,反复刺了十几下,那人面巨兽痛得弓身倒地,两只利爪不再背后乱挠,疼得两个人面扭曲搅在一起,时而是男人狂喊的吼声,时而是女人尖叫的哭声。
虽然得了手,但只凭这几下钻心的痛,远不能真正制服这只怪物,洛齐白也弄得一身邋遢,发黑发臭的污物溅了一身,即便如此,洛齐白也不敢大意的停手,一直扎到流出血来,那怪物倒地不起,再没动静时,才肯住手。
看着人面巨兽就此瘫死不动,洛齐白从它身后跳了出来,想扔掉手里的芒草,却发现刚才用力太猛,这芒草也深深嵌到自己手掌里,一想到草里有毒,只得强行忍着钻心的痛,一根根的将芒草抽出来,等到全部抽完,地上已经聚了一小滩血渍。
按住几个大穴,给自己止了血,洛齐白先去扶起桑尔,只见桑尔脸上失了血色,更显惨白了些,十根手指,有八根折断,一身是土,脸上也破皮挂了伤,好端端一个翩翩公子,弄得一身狼狈。
“没有龙浆,只能给你来硬的,你忍忍。”洛齐白说完撕扯下自己的一块衣角,搓成一个布团,要往桑尔嘴里塞,桑尔断然将头转过一边,轻声道:“不用,我忍得住。”
洛齐白看他如此坚定,便不再多言,先给桑尔渡了一成灵力,再拿起他的左手手掌,将弯曲断掉的四指,渐渐用力掰正,对正了断口的位置,一手按住不放,一手给断指逐一运灵疗伤。
十指连心,这样钻心的痛楚,桑尔硬是一声不吭,咬牙死扛,太阳穴两旁的青筋微微凸起,强烈的痛感逼出一身冷汗,湿透了衣背。洛齐白知他疼痛难忍,但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再不接上断指,这一双修长的净手,恐怕就此残废。
治了小半个时辰,从左到右,八根手指都接回了原位,洛齐白可算松了一口气,本就被压制了不少灵力,一场恶斗加上为人疗伤,不觉一阵虚脱疲倦之意袭来,靠着桑尔坐了下来。
“多谢。”桑尔微微转头,对着洛齐白轻声道谢。
洛齐白想答他,嘴上却说不开话,只得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虽然二人相识只有一天,但心中总有一丝莫名的熟识,如同老友相遇,心里存着一股默契。
“我去看看关万宫。”桑尔歇了一会,径自起来去找关万宫,刚才一战,他余光里只看到关万宫被打飞出去,然后便没了动静。
往前没走多远,就见芒草里关万宫面朝着地,趴在草上,桑尔想起他刚才癫狂的模样,小心翼翼的弯下身,用手探了探他脖子上的脉搏,幸好只是昏了过去。
桑尔手指刚接好,不敢用手去翻他,只得站起来,伸出一只脚,探到关万宫腰下,用力一撩,关万宫如同一块铁一般死沉,撩了几下总算将他翻了过来,仔细看去,关万宫脸上的肿胀已经消了不少,差不多恢复了原来样貌。
“关万宫,醒醒……”桑尔试着叫他,连喊几声也徒劳无功,关万宫就像被蒙汗药麻翻,睡得死死的。
洛齐白听到桑尔声音,困意散了不少,上下活动一下嘴,肿胀消了不少,走过去看着关万宫便说:“祸害活千年,他死不了,应该是虚脱灵力,昏过去了。”
“他的灵力,比我们强不少,刚才与那怪物缠斗,他不停的斗了半个时辰,换作你我,早就力竭而死。”桑尔言语有疑,盯着昏睡的关万宫。
“他是九华弟子,还是‘万’字辈的,或许是得掌门亲传……”
“或许罢。”桑尔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们都累得够呛,关万宫是背不动了,只能在此休息片刻,等他醒了再上路。”
“嗯,我去看下那怪物。”桑尔不再多说,转身向那怪物走去,单凭洛齐白一把芒草,他也不敢确定这怪物死透没有。
没等走近,一股腥臊恶臭的味道就盖了过来,桑尔只得捂住口鼻,从难闻的气味中,忍着翻涌想吐,绕到人面巨兽的头前,只见那两张人面已经慢慢化成脓水,从脖颈处往地上流,一摊黑黄的脓血,粘粘稠稠的冒着青烟。
桑尔照着它胸口使劲踩了几脚,这怪物纹丝不动,看这样子已经死透,又绕到它身后,身后这景象更是不堪入目,被洛齐白刺伤的肛部,肿得撕裂开来,从尾骨到腹部,都涨得不成样子。
看到这里,桑尔才放心松了口气,冷不防的倒吸了一口浊气,这怪物的恶臭立刻灌进鼻子里,桑尔再也难忍,直接俯身吐了起来。
洛齐白远远看到不对劲,放着关万宫任由他睡,急急忙忙小跑过去,帮着桑尔轻拍后背,问道:“怎么了,吐得这般……唔,哇啊!”话说到一半,自己也忍不住狂吐不止,从昨晚到现在,二人一口吃喝都没有,也不知从哪吐出许多苦水来。
“快走,不可久留!”桑尔只觉脚下绵绵软软,强撑着拉上洛齐白,歪歪斜斜的往回走,洛齐白比他吐得更厉害,边走边抱着肚子在吐,还没走到关万宫身旁,已经用不上一点力气,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桑尔额头上、脸颊旁、脖颈间,冷汗如水一样的直流,看着洛齐白瘫倒在地上,只觉得眼皮如山一样重,头上一阵眩晕传来,只抵抗了一阵,便难以支撑,转身晕倒之时,扭过头看往人面巨兽的方向,两眼朦朦胧胧,似乎看见那怪物动了几下身子,再想定睛仔细看时,已经倒地昏死过去。一片偌大的草海,横七竖八躺着一头巨兽、三个少年,这战场一片狼藉,血污四处可见。
直到太阳升到头顶,空气弥漫的恶臭渐渐消散,青青草海随风摆浪,正中央的空地上,一个破衣烂衫的少年,颤颤抖抖爬了起来,他胸前的白鹤锦缎,被撕得碎成布条,脸上的气色恢复如常,眼睛清澈澄明。
关万宫如大梦初醒,先是看见昏倒在地的洛齐白、桑尔,正要过去叫他们,刚走半步,便浑身酸痛起来,骂骂咧咧道:“我这是,被谁打了一顿?”
从上到下仔细瞧了一遍,除了后背有些疼,其余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这才想起,自己的脸被芒草割伤,肿得不成人形,草中杀来一头巨兽,自己拿刀上去厮杀,但之后的情形,任自己如何费尽脑汁,也想不起半点事来。
关万宫自言自语道:“对,我是去杀那怪物,那怪物呢?”放眼四周,看见的只有整整齐齐的芒草,连成一片碧绿的草海,尽头耸立一座陡峭的山,无论远近,再也看不见什么巨兽怪物。
“齐白,齐白,桑尔,桑尔醒醒……”关万宫一左一右两只手不停摇晃二人,叫了老半天,也不见他们醒来,伸手到鼻下去探,两人都还有鼻息,只不过任自己如何叫唤,都一动不动。
“难道他俩跟那怪物,战得两败俱伤,虚耗灵力昏死了?”
想到这一层,关万宫便将洛齐白扶起,帮他盘腿坐好,自己站在他身后,想从头顶上渡一些灵力给他,没想到两手一运劲,自己的丹府空空如也,运不起半点灵力,试了好几回,都是徒劳。
关万宫悻悻的把洛齐白平放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在旁边,思来想去也没其他办法,只得坐等他们醒来。
闲坐无趣,又没个人聊天,平日就话多的关万宫,哪里耐得住这样的烦闷,自从昨夜上了船,自己也没好好瞧瞧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桑尔,趁着现在方便,便挪坐过去,仔细打量他。
“竟有如此男子,生得像个姑娘,好俊秀清明……咦?”关万宫看到桑尔脖颈之间时,从衣服上的破漏处,隐约看到桑尔的左肩上,有一条淡黑色的印记,看着不像伤疤或是胎记,倒像是用针纹上去的。
关万宫转头看了一眼洛齐白,仍然昏得深沉,便大胆的凑近桑尔,蹑手蹑脚的解开左边的上衣,轻轻拨开挡在肩上的衣物,看得真真切切。
桑尔白皙如玉的肩上,斜刺着一个图案,一根弯绕的枝条,上面长着三片细长的叶子,枝条最顶处,刺着一朵薄薄的小花,整个图案纹得灵动非凡,那叶子如同迎风的垂柳,那花瓣轻尘飘逸,仿佛呼吸声再大些,就要被吹落一样。
关万宫看得入了迷,那朵花一下就像活了过来,摇摆着花瓣,姿态极为诱人,这一刻,关万宫甚至闻到了清冷的淡香,从花心中飘散,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
“你做什么?!”桑尔此时已醒,眼中满是异样的目光。
关万宫吓一个激灵,刚才的错觉立刻消散,看着自己的手已经快摸到人家肩头,顿时不知该往哪收,脸一下爆红起来,十分尴尬。
旁边洛齐白一声喊,打破了这奇怪的气氛:“关万宫!真是万万想不到,你竟然有这样的癖好!”
关万宫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桑尔一把挡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才有这样的癖好!”
“那你脱人家衣服干什么?”洛齐白不依不饶,接着追问。
“你这个人,怎么心里如此龌龊,我那是脱他衣服吗?我那是,给他察看伤势。”关万宫瞎话编得炉火纯青,也不必多想,张口就来。
“人家伤的是手指,你去摸肩膀,还狡辩……”洛齐白正要兴师问罪,关万宫情急之下,上去就要堵他嘴,二人打闹了几下,只听见桑尔喊道:“不好!”
洛齐白连忙收起笑脸,看着桑尔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关万宫也停了手。
“那怪物,没了。”桑尔面如凝铁,指着人面巨兽倒下的地方说道。
“啊!我晕去之前,分明看到它倒地不起,再难作祟。”
“先前我走近察看,它的两个人脸已经化成脓水,应该是身死之后,灵力消散导致,但这么个庞然大物,怎么凭空消失的?”桑尔也百思不解。
“走,过去看看。”关万宫又是一马当先,快步走在最前。
三人回到先前恶斗的战场,地上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根没有毛的断尾,和一大滩黑黄不分的脓水,不过闻不到刚才那股恶臭。洛齐白察看地面,还是一样的坚硬无比,没有地洞地缝,这大得像山一样的怪物,如同蒸发了一般。
“你们看,这草变了。”洛齐白四下张望,发现了端倪。
原先锋利无比的芒草,眼看着变得枯黄起来,关万宫小心的去摸那草,轻轻一碰便掉落在地上,手上也不像刚进来时,被割破的疼痛,关万宫索性抓起一大把草,轻轻松松的就连根拔起,不一会就在手中化成粉末。
“这草,一碰就成灰了。”关万宫扬起手里的灰,洒在地上。
“这芒草地,也是一个法阵,那守阵的怪物弃阵逃走,这些芒草就灰飞烟灭了。”桑尔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着。
关万宫摇头不信,问道:“照这样说,闯山的每一关,都是法阵幻术,只要破了守阵的怪物,就能闯过?这也太稀松平常了罢?”
洛齐白也摇头说道:“恐怕没这么简单,芒草地的这个怪物,比昨夜的鬼母陵鱼更是厉害,我只用了几根草去刺它,虽然是命门,但还不足致命,它不趁我们昏迷时报复,反倒逃了。”
“先离开这里,到对岸再说。”桑尔看着一整片正在枯萎的芒草,急急催促道。
三人不敢久留,立刻往前大步疾行,常言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看着草海尽头已经离得不远,匆匆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草海边缘。
从昨夜子时,到现在正午时分,三人水米未进,关万宫走在前面,肚子叫得最响,想着离开这鬼地方后,定要去遴仙楼大吃大喝一顿,尽管身无分文,也要吃得扶墙而出。
三人一鼓作气,不停不歇的终于走出草海,一脚踏上宽阔的大路,纷纷松了一口气,转身面朝草海坐在地上,长出一口气。
“哎,齐白,这算是过的第二关罢?”关万宫两手往后撑着地,仰天斜靠着。
“我猜,应该算,第二关考的是功夫,我们仨赤手空拳,灵力也被封了一半,就这样也能打跑这怪物,该算通关了。”
“哎你还没跟我说,刚才是怎么打败这货的,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关万宫接着又问。
“刚才,你……”洛齐白看着他,想起自己被他打得连连倒退,差点死在他和那怪物手里,正犹豫要不要据实相告,身后却冒出一句人语:“三位公子,想必累了,不嫌弃的话,我这有些果子点心,请尝尝?”
三人齐齐坐在一块,竟没发觉背后有人,听到这话猛的回头去看,只见大路之上,站着一位曼妙多姿的少女,脸尖如桃,细眉长眼的透着一股妖娆,她肩上挑着一个担子,上面蒙着一块白布。
关万宫上下打量一番,转身爬起来,随手拍干净身上的土,笑盈盈说道:“嘿嘿,这样凶险的境地,怎会有这么标致的姑娘,姑娘是从哪里来?”
那女子放下肩上的担子,抬起胳膊,撩起衣袖,露出芊芊细手,轻轻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媚笑的答他:“小女子从山那边的村子来,公子来尝尝我做的点心罢。”
边说边向关万宫连连招手,咯咯的笑着招呼他过去吃点心。
关万宫看这情形,笑得更响:“哈哈哈哈,吃点心?恐怕我们才是你的点心罢?一身妖气,臭不可闻,装个妙龄少女,你也擦点胭脂水粉,骗人的本钱不能省……”
桑尔看他喋喋不休的聒噪,往旁边离远了两步。洛齐白叹气打断他道:“关万宫,你费这些口舌做什么,她还能被你说死不成?”
这妖看他们三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站着的这个又出言挖苦,一下恼羞成怒,露出原形,厉声尖叫道:
“大胆小儿,如你所愿,本座就先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