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微凉,空山一场新雨,遴仙山被日出的暖光照得金光灿烂,山脚的周围是一大片乱石滩,大大小小的怪石分布均匀,从石滩往山上看,只能艰难的从茂密树影中,窥见一点点山尖顶峰。
乱石滩上,洛齐白和桑尔一前一后横卧在水边,潮水深一浪浅一浪的拍打过来,两人早已全身湿透,一眼看去,像极了两条溺死的浮尸。
不知昏睡了多久,太阳越升越高,洛齐白先被烈日的强光刺醒,双手一撑地,又看了看左右,方知已经离了海面,登上了岸。两手摸了一下脑袋和四肢,没有发现伤重的地方,又小心翼翼的解开上衣,那胸口的伤势却不见踪影。
“咦?昨晚明明伤了心脉和胸骨,怎么现在一点疼痛都没有……”洛齐白又两手用力压了压胸口,却是一点伤都没了,正自言自语奇怪时,离他不远的地面上,爬起一个人来。
“桑尔!桑尔!”那一身牙白色的长衫,真真令他喜出望外,连呼带喊的小跑过去。
“洛公子,你的伤势如何?”洛齐白跑近跟前,没想到桑尔第一句话,竟还挂念自己的伤势。
“你说怪不怪,我的伤竟然全好了,就像从未受伤一样,你看。”洛齐白说完又撩开上衣,露出结实的前胸,昨夜那些淤血和断骨,都消失了。
“你是怎么疗伤的?如此厉害?”桑尔半信半疑的边看边问。
“疗伤?我现在还晕晕沉沉,我就比你早醒了半刻,哪里疗得伤。”
“这么说,你的伤自己痊愈的?”
“我也不清楚,再不然就是有人趁我昏倒,暗中相助,医好了我?”洛齐白说完环顾四周,空旷的乱石滩上,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应该不会,这里便是遴仙山脚,现在该是辰时,除了为闯山设置的考验,不会有任何人出现在此。”桑尔说完向前走了两步,望着高耸入云的遴仙山,沉默不语。
洛齐白也不知伤势到底如何,轻轻试着运起灵力,只觉灵力从丹府直达头顶,又缓缓流向全身,最后回到丹府,运行调息时,没有丝毫受伤受阻,但自己明显察觉到,灵力被压制了许多,所能调用的不及一半。
“感觉如何?”桑尔关切问道。
“调息运气很平顺,但是……但是灵力少了许多,怎么也调不起来。”
“这就对了,踏进遴仙山,越往上走灵力越稀释,直到遴仙学社山门,灵力将全部散尽,进了山门,将得到更强的灵力。”
“桑尔,你如何知道这么清楚?”
“传言罢了。”
“那我的伤,又是怎么回事,昨晚恶战成那样,没死就是万幸了。”
“你的伤,奇怪的很,我也不知。”
“我记得,昨夜最后一役,咱们都被鬼母陵鱼击中,被打得飞了很远。”
“嗯,我们击中了阵眼,又伤了它的命门,它便用尽力气将我们打出了法阵。”
“倒是因祸得福了,咱们先找个背风的地方,把衣服烤干。”
桑尔没回话,径自转过身去,若有所思。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洛齐白已经从密林边缘,捡了满满一捧干柴,扯到两块大石背后,小指上运起灵力,打出几个火星,弹到柴上,立刻燃起一团火苗。
“桑尔,快过来,把衣服烤烤。”洛齐白见他久久不来,便再三的喊他。
桑尔低头慢慢走来,洛齐白站在大石背后,上衣早就扒得干干净净,架在两根树枝上,凑近火堆烘烤。
“赶紧脱了呀,泡了一夜海水,骨头都僵了,再穿着这身湿衣服,非冻坏不可。”洛齐白两步上前,一把拉过桑尔凑近火堆。
“我就这样烤,便可。”桑尔轻声细语答道,也不宽衣解带,就这样穿在身上烤衣服。
那件牙白的长衫,本就修长显身,被水湿透之后最是贴身,桑尔虽然清瘦,但那衣服贴肉之后,洛齐白看得真真切切,从前胸到小腹,肌肉紧实,轮廓分明。从小臂到手肘,线条比例利落,整个身子如同名家笔下俊秀的高山,笔笔恰到好处,一丝一毫不多不少,清丽不俗,堪为天人。
桑尔凑近火堆,明黄的焰火跳跃,映照白皙的面庞,淡墨一样的眼睛里,多了一团暖色。这火越烧越旺,热力逼得那衣衫,升起冉冉水雾,腾在二人之间,洛齐白眼中,竟有种雾里看花的惬意,盯着桑尔出了神。
“你看什么?”桑尔看着火堆,目光也不斜去看洛齐白,只幽幽吐出一句。
“没什么,看你怎么如此奇怪,穿着衣服烤火,不难受么?”
“不会,又脱又穿的,麻烦。”
“随你吧,我可不嫌麻烦,你看,我衣服已经干了,裤子也要……”洛齐白边说边要脱下裤子,正抬起一只脚,桑尔大声喝住他:“你干什么!”
洛齐白吓了一跳,一只脚没站稳,倒向桑尔身上,桑尔反应极快,横起一只手挡在身前,架住了他。
“吓我一跳,我脱裤子下来烤火啊。”洛齐白只得先穿上裤子站好。
“穿着烤!”桑尔将头扭过一边,微微怒道。
“穿着烤多难受……”
“那便难受。”
“穿着烤,太冰凉了……”
“那便冰凉。”
洛齐白看他不像说笑,最后拗不过他,只得穿着湿透的裤子,站着烤火。边烤边埋怨道:“桑尔,你不会是个女子罢?”
“胡说,你才女子。”桑尔干脆闭起眼来,不再理会。
“你不是女的你怕个什么?难不成我像是个女的?脱了衣服要占你便宜?”
洛齐白见他不搭理自己,又笑道:“难道你见色起意,我这胸肌……”
正得意时,突然心中电光一闪,手摸了摸胸口,又去撩自己脱下来的上衣,失声叫道:“糟了!咕咚丢了!”
“什么咕咚?”桑尔听他言语急促,不像说笑。
“咕咚是我偶然得的一件灵物,是个碧绿的田螺模样,昨晚打斗之时,你见没见过?”洛齐白急切问道。
“没有,你确定是昨晚丢的?”
“不会错的,一定是打斗时,我落水之后,从怀中掉落在遴仙海里了。”
“那便找不回来了,我们眼前这片海,并不是昨夜的那片海。”
洛齐白明白他的意思,昨夜的阵法,是一个庞大的虚幻之境,那些天雷、深海,极有可能是施法者的幻术,未必是真正的遴仙海,咕咚丢落其中,真正是大海捞针。
“唉,没想到就此缘尽,施法的人,实在可恶……”
桑尔继续闭眼烤火,洛齐白黯然自言自语了一阵,便安静下来。
衣服干透,熄了火堆,稍作休整之后,两人寻了一条开阔些的路,便往山里走去。遴仙山历来多奇花异草,九州难得一见的名贵花卉,这里处处可见,在遴仙学社创立之前,常常有人冒险来摘,自从学社占了这座孤山,设了阵法结界,便极少有人能渡海登岸了。
离了乱石滩,转进一处山道,里面蜿蜿蜒蜒,没有一处平坦,两旁数十株参天古树,枝叶相连,树顶接在一起,犹如云海一般平平整整,林深树密,即便是烈日当空,也难得有些许阳光透到地上来。
树下布满奇花,洛齐白一样都叫不上来名字,看得啧啧称奇时,彩雀不时绕身飞过,落在枝头啼叫,一派山行悦鸟的风光,满满收在眼前,洛齐白只沉浸了一刻,便警觉过来,回想起昨夜的经历,也是在一片海月升平的美景中,着了道。
“桑尔,你说关万宫出了遴仙海,那他会不会先上山了?”洛齐白随手摘了根草,叼在嘴里问道。
“或许吧,又或许他被打回了遴仙码头。”
“也是,他这样口无遮拦的人,德行有亏,恐怕进不来山。”
二人正缓缓走在山道上,洛齐白挖苦关万宫正起劲,右边一颗歪脖子高树上,转过一个身影来,斜靠着树干骂了一句:“你背后嚼人舌头,你才德行有亏,你才进不来山!”
二人寻声看去,洛齐白喜得大喊:“嘿,我就知道你小子没死!”
关万宫一个翻身从树上飘下,借着落下的劲,脚底轻轻踩着草尖飞过来。三两步跃到洛齐白跟前,鼻孔朝天,头仰得老高,右手不忘去转着蓝扳指。
“你们怎么现在才到,我都等你们好几个时辰了。”关万宫一脸嫌弃说道。
“行了罢,你自个溜得快,我们都没骂你不讲义气。”
“我溜得快?我那是抱着必死之心,先去杀那畜生,没想到被它一巴掌扇昏,再醒来就在岸边了。”
洛齐白追着问:“你也是被打上了岸?那你为何不在岸边等我们?”
“齐白你是不懂,昨夜岸边是什么情景,一群奇形怪状的妖怪,围住我,流出来的口水把我浇醒,要不是跑得快,连骨头不剩了。”关万宫边说边扮着那些妖怪的模样,蹦蹦跳跳的。
“等等,羊小倌不是嘱咐你,白日之内,不能动灵力么,要不你这手就又废了,我看你昨晚功力不减啊?”洛齐白说着抓过他的左手,翻过来察看手腕。
关万宫一下赶忙缩了回来,自己撩起衣袖,给他看:“我也好生奇怪,你看这伤,竟自己痊愈了,两手运灵也不妨事,就是这灵力……”
洛齐白接过话茬:“就是感到灵力被压制是么?”
“对对对!就是不如平时的灵力充沛。你们也是?”
“天色不早,快上山罢。”桑尔丢下二人,说完向前走去。
洛齐白一路上把昨夜恶斗鬼母陵鱼、遗失咕咚、遴仙山压制灵力等事,一一说与关万宫,听得他直拍大腿,嚷嚷着错过一场好戏,又骂骂咧咧洛齐白丢了咕咚。
三人紧赶慢赶,转过一个不高的山坳,终于出了密林,眼前一片开朗,脚下这条山道变得宽阔,身旁错落的有些松柏,脚下都是将近一人高的茅草,郁郁葱葱的绿成一片草海,草海中看不到有路。
“你们看,这片草的正前方尽头,有一条开阔的大路,再远些便是遴仙山的主山。”关万宫搭起手,遥遥望去说道。
洛齐白走到前面,看了许久,转过头来说道:“这片草丛,左右两边望不到头,想绕过去,怕是不行。”
一番商议之后,关万宫在前,洛齐白、桑尔紧跟其后,三人走下草海,试探着前行,这片草海看着不大,却走得极为缓慢,地面上的触感非常坚硬,难以想象这如铁的地面,也能长出这么多草来。
三人越往草海深处走,这些草越长越高,行进还不到一半,已经快没过三人头顶了,关万宫虽然个子矮些,但使劲伸长脖子,倒也能勉强看清方向。
“齐白、桑尔,你们小心些后面和脚下,咱别又被偷袭了。”关万宫两手尽力去拨开身前的芒草,为后面的人开路,自己被这些长草划得手上脸上,尽是细细的血痕。
“齐白,这样不行啊,得想个办法,这草也太锋利了,我这脸都快成渔网了。”
“渔网?怎么说?”洛齐白走在他身后,机敏的察看左右,轻声答着话。
“全是窟窿啊,你看看这草,都能做刀剑了,哎我脸怎么有点痒……”说完关万宫便停了下来,伸手来抓痒,这一抓不要紧,越抓越痒,两只手都用上,还是不解痒。
“关万宫,怎么停了,接着走啊。”洛齐白往背后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快走。
关万宫转过脸来,把洛、桑二人吓得差点跌在地上,只见关万宫满脸都是指甲抓的红印,眼睛浮肿得一大一小,像两个桃,两边脸颊高高肿起,像是嘴里塞了两个大馒头,那嘴已经要不得,双唇往外翻,口水止不住从边上流下。
洛齐白先是一惊,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关万宫!你怎么变得像个猪头一样?你这是……”
“唔唔,嗯唔嗯嗯,唔……”关万宫正要说话,张嘴发现舌头卷在一起,愣是说不清一个字,只得用手指着前面的草,又指着自己的脸,不停的比划。
“他中毒了,这草有毒,小心。”桑尔盯着关万宫不成人样的大脸,伸手把洛齐白拉了回来。
洛齐白见桑尔这样的举动,忍住笑问他:“怎么,这猪头毒会传染?”
“来了!”桑尔又一步上前,将关万宫拉过来。
就在此时,前方草丛里一阵骚动,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响声,越来越靠近三人,洛齐白忍不住脚下一蹬地,跳起两三丈高,只看了一眼,便脸色煞白,还没落下来,便朝着关万宫、桑尔大喊:
“快走!快退出去!”
话音刚落,正前方狂风四起,硬生生的把草压到地面,就这样从前面吹出一条路来,这芒草向左右两边分开,远处伏着一只巨兽,撒开蹄子朝三人冲过来,一路吼叫,震得地动山摇,一张血口喷着腥臭的恶气,狂躁咬来。
三人身处芒草之内,草叶锋利如刀,想避也无处可避,关万宫又是不等洛齐白、桑尔,从腰间摸出短刀,这次使劲捋直了舌头,叫喊着:
“吃,你外公,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