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莫家父子挂帅亲征。
城西门前,南姬将亲手缝制的护膝交给莫将军,眼中泛着泪光,却隐忍着不让它落下。虽然莫家为国征战多年,戎马半生,每每新征时,她依然藏不住内心的担忧。二十余年沙场点兵,莫将军一身伤病,尤其腿部曾经受过严重的伤,每次阴雨天气,双膝总是寒冷蚀骨的难耐,这么多年,南姬已经习惯出征前帮丈夫缝制好护膝,几年下来,已然穿破了好几双。
“夫君,此次出征,路途艰险,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南姬望着丈夫,很多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
莫傅将南姬紧紧的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无限不舍。
“夫人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和煜天,待凯旋归来,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夫君和儿子,只是府中的一切打理要辛苦夫人了。”
“只要夫君和孩儿平安归来,南姬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两人依偎寒暄了许久,完全没有顾及身后莫焱天,莫烨天两位儿子的感受,但见他们兄弟二人看着父母腻歪不断的样子,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两人对视一下,满眼无奈,然后各自转身向大哥方向走去,留下一片情意绵绵的净土。
这边,莫煜天一手抱着幼子一手擦拭着妻子脸上的泪痕,柔情满满。
“玉儿,别哭了,等我回来,我带你去佘山观景,听说那里云雾缭绕,好似仙境,有很多鸟兽,到时候我去逮几只灵鸟给你。”
颜婉玉听着丈夫的安慰,本来落泪的面容突然破涕为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惦记着为自己逮鸟。
颜婉玉喜欢养鸟是在闺房就养成的爱好,嫁到莫府之后,莫煜天时常捉来一些奇珍鸟兽逗她开心,日子过得恩爱有加。
“夫君答应玉儿的事可是要做到的,玉儿和承儿在家等着夫君,如若失信,玉儿定要一辈子不理夫君的。”
颜婉玉故意娇爹的严肃道,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再哀伤难舍。
“哎哎哎,你们能不能顾及下我们的感受,左边爹娘恩爱,右边哥嫂腻歪,我两走到哪都成了碍眼小狗。”
莫烨天不满的微怒道,心中既羡慕又说不出口的酸涩。
“就是,娘亲、大嫂你们就放心吧,爹和大哥英勇神武,那些蛮军不过是蝼蚁贪生罢了。”
莫焱天顺着弟弟也是无奈出声安慰着,心里却捉摸着回头要多去官家府邸的院落串串,早日为自己选一良配,省得日日看着别人羡煞风景,好不嫉妒。
“是呀,娘,大嫂,二弟和小弟此次会送军三十里,等军队上了官道再返回,路上好歹有个照顾。只是这会再不出发,可是要误了时辰了。”
莫一柔看着两位弟弟哀怨的样子巧笑嫣然,本来她静静地站在后面,不想打扰这一对对神仙眷侣,却被这两兄弟一阵不满打断,细算,时辰已然所剩不多。
莫傅恍然觉醒,光顾着离情别绪,差点误了上路的时辰,被女儿一提醒,脸上险些挂不住光,他故作干咳两声,说道。
“柔儿说的是,时辰不早了,夫人带着家眷回府吧,大军要启程了。”
南姬低笑掩面,没想竟在儿女面前失了态,不禁面色微红起来。
“夫君,启程吧。”
话落,但见莫傅几人翻身上马,军队浩浩荡荡的向着西方驶去,一面赤红英颜的乙字大旗在空中凛凛而动。
没人注意一个娇小身影也随军悄悄出了城门。
“咦,对了,刚刚光顾着寒暄,怎么没看到幸儿那丫头,爹看到了吗?”
莫煜天此时才突然想起什么,坐在马背上转头看着莫傅。
莫傅一怔,想想刚才在西门确实没有看到幸儿的身影,心中也是狐疑。
“有啥好奇怪的,这丫头向来头脑出奇,又不喜聚众,保不准正巧这会又想到什么鬼点子,躲在她那小黑屋里捣鼓去了。”
莫焱天很是了解这个妹妹,毕竟莫幸儿经常一连几日闭门不出,最久的一次竟然数月有余,全府上下当时都以为她在暗室里出了什么事,最后还是莫傅命人带兵冲进地宫,险要凿开石门,方才请出莫家这位小祖宗。
想来也奇怪,那地宫石门不知是什么做的,沉重无比,又钢铁不进,几番敲敲打打,竟是没凿开半寸。从那以后,莫将军严命莫幸儿出入暗室不得超过七日,否则军法伺候,这才抑制了莫幸儿痴狂的行为。
“二哥说的没错,我方才出府看到她正往书房走去,想来就是奔着暗室去的,爹还是……”
莫烨天正应和着,转头不经意看向前方,但见路旁一个匍匐的巨石上躺着一个少女,手里拿着个糖葫芦正惬意的吃着。
“你,你,你……爹你快看,那,那是谁。”
莫烨天手指着前方,语无伦次,少女听到来声缓缓地转过头,笑颜如花,可不就是我们心心念叨的小祖宗莫幸儿。
“幸儿,你……你怎么在这。”
莫傅吃惊的望着面前的少女,只见她轻巧的从巨石上跳下,将吃剩的糖葫芦随手一丢,微笑着走到军队前。
“爹爹,幸儿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锦盒,纹路简单,毫无新意。
这里面的东西等到爹爹遇到战况凶险的时候再打开,能保大军安然无恙。
莫傅望着莫幸儿递到面前的锦盒,一时只觉得这孩子神神秘秘的竟忘了伸手去接。
“你这丫头一点深闺礼节都没有,怎么能擅自出府呢。”
旁边的大哥替父赶紧忙接过锦盒,嘴里确是微怒训斥道。
“我刚才看你们在西门柔情蜜意的样子不忍打搅,又怕娘担心,所以才偷偷跑出来,说来你们也太慢了,我都在这等了一柱香的时辰了。”
莫幸儿小手叉腰故意不耐烦的嚷嚷,莫傅听闻老脸一红,引得旁边兄弟俩一阵憋笑不住。
“咳咳,幸儿,莫不是算出什么了?”
莫将军虽然羞意难堪,却转瞬严肃起来,心里莫名生出些许沉重,担忧的看着儿子手里的锦盒。
其实这锦盒里的东西莫幸儿来时才准备好,这段时日她夜观天象,日览经卦,发现西方有数道流星陨落,而推算方位恰巧落在此去西岭的扎营之地。流星陨落,天降邪气,其下之国多流血,有破军杀将之险。莫幸儿思考了多日才悟出解法,这锦盒之中便是她给父亲备好的破险之法,刚刚在西城门,她确实怕娘担心,方才悄悄尾随出城。
“此去西岭,可能会遇到一些艰险,幸儿已经将破解的方法写在锦盒里了,但是爹爹和大哥还是要万分小心,避免敌军的诡计兵阵,如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凶险,定要提前传书给幸儿,幸儿这段时候会在家中随时为爹爹占卜战况的。”
听莫幸儿交代着,四人皆是心中沉重,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有想到莫幸儿小小年纪,心思缜密,安排稳妥,每一步都提早替军队想到。
“幸儿有心了,为父会谨记幸儿的提醒,有我莫家如此之福儿,大乙军定会势如破竹,凯旋而归。”
莫傅眼里莫名有光溢出,望着眼前依然稚嫩的小脸,却有些胜比男儿一样的才学气魄,心中满是骄傲。
又简单寒暄了几句,军队才重整上路,天边的骄阳忽明忽暗,莫幸儿望着慢慢消失的兵马,眉头轻轻地皱在了一起。
十日后,大乙军到达驻扎之地边城妙川,再往西三十里便是与羌国厮杀的主战场。
妙川是武国最西边的一座城池,常年干旱,受大漠风沙的侵袭,城中百姓稀少,城脊贫乏,好在城主苏善是开明勤奋之人,早年是武国安城的七品中书,因隶洲编修时用错了词,惹怒了朝堂,遂被贬来此地当城主,多年来,他没有意志消沉,反而勤勤恳恳将妙川治理的焕然一新,如今,百姓增户,收入渐长。
莫傅的指挥营地就设在城主家的西院,简陋的两间瓦房,灰地白墙,收拾的利落清爽。莫傅差人将其中一间收拾成书房,刚将随身携带的地图铺在案上,这边城主便前来拜见。
苏善穿着一身素净朝服,身材异常清瘦,整个身子套在不对号的朝服里,像一根撑着外衣的竹竿,好在他模样清朗,皮肤幽白,倒不像这大漠里的汉子。
“臣,拜见将军。”
苏善进门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跪地而拜,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焦急。
“苏城主快请起,本将军驻扎此地,打扰贵府了,莫某应该感谢苏城主早早将房子收拾出来。”
苏善听闻,刚要挺起的身子又深深的弯了下去,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恩惠,头上隐隐有汗水流出。
“将军抬举臣了,您能入住本府实乃府邸蓬荜生辉,在下岂敢怠慢,更何况将军此次带兵出征,护我武国江山,将军之大义,在下深感敬佩。”
“城主请起吧,不用客气,日后用到城主的地方多着呢。”
莫傅说着急忙俯身将苏善扶起,再跪下去没完没了的寒暄,天都快黑了。
“那是,那是……额,将军,其实在下前来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善起身后迟疑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将此次前来的真实目的讲了出来。
“哦?城主且说来听听。”
“此次大战羌国,在下方知战况艰险,只是在下有一事淤积于心数月,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恳求将军援手,在下有一小妹,从小跟随身旁,父母早亡,在下含辛茹苦的将其养大,半年前,因不满我为她安排的亲事,赌气出走,在下夜夜不能眠,心里着实着急,奈何能力有限,再未寻见踪迹,妙川不远便是羌国境地,边境有许多羌国士兵常年驻扎,在下虽然已经做好万番准备,想来小妹已经落入敌军手里,但是在下依然抱有一丝侥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枉我父母泉下有知,也能睡得安稳些。”
苏善一口气说完,眼中已是泪如泉涌,他轻轻地拂袖擦拭,掩饰不住的哀痛情绪。
莫傅听完,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同情,心想这苏善也是命苦之人,早年被贬,今又丢妹,原本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竟生生带出许多沧桑。
“城主放心,本将军此次出战,定会留意苏家小妹的动向,如若她是被俘,多数还会留在敌国军中,杖打赢了,我就派人到敌军帐营里搜查。”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苏善说着,双膝一弯又跪了下去。
“城主快起,现在谢恩过早了,本将军压力很大啊。”
莫傅急忙伸手拉住他清瘦的身子,恐怕他一跪一立间闪了腰。
“是,是,将军说得对,是在下唐突了,小妹名曰苏婉婉,今年十六芳龄,这是她的画像。”
说着苏善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那像画在一张动物皮毛上,显然主人十分珍惜,画上少女眉目清秀,画技精细。
“好,本将军记住了,城主安心在城中守着,等着好消息。”
苏善离开时,夕阳已经落了大半,大漠晚上特有的风,夹着泥土的味道,眯的人睁不开眼。
当晚莫傅和莫煜天带着几位副将研究了整整一夜的布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