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坡后,一切又恢复如初。
赛神仙没有再找过孟天心的麻烦,他变得异常的老实本分,以往脸上时时展现的招牌性笑容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忧郁男子的气息。莫非他性情大变,从此要转型向孟天心靠近?薛强也一样,竟像是换了一个人,和我们见了面,总是笑脸嘻嘻,态度殷切。他忘了我曾把他打趴在地么?我还能说什么呢。自惭形秽而已。
自此,孟天心和赛神仙间的纠缠到此结束。而此时,我们刚步入高三学年,还有不到一年便是高考。
孟天心激动万分地说,只有短短一年的时间,情势很紧迫,要加倍努力啊!
我知道他满怀抱负,亦笃信他日后会有一番成就。
然而,我现在想说的是艾旖梦的事。这是一件令人伤心,令我断肠的事。
她离开我们没多久就躺在医院。她骗我们骗得好惨,事实上她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没有离开过我们。什么舅父舅妈因为工作缘由搬家,什么转学,都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是真的,我非常生气并且极度伤心,她怎么能这样呢?
即使有病,不管什么病,也不需要一个人去面对,她还有我们啊!
我站在她床前,面对她苍白憔悴的脸庞,说不出话来,那时她正在睡觉,我看到她嘴角那一抹轻笑,更加感受到一股钻心之痛。
我在医院碰到她纯粹是机缘巧合。我那个拈花惹草的弟弟四处留情,原本以为他只是玩玩,谁知道他玩得过火,差点把一个女孩的肚子搞大。所幸,那位女孩及时发现了不对劲,并到医院检查,证明是怀孕了,否则到最后,女孩恐怕真的要挺着个大肚子上学堂。
我是对冰焱恨之切啊,自己拉了屎,还要我帮他来擦屁股。他说,他要表现得决绝一点,让她明白自己对她肚子里的那个玩意没有半点感情,干脆点打掉算了,所以他不能去医院。于是央求我这个哥哥能为弟妹做点小事。
我狠狠瞪着他:什么玩意?你他妈的可真是毫无人性啊,你要知道肚子里的可是你的儿子啊!
“还有可能是女儿,我可不喜欢女儿。”事已至此依然笑嘻嘻。
“我说你对得起那个女孩吗?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的安慰和鼓励,而你呢,还像一个男人吗?”我义愤填膺,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
“好吧,现在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你可要帮我这个忙啊!”
我警告他以后不许胡来,这次算我助人为乐,下不为例,便陪那个女孩去医院堕胎了。
我就这样在医院碰到了艾旖梦。说来真是奇怪,在那个女孩做流产手术时,我像是被什么牵引一样,稀里糊涂地走到了一间病房里,在那里,我看到艾旖梦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艾旖梦此时眯着眼睡着了。我走进房间,目睹她枯槁菜色的面容,难以相信几个月不见她竟变得这般模样。一个女孩陪在她的身边,是她舅舅的女儿,也就是她的表妹。她哭哭啼啼地告诉了我艾旖梦的情况。
艾旖梦患的是一种罕见的遗传病,年纪小的时候没有什么症状,长大后就可能显现,发病时肌肉会慢慢萎缩,到最后会瘫痪,直至死亡。她妈妈就是这样死去的。
现在她也病发了。
她醒来,一眼看到我,和一旁泪眼婆娑的的表妹,明白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于是朝我挥了挥手,露出苦涩的笑意:“王金娃,真是巧啊,能在这里碰到你。恕本小姐不能起来迎接你了,哈哈,快坐!”
我坐下,此刻还不相信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女孩是当初那个古怪精灵的艾旖梦:?“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以为你现在正在一个我们永远找不到你的地方潇洒快活呢?”
话语掩盖不了我的落寞,和悲伤。
“确实是世事难料!不过没关系啊,我已经想开了,一切听天由命吧!”她从病床旁边的桌子上拿过一个已经削好的苹果递给我。
我接过苹果,竟感觉这苹果沉重得让我难以承受,我是太他妈的难受了。
“放心吧,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她爽朗地点点头,看起来竟比我还自信。
依旧笑靥如花。
我与她聊了许多学校的事。我跟她说了林伟业胖子竟然向胖妞示爱的事。她掩嘴轻笑:“那我一定要祝福他们!”
我还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孟天心又瘦了不少,大概是因为过于思念她所致。
她嫣然一笑。
“我的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我是说,胖妞和孟天心他们知道吗?”她带着一丝紧张地问我。
“他们现在应该不知道。”
“你能不能不告诉他们我的事?”她期期艾艾道。
“为什么?”我承认,我当时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以光速回到学校,将艾旖梦的事告诉胖妞,孟天心。尤其是孟天心,他不应该知道吗?现在她竟然叫我不告诉他们。我是绝不同意的。所以我要抗议。
“不是马上就要高考了吗?我不想他们因为我的事不能专心复习。我知道,高考对于你们来说是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关,我希望你们能够高考凯旋,你们日后一定会很有出息的……我之所以骗你们说我搬家才辍学也正是这个缘由啊!要怪就怪我没有这个福分和你们一起。”?这一次,她没有笑,态度更为认真诚恳,“金娃,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好吗?”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来,吃一个苹果,不要想太多了。”
我离开医院的时候,艾旖梦的表妹在门口叫住了我。她恳求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多来看看艾旖梦。
她还告诉了我一些关于艾旖梦我所不知道的事,让我感到痛彻心扉。
艾旖梦是一个不幸的孩子。妈妈因为遗传病在她生下来没多久就离开了人世,爸爸把她塞给舅舅抚养和另一个女人跑了。她因此变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她说她十一二岁前的日子过得挺好,那是因为她的爸爸还算有点良心,在临跑前,给她舅舅在银行留下了一笔钱。不过,每年只能取一次,可以取十次。银行允许取钱的条件是他们要在这一年里好好地抚养艾旖梦,如果发现艾旖梦过得不好,将会以法律起诉他们。她爸爸当初大概是这样想的:十年时间,她应该长大了,变成一个大人了。她舅舅半分不差地执行了与她爸爸的法律合约。
谁料,艾旖梦竟然在这么小的年纪就遗传病复发。她舅舅舅妈刚开始打算弃她不顾,女儿费尽心思劝他们,终于用血浓于水的亲情打动了他们。他们将她送进医院,并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
艾旖梦的表妹是一个可爱善良的好女孩,无论她的爸爸妈妈做得多么不近人情,她的行为都很让我感动,如果没有她,估计艾旖梦现在的处境会更糟糕。哦,这个好女孩的名字叫做花芯。她有一颗花儿般美丽的心。诚如其名。
我拍拍胸脯向花芯妹妹保证,即使艾旖梦讨厌看到我,要赶我走,我也会死皮赖脸地来找她。这是真的。
艾旖梦的身世渊源,我到现在才明白,十几岁的她竟承受如此之多。我们称赞她坚强。然而,这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名词。
冰焱的脏屁股终于被我擦干净了,我带着他的女孩离开医院。路上,我们没有说过什么话。那时,我专注于艾旖梦的事,竟然没有发现这个女孩同样坚强得不可思议。她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从手术室出来时,我上去要扶她一把,她微笑说不用。出了医院不久,她坚持不用我送她,坚定地说可以自己回去。我不放心。她笑着调侃道,难不成你还担心我会跳河自杀啊,放心吧,我很好。
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即使你不会跳河,也有可能会跳楼啊!不过终究拗她不过,让她一个人走了。
我目送她一瘸一拐的身姿渐渐远去。心里愈加涌起一股郁闷和愤怒。世界呼吁伟伟男子,而我们这都干的是些什么事。
半个多月过去了。这些天里,我经常去看艾旖梦,每一次她都像是又消瘦了几圈。她常常一个人傻乎乎地望向窗外。窗外有一棵壮大的枫树,枝繁叶茂,偶尔还从枫树上传来几声鸟叫声。彼时正是初秋,枫叶渐渐染上鲜红的印迹,习习凉风袭来,枫叶在枝头飘舞,倒也是有一种别致意境。
我远远地站在病房门外望着她单薄背影,眼角流出一滴悲伤的泪水。这个花季少女真的会就这样慢慢凋零吗,我真他妈感到难过。
她说我不需要经常来看她,她很好,不用担心。
我勉强笑说好。
难过是另一方面。
自从我知晓艾旖梦孤独寂寞地躺在病床后,我的思绪完全乱了,我就像是被抽离了灵魂一样,僵硬地吃饭,上课,睡觉。我的内心里,脑海里无时无刻不漂浮着艾旖梦纤弱的背影,和苍白的笑。没错,我此刻才发现,原来在我心底深处,如此在乎和关心艾旖梦,这个天使般的女孩。我想找胖妞,或者孟天心,把艾旖梦现在的处境告诉他们,让他们能够飞到她的身旁,我知道艾旖梦也有这般奢望。
桌子上有很多零食。没有酒,也没有烟。我坐在教室里,一个人面无表情地乱啃。
我想喝酒,校规不允许。去他妈的校规。
“王金娃,你怎么了,一个人?”林胖子凑过头,问我。
“没事。”我没瞧他,头也不偏地冷冷回答。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一旁使劲吃东西,尤其是一些好吃的零食,如果他不是一个胖子,他就一定有心事”,他胖嘟嘟的脸蛋上洋溢单纯的光芒,“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我那时也不知从哪涌上的一股气力,竟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对林胖子咆哮道:“你他妈的不要自作聪明,好吗?滚远一点,别来烦我!”
林胖子被我吓到了,缩着脑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脸红得愈加夸张。
我真是不够冷静。
“你这是怎么了,林伟业只是好心关心你,你干嘛无缘无故地发这么大的火?”孟天心皱了皱眉头,走到我的身旁,责怪我的无理。
我不理他。
“还不快向林伟业道歉?”
我转过头,看到了他的面庞。他的眼神里有担忧,有不解,而那一瞬间我好像只看到了质问,命令,和自认为无辜的孤傲。
我不知所谓地朝他吼道:“你他妈不要自认为是,你以为你对得起谁啊,你不要忘记如果没有她的付出,你怎么可能过得这么潇洒。”
“你说什么?我对不起谁?”我的话像一道闪电一样触到了孟天心,他抓住我的手追问。
“没什么,我胡乱说的。”我甩开他的手,瓮声瓮气地回答他。
“不对,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快告诉我?”他突然紧张起来。
我撸起袖管,双手叉在胸前:“不告诉你怎么了,你能怎么样?”
我那时的样子外显霸气,威武。
“你要怎么样才能告诉我?”他双目直视我,毫不畏惧。
“有本事,让我打你一耳光,我就告诉你。”我倒是无耻到一定境界了。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最后还是咬咬牙说道:“好!”
我瞥见薛强一脸的幸灾乐祸。我扬起右手,在空中停留了几秒的时间,不等它落下,身旁一句响亮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不行!
我没想到竟是赛神仙,他不知何时站在孟天心的身前,正义凛然地盯着我。
“你想干什么?”我笑问他。
“你又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和孟天心过不去?”
太他妈的搞笑了,他什么时候开始为孟天心说话。
刚才还害怕得快要钻到桌子底下的林胖子这时也挺着胸膛对我说:“就是,孟天心哪里得罪你了,他不过是为我说了一句话,至于你这么大动肝火吗?”
我放下手,转过身,以沉默应对。
胖妞这时跳到我的身前,口吻紧张:“王金娃,是不是艾旖梦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你说的她是不是指艾旖梦?”
我说胖妞啊,还是你聪明。
刷拉拉的,一下子教室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
“艾旖梦现在正躺在医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