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转眼过了九年,也就是圣纪五千二百四十七年。据说这几年大楚朝与外邦的联军打了一仗,结果输掉了,赔了很多钱。邬道人师徒在大楚朝见到的外邦人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嚣张跋扈,但是大楚朝的官府却对这些外邦人的约束并不太多,搞得民怨沸腾。苍松派本来就热衷于瞅着机会就打外邦人,很受百姓们赞同,地方官府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这两年越发的兴盛起来,总坛建了一些新房子,各地会众林林总总也已有六七千人。
这年六月十八是皇太后六十大寿,当今圣上显德皇帝在开春就大赦天下,并免了一年的赋税。随后昭告天下,六月十八全国庆典,为皇太后祝寿。于是举国欢腾,齐颂皇帝仁孝无双,各州府都将六月十八订为庆典日,届时各地都有盛大集会。
苍松派所在宁广府从六月初开始筹办大集。辛和山在宁广城以东不到三十里地,总坛商议下来,觉得这是一个扩大影响,吸收新人的绝好机会,因此也向官府报备,要在大集上办一个苍松派的拜师大典,近半年入门的新人在大典上正式拜师。邬道人是辰字门的师爷,每日里为这些事务也是忙的不可开交,连带着柳河图与叶菁菁也跟着被指派了不少任务。
六月初九这天,柳河图和叶菁菁被指了去买一些红灯笼,到时候做装饰用,两人在辛和山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于是骑马赶往东北方向十六里外的唐河县城。
出了总坛,只见山间林木苍翠,花草繁盛,小河流水蜿蜒,时时有野兔野鸡这些小动物跑过。两人少年心性,一路打打闹闹起来。柳河图一时兴起跳起来站在马身上,一声长啸,只觉得心里极为畅快。啸声未歇,路边惊起一头野猪,哼哼叫着往山里钻。叶菁菁哈哈一笑,指着野猪说:“柳河图,看你把你兄弟都吓跑了。”柳河图看了野猪一眼说道:“胡说,你不知道,我刚才喊的意思是要把你送给这野猪做个媳妇,它看见你才吓跑的。”叶菁菁两眼一瞪,呸了一声。忽然从马上飞身而下,在路边飞快抓了一把野花,然后又紧追两步,飞身而起,轻飘飘落在马背上。然后拈起一朵花,对着柳河图一弹,那朵小花嗤的一声飞快掠过两人之间六七尺的距离,稳稳插入柳河图的发鬓,随着马身带来的起伏随风摇晃。叶菁菁笑道:“看我把你打扮成个大姑娘嫁给那野猪。”随后嗤嗤声响,手里的小花都当做暗器弹了过来,柳河图笑着在马背上边躲用手去挡,只是两人的距离太近,叶菁菁手下又是准头极佳,虽然他躲掉不少,还是有几朵花横七竖八插在了头上。
两人正闹着,忽然一阵狂风吹来,叶菁菁失了准头,撅了噘嘴,把手里一捧花全都对着柳河图砸了过来,柳河图笑着躲过,然后抬起头来只见北边天空一大片黑云飞快地压过来。他说道:“不好,看来是要下暴雨了。”
荒郊野外也没有地方避雨,两人不再打闹,急急忙忙找避雨的地方。再走了一盏茶时分,狂风忽然一滞,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紧跟着就是倾盆大雨,一下把两个人浇得透湿。这时两人终于看到前方有几间房屋,便驱马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走到跟前看到这是一户农家,六七间瓦房干净整齐,门前一个小院用篱笆圈着,两人把马拴在一颗小树上冒着雨进了院子去拍门。两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们,柳河图张口说道:“大婶,我们路过……”妇人不听他说完,连声说道:“快进来快进来,都淋成这样了。”
两人走进屋来,妇人张罗他们坐下,对里面喊着:“淑丫头,来给客人倒茶!”一声答应,从屋后面转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开始准备茶具。妇人取来两方干干净净的毛巾,让两人擦满头满脸的雨水。柳河图和叶菁菁看着互相的狼狈相,不觉有些好笑。这时已经接近六月,天气逐渐炎热,两人衣着单薄,叶菁菁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玲珑毕现有些不雅,她自己也意识到有些不妥,忸怩之下瞪了柳河图一眼,喝道:“看什么看?”然后很难为情地对妇人说:“大婶,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衣服能让我换一下……我可以付钱。”妇人摆摆手:“付什么钱,你等一下,我去找找。”不一时从屋里托出一套衣服说是自己的旧衣,让叶菁菁进了一角的一个里屋去换,又带了柳河图进了另一间屋找出一套青年男子的衣服给他,然后走了出去。
柳河图正在换衣,听到外面门又打开,一个男子的声音说:“哎呀好大的雨!”那女孩子声音喊道:“哥,来喝杯热茶。”想来是家里的男子回来了。他穿好衣服,认认真真整理好湿衣捧着走出房间,只看见堂屋里地上撑着一把旧油布伞,屋中只有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青年男子,站在房间一角,对着叶菁菁正在换衣的那个房间门口向里面张望。
柳河图一见心中大怒,呼的把手里的衣服摔了过去,喝到:“干什么呢?”那男子吓了一跳,扭过来满脸通红地看着柳河图,讷讷说道:“这是……我的书房。”叶菁菁听到声音,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边大大咧咧掀开布帘走出来,口中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柳河图说道:“这轻浮小子偷看你换衣服。”
那妇人听到声音从厨房转出来,看到这情形走过来打了那青年一下,骂道:“滚到厨房去给你妹帮忙去。”那青年红着脸看了叶菁菁一眼,低着头匆匆进了厨房。
妇人不停的给两人赔礼,说叶菁菁换衣的房间是那青年的书房,他回来后不知道里面有人才弄巧成拙。两人虽然有些生气,但是毕竟在人屋檐下躲雨又穿了别人衣服,也不好发作。在那青年回家时,叶菁菁其实早换好了衣服在那里翻动书籍,自己寻思也没有被看了什么,见妇人赔不是也就过去了,倒是柳河图一直闷闷不乐。
三人坐着聊了一会,听那妇人说自己名叫郑刘氏。原本是个小富之家,七年前自己的丈夫得病过世之后家道中落。家里的地只好找了长短工来种。仆人也都遣散,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动手。儿子郑清不愿种地,读了十几年书,也不过只中了个秀才。柳河图听得暗自叹息,心想难怪家里虽然整齐干净,一应用物也算讲究,但是却看着都有些年头了。
过了一阵雨停。柳河图与叶菁菁起身告辞,郑刘氏却极力挽留他们吃了午饭再走,说是要让自己儿子来给两人赔罪。两人推辞不掉,于是留了下来。不一会郑刘氏母女端上来四五个小菜和一瓶酒,倒也清爽干净。郑清起身郑而重之地向两人赔罪,这事情也就揭过了。柳河图看这郑清也是目光清澈,谈吐斯文。只是言谈之间,感觉这人读书读得有些迂腐。柳河图正在寻思是不是读书人都是这个样子,只听到叶菁菁忽然说:“郑大哥,你这本书是哪里来的?”
一声“郑大哥”叫得郑清面红耳赤,只见叶菁菁手里挥着从书房里面带出的一本旧书,封面上写着“太虚丹道”四个大字。柳河图心里暗叹,难怪这这郑清十几年只能考个秀才,原来都是在看这些书。只见郑清两眼有些发直,目光半天才聚到这书上来,嚅嗫着说道:“这书……这书……是从地里挖出来的。”叶菁菁看着他的呆像,忍不住嗤得笑出了声。郑清呆呆看着叶菁菁,不由自主地跟着傻笑了一下,他妹妹郑月淑实在看不过去,在桌下踢了郑清一脚,郑清赶紧低头吃饭。郑刘氏接话说道:“早些年我们在院子里面打井的时候,挖到了一个铁箱子,里面是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旧书,破碎了没法看的都烧了,几本还算完整的清儿自己留下在看。”
叶菁菁随手翻了几页,很认真的对郑刘氏说道:“大婶,不知您有没有在集市上看见过一些外邦人,而别是那个什么先知堂的,这些年在收购古籍和古董。您这本书在他们那里可以卖到很好的价钱,也可以补贴一些家用。”
“真的?”郑刘氏伸手结果书,半信半疑地翻动了一下,抬头称谢,然后说转天让郑清去集市上试试。
几人一边吃一边随意聊了几句,郑刘氏忽然问道:“冒昧问叶姑娘一个问题,不知你可曾许了人家啊?”叶菁菁呵呵笑了笑,一边伸筷子去夹菜,一边说:“我三岁的时候就许了娃娃亲了。”柳河图不禁手上一哆嗦,立刻在桌子下面挨了叶菁菁一脚。
郑刘氏扭头看了默不作声的郑清一眼,暗叹口气不再言语。
几人东扯西拉说些家常,一顿饭吃完,然后柳河图叶菁菁二人告辞离开,准备给的衣物钱郑刘氏坚辞不受,两人也没过多纠缠就离开。这时天已经放晴,两人自是前去唐河县城采买货物,在郑家避雨的经历没当回事,只是他们不曾想到,在郑家饭桌上随口的几句话,后来给郑家带来了泼天的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