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言微微偏头,从另一个角度打量着这块,从那些妖兽手中换来的山石。
良久之后,竟有一丝冷汗从额头上冒出。
“这……是个人吗?”李不言沉声问道。
怪不得此石带着如此浓郁的阴气。
这块苍白山石,分明就是一具蜷缩在一起的人骨,被什么巨力强扭到了一起。
更关键的是,这个死者的阴魂还附在其上,看起来,应当是用什么术法将魂魄钉死在尸骨上,连转生幽冥也不能了。
李不言转身望向那位“虬长老”,他想知道发生这种事的原因。
魂魄灵性之秘是世间最深沉的隐秘之一。
在阴阳大战之后,阳世的魂魄秘术,都被幽冥的君主们斩断了道源。因此,这万年来,招魂引魄之术已近乎绝迹。
李不言对于阴魂的感知和操纵是天赋神通,或许并没有被幽冥大君们的规则禁止,但无限制地利用这种秘术,必将受到幽冥的反噬。
他曾乱用这份天赋,唤醒了惹不起的东西。那一次,凶险非常,他的魂魄差点也被摄入幽冥,自此之后,少年便谨慎了许多。
“你只管做你该做的。”
那虬长老还未开口,站在一旁的魁梧青年便冲着李不言冷声说道:“我听他们说你能运用招魂唤死之术,原本也不大信的,只不过想见识一下,才给你这个机会……你要是做的好了,自然会有赏赐,至于其他,你最好还是收起好奇心。”
李不言眯了眯眼睛,他知道这个青年并不在意旁人的生死,但是在这种时候,李不言并不想因为这种蠢货丧命。
“阴阳大战期间,曾有一批魔修大能败退至东海。他们自以为逃出了生天,但却是一头扎进了玄门的陷阱。”
正在此时,那个背负长剑的银甲女子,忽然出人意料地开口解释了一句。
那银甲女子走到李不言身旁,盯着那块苍白色的山石,又继续说道:“这里便是其中一个陷阱……那一战之后,此地方圆二十余里积尸数米。不知何故,尸身竟开始吸取尸水,如植物般生根发芽,形成了一大片‘尸树林’。”
说到这里,银甲女子又随手指了指旁边的山石,说道:“尸树在白天或者无月的夜晚均化为骷髅,也就是一堆白森森的山石,只有月出之后尸水流动,尸树才能焕发生机,长出器官和血肉。”
“这山石便是其中一具尸树,也是前些时日,陷在这里的人所化。”
说罢,这个银甲女子转头望向李不言,好似在等他的回答。
李不言从那副面甲的缝隙中,看到这个女人长着一双幽蓝色的眼瞳,好似两团幽火,分外摄人心魄。
这个女子,应该也不是个“人”,或者说,不单纯是个人。
“李少郎,既然已经清楚了,就请放手施为吧。若是这次顺利,老夫就将那食阴蛊也一并送予少郎,好解少郎阳元噬体之苦。”虬长老突然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李不言的肩膀。但随着他的拍打,少年后颈中潜伏的食阳蛊也开始蠢蠢欲动。
李不言撇了撇嘴,他当然知道这是一种威胁,暗地里记下这一笔,笑望向虬长老,嘴上说道:“那就先行谢过长老。”
他当然知道这个老家伙的嘴里怕是没有一句实话。但他们又是如何觉得,能从他这里顺利地得到什么秘密呢?
想到这里,李不言心中也放宽了几分,一处天然的**,到底能帮他多大的忙,他也是有几分期待。
少年轻轻拨动手指。
忽然之间,一阵莫名的阴风平地而起,随之,一团模糊的人形阴影,缓缓从山石上“拔”了出来。
那个妖娆女子在此时走到少年身边,低声问道:“这就是夏岚的魂魄?快,问问他天鼎山到底在哪……”
李不言转头瞥了她一眼,心里嘀咕了一声,这女人每次倒是着急的很。
“他的魂识很混乱,魂力也很虚弱。”
李不言犹豫了片刻,又说道:“这个人在最后一刻遭遇到了极度的痛苦,或许,他看到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东西……我们恐怕很难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线索了。”
那个黑衣老者凝视了那阴魂片刻,阴沉地说道:“夏岚不是我们留在这里最强的那个,但他的魂识却是最强的。李掌柜,我们付出了如此的代价,绝不能无功而返。”
“我说他的阴魂很虚弱……强行施术,他的魂魄就会破碎,到时候,怕是连归入幽冥的机会都没有了。”李不言紧皱着眉头,就要撤去术法,再维持一刻,这阴魂自己也会耗尽魂力而散的。
“小子,你的废话真多,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嗯?!!”
那青年男子右手一张,便从掌心之中,逼出一条缓缓蠕动的金色蚕虫。金蚕背上有一道赤红色的细线,阵阵流光闪过,却显得神异非常。
那青年冷冷地瞥了李不言一眼,咧出一个凶狠的笑容,突然狠狠地捏紧了那赤线金蚕。
“嘶!”
李不言突然捂紧了后颈。
下一刻,他腹中五脏好似扭作了一团,肺腑之间如火如荼,直令他周身经脉都如点燃了一般。
少年半躬起身子,双手紧捂胸腹,却还是止不住豆大的冷汗骤然从他额头上溢出。
“夏赐,这不是巫山,适可而止!”
那黑衣女子呵责了一声,一股庞然巨力便隔空砸向那纹身汉子,但力道临身,却又化为巧劲,如弓绳一般狠狠弹在那青年臂膀上。
“嘣!”
“嘶!”那青年被巨力附身,半个身子都好似没了知觉。
“骆姜,你找死?”
青年男子周身一震,蔓延到头颈的腾纹忽地蠕动了一下,继而,那腾纹便如一条妖蛇一般,生生从那男子头颈之上拔了出来。
“嘶嘶!”蛇信吞吐,凶威肆虐。
“少主还请息怒。”
虬长老走上前,轻轻拉过青年的臂膀,又对那黑衣女子说道:“骆督尉,大约半月之前,太墟城北方地龙翻身,又不过几日,我们留守在太墟城的族人全部被灭,这你是知道的。”
“还有你不知道的,那些族人的魂火在熄灭之前,传给了我们最后的消息……我们的人,就是因为去过了那地龙翻身的地方,然后,被人灭口,连两岁的孩子都没活下来。”
虬长老脸上的微笑终于在此刻收敛,眯着眼睛对骆姜说道:“太墟城历来是玄修的领地,按道理我们是不该来的,但是……”
“你们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骆姜盯着老者,好似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然而,她只看到了疯狂的报复欲。
“适可而止,夏虬长老,幽冥禁令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良久之后,骆姜终于退让了。
夏虬咧了咧嘴,径直对着那少年笑道:“李少郎,请继续吧。”
说罢,他便将双手缚后,老神在在地瞧着那团扭曲的阴魂。
少年皱紧了眉头,沉沉呼吸了几次,稍稍舒缓了自己后颈刚刚度过的剧痛。他盯着那阴魂,默默估测着他能承担的最大极限。
“李少郎,食阳蛊确实可以缓解你的病症,但若是有什么意外,那积蓄的阳元会烧遍你每一根经脉,这对你就是致命的毒药了,你明白吗?”夏虬头也不转,柔和地提醒了一句,语气中却满是恶意。
少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将那集阴袋捂到口鼻间,狠狠地吸了一口。继而,径直将右手探入那团阴影。
“嗬嗬嗬……”
那团阴魂随之无序旋转起来,仿佛雷击一般,像将死一般剧烈抽搐着。
“醒来!”
那阴魂忽地定住了,两点明光显化,继而整团黑雾都开始凝聚成一个人形。
“不要进去,你们,离开……这里。”一道极度嘶哑的声音传出,仿佛腐蚀的钢铁相互摩擦。
“‘这里’是什么地方?在哪里?”夏虬双瞳一亮,立刻问道。
“祖地……天鼎山……不冻河之……下!”
话音刚落,那团阴雾突然“嘭”地一声,扩散开来,一瞬之间,又猛地收缩回去。
李不言神色一慌,猛地将双手探入那团阴雾,两股黑白相异却都精纯至极的元气滚滚涌入。黑色元气化入其中,稍稍弥补了那阴雾的破漏之处;白色元气如外衣一般,严密地覆盖在它的身周。
下一刻,李不言就看到九条黑到纯粹的鞭爪从地面“抽”出,仿佛什么异怪的触须,狠狠地缠绕到那团阴魂之上,直将它拉入地下。
只是,那些黑爪与阴魂外层的白色元气,激烈地融合在一起,发出嗤嗤的腐蚀之声。
“原来如此,纯阳之炁可以对抗幽冥的侵蚀……”
夏虬眯起眼睛,好似有所领悟,但他瞥了一眼李不言那越发苍白的脸色,却又冷笑道:“自讨苦吃。”
“夏鸢,去把河水掘干。”老者不再看那少年,对着那个妖娆女子高喊了一声。
“是。”那女子笑了一声,立刻扑向不远处的溪流,只听一声轰鸣,地面豁然出现一个方圆半丈的深穴,河水为之断流。
不仅如此,河床之下,无数道不断向上隆起的地垄随之暴起。然而,半晌之后,那女子却灰溜溜地窜回了青年身边,显然毫无发现。
“虬长老……”
那青年见状,脸色不由得变得阴沉,皱着眉头低声问道:“哪有什么天鼎山?这方圆百里几十座山峰,都是高耸如剑,哪来的鼎?”
“是鼎足。”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从高处传来,却见李不言不知何时,已走到了白石丘顶。
他远远地望着河流上游尽头,那高高耸起的,如三柄倒持利剑般的山峰,而三峰之下的土地好似隆起的一道土丘。
“那三道山峰,是鼎足。”
李不言眯着眼睛,回想着从那阴魂中获取的残破记忆,沉声道:
“山形倒转,天鼎,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