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泰出了都城,四处托朋友打探这位无为先生的学生。值此危急关头,陈帝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身边就只有方知泰值得深信,实乃无奈之举。
隔日,陈帝收到了消息,有朝臣在从江州来建康贩货的乡人口中得知,江州裴老将军病重,已卧床数月。看来请他出山已经不可能了。局势危急,严秉勋独自觐见陈帝,请求陈帝尽快遣将出兵,隐含意思无非就是让他晋封信王门客赵克为援西将军领四万禁军出征。
兵部尚书孙昭映也是忙于龙州民变之事,一面命龙州刺史调集龙州府兵严阵以待,一面与严秉勋协调户部调拨四万禁军粮饷划拨。严秉勋以赈济粤州水灾之由,只划拨了极少部分粮饷与禁军。
朝局混乱,陈帝几近崩溃,茶饭不思。
静心殿内,方知泰匆忙入见,“陛下,臣……尚未找到无为先生的学生。”
“没找到就算了,国家大事也不能依靠江湖谋士。”陈帝略显烦躁。
这时,宦官来报,说孙昭映和严秉勋,随信王殿下求见。
陈帝摆摆手,“朕累了,不见。让他们有事上书吧。”说着喝了一口茶,许是茶凉,陈帝重重的放下杯盏,厉声道,“茶也是凉的,没有人给朕分忧,连你们也不让朕宽心!”
宦官见皇帝大怒,连忙跪下,方知泰小声命宦官上前撤换茶水,宦官吓得跪行上前,端起托盘,“陛下息怒…..”便退身出去吩咐宫女赶快沏茶。
方知泰从未见过陈帝如此暴怒过,他是个温和之人,真的是被逼成这样。他平和了一下心态,上前两步,“陛下息怒。”停顿片刻,“军情已商讨两天,前线军士必是焦急万分,大周军队虽突袭得手,却也损失不小,镇戍军战力尚存,大周军队分割围困而不攻,必是忌惮镇戍军的战力,再者也必是忌惮我大陈尚有更为精锐的禁卫军,遥安城是韦州首府,大周可进可退,此犯必是试探,如若久围不下,应该不会再有长驱直入之念。”
两天的朝议,陈帝未曾听到群臣能有如此见道,何况还是从这个自己身边的禁卫军统领将军嘴里说出,一时来了精神,“方将军,继续说下去。”
“大周幅员辽阔,起源北方胡族,善骑射,但是他们也占据了中原地域,北兵南征,水土不服,因此虽兴兵十万,必是中原汉兵,而非他们的骁勇善战的草原铁骑。”
陈帝越听越觉得有理,越听越觉得心宽,忙吩咐人上茶,叫方知泰近前再叙。
宦官见帝颜略喜,端上香茶,忙退步出去。
方知泰继续说,“大周与大齐速来不和,虽然我大陈占据江南富庶之地,但从不胡乱兴兵作犯,况且大齐也占据了江东数州,富足有余,一时还不会与我大陈交恶,更不会在此时与大周联手出兵。反倒是大周忌惮大齐会趁机侵犯,必会将强悍重兵安扎在周齐边境。”
陈帝听得入神,之前宦官给他斟的一杯茶都忘了喝。“方将军此言倒是略宽了朕心,只是这边境之危也不能不管啊。”
方知泰站起身,双手做礼,“陛下,臣请愿亲率禁卫军出征,不需十日,必然还朝。”
陈帝脸上刚刚还略显的笑容,听到方知泰的这句话,慢慢的消失了,“朝局不稳,朕身边只有你一个可信之人了,只要有你在,有禁卫军在,朝臣还要忌惮我,信王对朕还不敢轻举妄动,你出征了,倒是解了朕无将之忧,可谁来保护朕的安危?”
方知泰单膝而跪,“陛下可效仿先帝,御驾亲征。留守一万禁卫军,臣安排亲信副将镇守皇宫内院。”
陈帝一怔,靠在坐榻,“御驾亲征……”
“陛下是忌惮朝中巨变?”方知泰微微抬头试探着看了看陈帝,“朝中严大人和孙大人各执一势,必会相互制约,严大人虽然依附信王殿下,信王得先帝允诺私募兵丁,却限其数量,禁卫军以一当十,加上孙大人尚有州县府兵之权,十日之内,朝中必不会大乱。陛下亲征时,朝中大事可交由二位大人分权定夺。”
陈帝没有说话,一直默默的听着方知泰分析朝局,这是他几天来听到的最为稳妥的良策,“四万禁卫军,御驾亲征,十日就能退敌?”
“建州府兵离都城最近,已召集两万,可先行开拔,臣随陛下率四万禁卫军殿后,可散播谣言,大陈皇帝率陈军十五万兵分三路驰援遥安。”
陈帝似乎没有了其他的疑虑,自己尚在壮年,出征倒没有问题。他最担心的是信王会在自己离朝时军变篡位。也罢,好在此行如能解围,尚有精锐的禁卫军和镇戍军在手上。
次日,陈帝衣甲戎装,颁诏亲征,朝中事务由严秉勋和孙昭映二人分权定夺,一万禁卫军严守宫门,召集建州府兵两万先行开拔,后续府兵严阵以待,兵分三路开赴遥安。
金溪小城外,方知泰亲率禁卫军与城内被困镇戍军里应外合,陈帝亲征,陈军士气大振,大周军队一击即溃,方知泰斩杀大周军副将三员,与镇戍军合力乘胜杀奔遥安,一举解了遥安之围。宇文良率残兵退守大周边城。
陈帝下令整顿镇戍军,追封谢意青为镇西将军,诏升文龙为大将军统领镇戍军。遂班师回朝。
陈军中军大营,陈帝甚是欣慰,与方知泰君臣煮酒闲谈。酒意正浓,陈帝举杯敬酒,,“方将军,朕还是王的时候,你就跟随朕左右,朕对你甚是了解,你是个忠义耿直的卫士,却不是善于谋略善于言辞之人,更不懂用兵之法,这背后定有高人运筹帷幄指点迷津吧。”
方知泰端起的酒杯还没有送到嘴边,听到陈帝这么问,心中一惊,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连忙放下酒杯,跪到榻下。
陈帝微微一笑,“方将军请起。你为朕解了一大心患,朕不会怪罪与你。只是朕想让你引荐这位高人。”
方知泰见陈帝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隐瞒即是欺君了,“臣罪该万死,不该欺君罔上。”沉默片刻,又说道:“确有高人指点。”
陈帝嘴角泛起不易察觉的微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赦你无罪,高人可在这军营之中?”
“呃……确在军营之中,在臣的大帐之内。”方知泰没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连这个也能猜得到。
“可否请来与朕一叙?”
中军大帐绸帘掀开,方知泰领着一位面容俊朗却略显消瘦的年轻人走进来,一身素衣打扮,气宇轩昂,头上纶巾皎洁,眉宇间一股英气,见到陈帝,只双手做礼躬身。
方知泰忙上前,“陛下,这位就是无为先生的学生,敖珹璋敖先生。”
敖珹璋不慌不忙,微微欠身,双手做拱,“草民参见陛下。”
陈帝端详着这个年轻人许久,才命人赐座。方知泰略显恭敬的将最靠近皇帝的座位让给敖珹璋,自己坐在了他的旁边。
“敖先生年轻有为。方将军说此次朝中危局是先生运筹帷幄献上良策。”
敖珹璋浅笑道,“陛下过奖了。草民一介书生,怎可妄议朝政。我与方将军曾有过一面之缘,国家危难,陛下忧虑,草民也是借方将军之口,为陛下分忧,为国家解难。”
陈帝听了敖珹璋的话,甚是欣慰,呵呵一笑,“敖先生乃无为先生的弟子,必承其毕生所学,有过人之才,乃朕之幸。朕继承大统三年,徒有治国安邦之鸿志,却无富民治世之良才。今得方将军举荐,朕想请先生入朝辅佐。”
敖珹璋听到陈帝这番话,面无喜色,“草民自幼混迹江湖,略有野性,虽得承无为先师所学,却不谙世事,尚需磨砺,况且草民寸功未立,即便入朝,不免被朝中大人们讥讽。”
“无碍。此次大破周军,正是敖先生出谋划策,已是大功。”
“陛下朝中群臣都是先帝给您留下的股肱,有治邦安民之贤能。何谓无良才?”
“先生难道是要朕效仿刘玄德三顾之请吗?”陈帝九五之尊,面对一个草民已是上请之言,却被敖珹璋委婉回绝,不免有些失了颜面。
方知泰坐在一旁,他深知陈帝已是放下尊身说出了这番话,毕竟敖珹璋的确气度不凡,况且略施计策解了这边境之危,敖先生如若再不答应,恐伤龙颜,“敖先生,陛下确是想请您出山巩固朝局。”
敖珹璋仍是一副浅笑之态,却让人察觉不出一丝高傲难攀之意,“草民在民间待惯了,喜欢云游四方,百姓的话讲,野惯了,确是无意随陛下入朝为官,请陛下恕罪。”
陈帝不再劝言,沉思片刻,“闻听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既然不随朕意,就不勉强。只是,朕有烦忧,请先生指点。”
一旁的方知泰一直盯着陈帝的眼睛,他要察觉皇帝是否有异样,毕竟敖珹璋虽然有功,但是他很害怕敖珹璋的拒绝会让皇帝不满。但是并未发现皇帝有怒意,心里略微放下了。不过皇帝已经不强求敖珹璋入朝,但这指点迷津,他若再推辞,就说不过了,于是他再度插言,“敖先生,陛下当世明君,励精图治,还望先生不要再推脱。”
敖珹璋微微一笑,“朝政本不该我等草民妄议。”
陈帝并不想强人所难,请不来就算了,面对敖珹璋的推脱,他也确实露出了一丝不满,以九五之尊来请一个初入世事的年轻人,却被驳了面子。初识敖珹璋,只是耳听方知泰所述,并不知根知底,也未真正的去验证这位敖先生的实力。可如今身边确实缺少谋臣,朝中大臣各怀一念,不值一信,他是一心想要创立自己的体系,只可惜将近三年了未有成就,还在坐享先帝留给他的底子。
“我大陈北有周齐觊觎,西有大理割据,朝内信王乃先帝皇侄,朕之堂兄,倚仗军功手握私募敬安军,虽是先帝遗训限其数量,但朕知道这敬安军这两年数量不增,但却精干。此次边境之危,信王一言不发,并无遣兵之意。户部尚书严秉勋,乃先帝重臣,掌管钱粮税赋,依附信王,虎视眈眈,朕心不安啊。”
敖珹璋仔细的听着陈帝这番话,确是出自肺腑,内忧外患算是和盘托出。“陛下慈爱,事情要一件一件的解决。外患大可不必担忧,周军此败,虽未伤其元气,却也令其短期之内不敢再犯,镇戍军新任大将军文龙虽无大将之才,却有忠信之诚,必会固守大周边境。至于齐国,他们的当朝君主高宗翰,自先帝在位时就与我大陈交好,如今已年近六旬,尚是康健,在齐国仍然能够把控大局,他们同样坐拥江北富庶,休养生息,齐国百姓安居乐业拥戴高宗翰,陛下暂可不必顾虑陈齐边危。”
陈帝略喜,敖珹璋的分析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甚是精细,确实解了他的外忧。
“最棘手的就是陛下的内忧。信王殿下手握敬安军,名义上是先帝效仿汉朝准许诸王养兵,以备外敌来犯,减轻朝廷钱粮支出的负担。虽然敬安军仅有三万,少于陛下的禁卫亲军,但是论战力,却不输于禁卫军。户部尚书严大人善于掌控钱粮,平衡收支,没有他的打理,先帝也稳不下江山。虽然严大人依附信王,好在朝内有兵部尚书孙大人制衡与他,且孙大人掌管大陈各州府兵,而这调配军兵的兵符在陛下手上,加上这大陈精锐的禁卫军和镇戍军都还在陛下手上,陛下还有何忧?”
敖珹璋的一番话,确令陈帝宽慰不少。虽然之前自己也曾有过分析,却不至如此精到。兴起之时,他命人备酒菜,要宴请敖珹璋,再次被敖珹璋以大军征罢,皇帝亲征,甚为疲惫,应早些歇息回朝主持大局为由推掉了。
回到方知泰的大将军帐,方知泰将刚刚在中军皇帝帐内的一切不解都一一道出。敖珹璋似乎早已料到方知泰会这样问他,婉拒入朝,实在是自己历练不够,涉世不深,做不来官,再者自己也确实是喜欢散历民间。至于所谓的出谋划策,实在是不能再三推脱,怕伤了龙颜,说了那么多,已经是在干涉朝政了。
“我追随陛下多年了,陛下性情温和,登基之后求贤若渴,信王当初对先帝传位给陛下耿耿于怀,一直无视陛下,如今太后是信王生母,他只是羽翼未丰,有朝一日待到时机成熟,必会……”
敖珹璋看着方知泰,打断了方知泰,“当年他是皇子,还有先帝宠护,如今他是皇帝,万人之上,皇帝也是羽翼未丰而已……你难道没有想过皇帝如何能猜得到有我在你背后指点?”
方知泰一时无言以对,愣愣的坐在那里。敖珹璋微微一笑,“方大哥,今夜我要动身离开。此番征战,禁卫军未有损失,陛下离开都城时日,朝内必会动荡。”二人相向而视,“保护好陛下。”
“有动荡?那为何当初你要我力劝陛下亲征?何不坐镇朝中,稳固朝局?”
“如果不御驾亲征,恐怕现在皇位早已易主!”敖珹璋长出了一口气,“一万禁卫军,要对抗三万,也许还不只是三万,同样精干的敬安军,你又远征遥安不在皇帝身边,你觉得这一万禁卫军可有胜算?皇帝亲征,四万禁卫军在手,还有你这个高手在旁,解了遥安之围,又手握几万强悍的镇戍军,为保陛下安危,这才是万全之策。”
方知泰仿佛是在炎热难忍之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不尽清凉,顿时醒悟。自己一介武夫,不懂得谋局献策,当初找到敖珹璋,只是按照敖珹璋告诉他的办法,原样说给了陈帝,却不知这背后竟然有如此大的用心。
“今夜见了皇帝,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方知泰并没有听出这句话内中含义,他知道肯定是留不住敖珹璋的,“刘孝柒没在你身边,杨罡杨煞要随你左右。”
“是的。杨大人向来不善说辞,此次也是情急之下道出了他们,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也是杨大人着急了,朝臣多年未曾听闻杨大人有儿子,如今凭空冒出,势必会引起严秉勋的注意。好在严秉勋当日在朝堂之上并没有追问杨大人。”
连夜,方知泰让敖珹璋,杨罡,杨煞换上禁军服装出了军营。
次日一早陈帝便命人来请敖珹璋,方知泰故作不知,说敖先生不知何时已离开军营。陈帝略显遗憾。即命大军拔营起寨班师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