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天地之势的了解,魏乾只不过得了一点皮毛,连初窥门径也算不上。但却是渐渐明白了蜕凡境与灵境之间的差别。两者已经完全是不同层次的两个领域,掌控和修炼的东西也是大相径庭。前世魏乾曾短暂接触过先天之境,但由于环境的关系,虽然短暂到达,却是所知不深,没有多少体悟。
夜晚的海滩格外安宁,在月色如洗的夜空下,层层海浪显得不疾不徐,颇有格致之妙。
魏乾和云天若有闲暇,总会不约而同地到岸边的大礁石上坐一会儿。
云天手里握着一把三寸长短,通体黝黑的小刀,也许这应该是一柄断剑。不管是剑还是刀,魏乾都觉得这是一柄没有丝毫威力的装饰品,因为它根本就没有开锋,只在那像是断裂的地方有着一些参差的棱角。
就是这样一柄奇怪的小刀,在云天手里,有了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右手握着小刀,左手拿截断木,眼睛微微眯着,出手无声,一息间已然挑、勾、刺千百余下,烟尘般的木屑簌簌而下,被海风一吹,随风飘去。
刀锋手影如梦如幻,此时的云天,仿佛是一名醉心于艺术的雕刻家,无比虔诚专注,渐渐地,一名美丽的宫装女子在云天的手中成型,眉眼含黛,衣袂飘飞,仿若临风而去的仙人,没有一丝烟火气息!
即便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名女子的容颜,魏乾还是不得不赞叹她的倾国倾城。这名女子对云天而言,必然有着特殊的意义,这从云天平时洒脱不羁的样子和雕刻时专注虔诚的不同就可以看出来,更主要的是,这样的木雕,魏乾已经看着云天雕刻了三个,亲手埋入土中三个!
云天是个有故事的人,魏乾也是,而且,魏乾觉得,自己的故事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绝对算得上天方夜谭,说了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
魏乾从来没有问过云天的往事,云天也没有对魏乾的过去刨根问底。该说的能说的自然会说,不能说的不该问的,问了也是白问。
云天没有把魏乾当成一名不谙世事的孩童,许是看出了魏乾心智的不凡。
两人坐在一起,或是说说自己听闻的趣事,或是谈谈武道的领悟,亦或者,只是各自沉默。
魏乾躺在石上,曝晒了一天的礁石,还留有白天的温度,躺在上面,几乎能让人舒服地呻吟出声。
正在这时,“轰”一声突兀的巨响自天际传来,将已经睡着的啸月吓得蹦了起来!
魏乾和云天悚然而惊,同时抬头往远处看去,那片天空被地上散发的夺目金黄色光芒照亮,在深沉的夜色里格外醒目!
天地间的灵气此时变得无比暴乱,犹如一波极其强大的海啸,从一点像四周滚滚而去!方圆百里内的灵气就像飓风下的海水,一改往日平静宁和的模样,就连魏乾这个对灵气并不敏感的蜕凡境武者也明显感觉到了灵气的异变!
远处传来了无数惊恐的吼叫声,显然是森林里的“原住民们”被这天地异象惊吓而惶恐出声。
金黄色的光芒更加明亮,一尊百余丈的金色大佛在光芒中缓缓显现,犹如佛陀自虚空中降临。大佛面容在炽烈的光芒中看不清晰似乎带着几分和煦的笑意,他捏指而坐,八轮布满梵文符刻的巨大光圈在大佛脑后浮现,缓缓流转。
大佛身上如山如狱磅礴似海的气势让魏乾深深震撼,几乎说不出话来。明亮的佛光即便穿越百里,还是将海水染成了金黄,照在身上有种温暖的感觉。
这尊大佛,一直在空中显现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散去。
魏乾吞了口唾沫,感觉嘴里有些干涩。转头向云天看去,才发现云天已经闭上了双眼,整个人气息全无,似乎融入到了天地之间。
良久,云天睁开双目,喃喃叹息道:“佛宗大能真是惊采绝艳,即便过去了万余年,留存在天地间的能量还是如此浩海,不可揣测,不可揣测……”
“佛宗大能?难道他竟然是真实的存在?万余年不死,这难道就是神佛?”魏乾惊道。
魏乾虽然来自地球,对超自然的力量却是有些认知的,没有见过神佛,倒也不是一个无神论者,只是今日突然看到如此神迹,心中震惊仍是难以名状。
云天闻言,嘴角略带笑意:“据说上古时期到还真有修炼到仙佛境界破界飞升的修士,只是这已经太过久远。而且十万年前,据说曾发生过一次极为可怕的变故,使得修炼界一蹶不振,到得现在,超越玄境的人物已然绝迹。这位佛宗前辈虽是惊采绝艳,却也没有突破桎梏,进入仙佛之境。”
“从那显化的法相来看,所料不差,这位前辈应当就是万年前显赫一时的智圣大师了。大师原本出身于冀洲伽蓝寺,却因所修意境杀伐之气过重与伽蓝寺正统佛法大相抵触,为世人诟病,便飘然一人离开伽蓝寺云游天下,印证神通。待得千年后神通大成,罕逢敌手,声名一时无两。也就在这时候,大师选择进入妖森深处,想要一探这处神秘的究竟,却是再无音讯,不知生死。没想到今日竟能够看到他遗留下来的洞天,当真有幸。”
“什么,如此可怕的修为竟然还能称之为仙佛?”魏乾更为惊讶。
云天一番话,什么玄境、意境、神通、洞天,都超过了魏乾理解范围,魏乾一时听得云里雾里。云天也不心急,慢慢为魏乾解释。
“你如今连灵境都未踏入,知道太多反而对修行无益。我就粗略对你说说,你也不必强记。一些常识,等你有了一定实力,自然便会知晓。若是实力未到,知道了也是枉然。
首先,我要说的就是咱们脚下这块神洲大地,这片土地很多地方都透着神秘,在这里,实力达到一定境界的人会受到极强压制,越是强大,受到的压力就越大。因此,在神洲本土,是不可能突破灵境达到玄境的。这种束缚无处不在,即便身处小世界之中,亦不能摆脱,几乎是等同于规则的存在,无数修行有成的人都尝试来到神洲解开困惑,到最后都是无功而返。现今最为人所认可的说法认为,这种现象是由妖森引起,但究竟是什么根源,没有人能够解释。”
“云叔两次提及小世界,这是什么地方?”魏乾问道。
“小世界是依附于大千世界存在的空间,由大能者开辟,根据主人布置不同,有着诸多不同形态。按照规模而言,从小到大可以粗略地划分为洞天、福地、小天界三种层次。还有一种类似小世界的秘境,则是天地自然生成,被称为先天秘境。”
“既然是恒古留存,历经万载的洞天,为什么今晚会突然显现出这样的威势?”
“这天下间有多少洞天,谁也不知道,天地万载,灵气变化巨大,许多上古禁制在灵力的变化下失去了作用,或者产生了异变。洞府开启的消息不时传出,特别在这百年里,更是有许多洞府自动开启。各地灵术发展也极为迅速,几乎要接近上古修真文明的程度。”云天感慨了一声:“这些都是灵修界的常识,但关于上古文明的历史和如今灵术的发展,我以前并不在意,了解地不多。你若想知晓,恐怕要到大宗门的藏经阁里去查阅才行了。”
加入宗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是魏乾能够掌控。况且,以魏乾如今的修为,即便加入宗门,基本也不会得到重视,倒还不用过多思虑。
只是如今这天地异象一出,方圆之间必然会涌来无数修行者,云天几日前被人追杀以至受伤昏迷。魏乾不清楚云天被追杀的缘由,不知道这些蜂拥而来的灵师是否会对云天产生危害。
“云叔,接下来这妖森外围必然热闹非凡,不知道你的伤势状况如何,可有什么打算?”
“刚才恰逢其会,感悟智圣大师的法相,倒是有所领悟,体内伤势不是问题,我自然有办法去解决。只是今晚过后,我也要离开这里了,我们就各自保重吧。”云天轻笑一声,言语洒脱。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可惜这里没有烈酒,要不然定要和云叔你一醉方休。”魏乾唏嘘,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虽然只是短短三日相会,两人也没有什么深交,魏乾却是把云天当成了一个难得的朋友,这是一种亦师亦友的感觉。只是魏乾也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不至于着了小儿女态。
“你这小鬼头,年纪小小就敢嗜酒。哈哈,谁说没有酒,这不就是吗?”云天两手一翻,两坛美酒出现在了手上,酒坛如同青玉所制,刻着繁复花纹。
灵师有乾坤袋,能够纳须弥于芥子,魏乾是知道的。
打开酒坛,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散而出,似乎含着某些鲜花的芬芳,闻之欲醉。
魏乾端起酒坛喝了一口,一道火辣辣的琼浆顺着喉咙一路通到了腹腔,辣地魏乾张大了嘴,才吸了一口气,一股醇厚无比的酒香在嘴里开始云散开来,又好像是从胃里直直往外冒出来的,把整个身体都浸在了香气里。
“爽,好酒。”魏乾深吸了口气,却看到云天一手拎着酒坛,一手凌空篆刻,双目炯炯,默然无语。
那块凡木在云天手下仿佛成了仙灵之器,悬在空中,不落下分毫。
魏乾知道云天雕刻之时,不会有任何言语,刚才是被异象打断,才会和自己说了这些话,倒也不以为意。不过魏乾也敏感地发现了云天此时的不同,前两日云天雕刻,一手执木,一手持刀,神态极为虔诚,一丝不苟,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束缚,略显压抑。而如今,云天左手拿酒坛,右手临空雕刻,神态仍是极为专注,却仿佛脱了某种束缚,有着难言的潇洒之意。
这种转变魏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也知道对云天应该有益无害,自然不会去打扰。
又喝了一口酒,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慢慢浮现,全身暖洋洋的,似醉非醉,这倒不是魏乾蜕凡境六层的身体不顶用,而是云天这酒并非凡品。
这个世界的天空似乎比前世要低的多,漫天闪烁的繁星,仿佛触手可及。可这天空下,究竟有多么辽阔的世界,这辽阔的世界又会有多少经天纬地的天才?魏乾忽然轻笑出声,喃喃自语:“这天下凡人如恒河沙数,都想攀上那巅峰,都想成那人上人,却有几个能不被岁月消磨了激情,能有几个不被世俗诱惑。这修行,究竟有多难?”
云天扬起左手,坛中佳酿在月光下划出晶莹曲线,坠入云天口中,他右手不停,树屑在月光下像凌空而逝的晶沙,又像无声幻灭的烟火:“难,难,难,难如蜀道,难于上青天!”
这是云天第一次在雕刻的时候做其他的事情,那个木雕反而更为灵动,仿佛在空中活了过来一般,像一名真正的仙女,凌空虚度,翩跹起舞,嘴角含笑,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魏乾看不懂其中的门道,就灵术而言,他现在十足一个门外汉,但也知道这必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双眼紧盯着舞动的女子,手上不停,口中不空,那个酒坛就似乎无底一般,怎么倒都倒不完。
云天停了下来,大口灌着坛中纯酿,看着那无根无凭的木雕兀自在空中起舞。
刀已经停了下来,女子却仍在空中无声舞动,无数细小的木屑仍然簌簌而下,仿佛沙雕上的细沙随风而去,随着木屑的飘离,木雕越舞越小。
但那女子的容貌,衣饰的细节,还是惟妙惟肖,没有丝毫瑕疵。直到那木雕小到难以看清,才砰然散成了飞灰,这也是魏乾看到的,第一个不是被云天亲手埋葬的木雕。
魏乾此时已经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醉意盎然,看着眼前的木灰竟是忆起了地球天空中璀璨华美转瞬即逝的烟花,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真是比烟花还要寂寞啊,来来来,当浮……当浮一大白!”
“寂寞,呵,寂寞,自古圣贤皆寂寞,这世上哪儿有不寂寞的人?你一人在这森林,伴的是什么?我们手中这酒坛,装的是什么?嘿嘿,是寂寞,都是寂寞呐!来,咱们饮一坛佳酿,销万古愁肠。”云天似乎也醉了,或许他觉得已经醉了一世,要醒现在这一时。
谁能懂我寂寞,知我难过,做个痴情客,白了双鬓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