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大臣们苦谏了父王七年,要把我送到齐宣国西境的大荒山去,说是大荒山离仙界最近,公主可潜心在那里为国祈福,祈求四季分明、五谷丰登。
父君起初忍了怒气,但大臣们继续齐心谏言的势头越发猛烈,全然不顾父君的护女之心。听小暖说那势头好似那一群人就要直冲落月宫来抓人似的。
后来,父王动了震天的怒气,杀了一位进言的老臣。
这一下,父王一代贤君的名声彻底毁了。臣子联合全国的书生一起揍表,潮涌般的怒骂声和谏表都被放到了父王的书案上。父王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
和父王辞别的那日,为了展现我的勇敢和气魄,我特意着了一身男儿装扮站在父王面前。那么伟岸威严的君王,竟哭得那么伤心。我呆站着很久,父王很伤心、伤心到不能自已,只听见他模模糊糊抽泣着说没能护住我们的孩儿,没能护她周全…
我被放在了马上,之所以说“放”字,是因为那年我着实幼小,尚登不上马鞍。出了宫门,那些宫人便从街边随便拉来一位马夫帮我牵马。马夫蓬头垢面,他颤巍巍接过缰绳。
不过离宫半日,这一路的景象让我着实震惊——市井萧条,饿殍满地。
那马夫一边牵着马一边叹气道:“小娃娃,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没吃过苦没挨过饿吧?这如今你一个人上路,难道说你爹娘也把你卖了?唉……如今这世道啊,饥馑之年啊,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啊,你小小年纪,也别记恨你爹娘。想来,他们也实在没了活路了。你看看这街上有多少孩子都饿死了……有口饭吃不容易啊……”
“这位大伯……我……”
“小娃娃,这一路上你非要称呼我的话,别叫我大伯。我吧,其实是个秀才……虽说屡次不能中举吧,但好歹读的都是圣贤书,肚子里装的都是学问……平日里写几个话本子不在话下……再说了,我才20岁,怎么就成了大伯了?”
“那秀才叔叔,我齐宣国一向以物产丰美著称,怎么如今亲眼见的却是这般情景?”我蹙眉不解。
“嘿,这娃娃还算机灵……你这话都是话本子上看来的吧?就没出过门见识一下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唉……这就说来话长了。反正前面的路还长着呢,我就慢慢和你说。我齐宣国确实物产丰美,打铁的、唱戏的、做吃食的、银票号子各路商家买卖家多的很,那各国滚滚的金银细软、奇珍异宝也就汇集到此了。当年,我们齐宣国是多少人慕名向往的地方啊……”秀才说的慷慨激昂唾沫横飞,末了却神伤了起来。
“大概从七八年前吧,落月宫的皇后娘娘生了一位公主后便薨了,紧接着又天降大雨,连绵七日不绝啊,那大雨冲破了河堤,十几个州府都涝了,庄稼颗粒无收……唉……此后大雨倒是收了,阴云却始终不肯散去,庄稼长不好,能收到的粮食只剩了原来的三成……人人都吃不饱饭。观星使说是那位公主的缘故,说她是灾星转世,需要送去大荒山常年祈福消灾,方可使我齐宣国恢复往常繁荣景象……可是,就是这么一位灾星,却是君王的掌上明珠。他不肯放那位公主去那蛮荒之地。老百姓这才一年又一年的挨着这苦日子过……”秀才神情哀伤,叹了一口气。
“不过啊,听说那里怪兽横行,毒草遍地,好几个有点功夫的道爷都只见进不见出,是个极凶险的地方。这说是让那公主去祈福,实则是想她死罢了。他们的算盘是以人祭天,祈求消去天罚吧……”
秀才继续说着他的见解,我却已经听不见了……没想到宫外的世界如此悲惨,百姓餐不果腹衣不遮体,连正经的日子都过不上。我在宫中竟一丝一毫都不知道。难怪那些直言的大臣们不惜灭九族的代价屡屡冲撞父王。如今这般情景确实是大祸事大灾难。即便要我祭天,我便应该义无反顾的祭天。我身为齐宣国公主,死生的意义便是为了这天下百姓不再因我受累。
秀才牵着马,马上坐着我,就这样走了十几天的路。
“小娃娃,斩蛇镇到了……那几位细声细语的爷就付了我到这儿的银钱。”秀才给我夹了几箸子青菜。
我看着经过那一路已经一身风霜的秀才,笑了笑:“谢谢你,秀才,这一路上听你新编的话本子,我又长不少见识。”
“这还不就是个解闷子的小手艺,要是有机会我把压箱底的话本子都给你讲一遍……”他平日的话最多,此刻却沉默了半晌。
“哦,这斩蛇镇是我齐宣国最西边的镇子了,再往西走呀,就是大荒山。别看这个镇子不大,名声可是响得很,这里的客栈住满了要去斩蛇妖的各路高手,能在这里订上一间客房不容易啊,机会难得,我在这儿落个脚歇息个七八天,收集一下话本子的素材再返回都城去。”秀才喝了一口女儿红,又擦了一下嘴。
“好……”他是我在宫外认识的第一位陌生人,虽然只相处了十几天,此刻竟有一丝不舍。
“你一路上总把吃的留给我,谢谢你。”我坐到马上,俯看着牵着马的秀才又说:“只是昨日你讲的故事,结尾如何?那位情郎找到他喜欢的姑娘了吗?”
…………
我和秀才告别后,便自己一个人上了路。出了斩蛇镇便越来越荒凉,几日里都见不到半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