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学校放学时间。大批学生涌出朴兰高中的校门。学生们清一色洁白衬衫与深蓝色的外套在阳光下给人相当干净亮丽的感觉。女孩子们在深蓝色的长裙下配着黑色长筒袜和小巧的圆头皮鞋,男孩子们则大多半敞着衣襟,一个个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们胸口都别着镂空雕刻的圆形古铜色校徽,图案是一朵舒卷花瓣的兰。对于男孩子想必是取“君子如兰”之意了;对于女孩子,则是“兰心蕙质”了。
出校门左转,十余米开外的巷道通向是第十四中。一巷之隔,却天差地别——十四中的学生总有那么一堆日日惹是生非的,全市人都避瘟神似得避着他们。然而那里并非没有人光顾。唯一的理由就是那里的饮料自动贩卖机了。
莫舒昂算是其中之一。毕竟贩卖机里的饮料怎么也比超市里的便宜
“师兄!”
“干嘛?!”
这是白羽歌第三次叫他,也是他第三次这样回答她。
“不能去超市吗?!”
“懒得去。有我在你还怕十四中的吃了你不成。”他皱了皱眉,拐进小巷里。
“朽木不可雕也。”白羽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得了吧。长的好看的又不止你一个,怕被劫财还是劫色呀?”
其实他觉得师妹真的很漂亮。
栗色的长发在脑后梳成马尾,用粉色的丝带扎着。同样带着些栗色的眼睛嵌在粉嫩嫩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向上翘着,活像了芭比娃娃。她身材高挑,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很清爽得体。笔直的小腿裹在长筒袜里,配上咖啡色的小皮鞋,煞是好看。
莫舒昂看了看师妹的脸色,拿出一枚硬币向投币口放进去。
“啪——!”一只黝黑的大手猛地拍上了他的手背,硬币就这样被生生地撞进了投币口。“咣当——”一罐可乐从机器下面的出口滚出来。
“不错。”手的主人抓起饮料,冲着他挑衅地一笑。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那人胸前的校徽——雄鹰展翅的别针——看来是精英的学生。老对头了。
莫舒昂的眉头跳了一下,拿出另一枚硬币。
这时女孩的发尾从他眼前掠过,香气扑鼻。一只羊脂美玉般的纤手巧妙地把他指间的硬币送进了投币口。
“啊,真棒!”女孩惊叫了一声,欣喜地拿着果汁转身离开,飘扬的发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呵。”莫舒昂勾起嘴角。指间银光一闪,硬币被弹上天空,左手一翻,迅速地将一只手扣住。硬币落在他右手中。他虎视眈眈地望向那人的脸,却愣住了。
“叶晟?”
“哦?”对方轻笑一声,“你是陈隐航的弟弟?”
他没有搭话,看向方才那两个学生离开的方向,意思是他们跟你是不是一伙的。
叶晟笑了笑,把硬币投入硬币口——当然这次不是莫舒昂的。“给你。”他把可乐递给莫舒昂,“我说你怎么那么大火气,看来是他们占了便宜。”
“你们学校的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么?”
“在你们学校就不一定了。”
“什么?”
“今天下午你们可能会知道。走了。”
白羽歌背靠着墙壁,双手环胸,小皮鞋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地面,秀气的眉头渐渐地拧在一起。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你去造饮料了么?在哪条生产线上啊?”
莫舒昂斜了她一眼:“又不是你去造。”
“怎么了?”白羽歌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又是他?”
“呵,别提他。”
“唉,你也是,明明知道他和陈师兄关系好,你总要给陈师兄留面子吧?”白羽歌苦笑。
“别净拿我哥压我。”
师兄妹俩尽力地把话题从叶晟身上扯开,并肩穿过道旁的树荫。阳光像瀑布似得飞溅出来——只见少年雪白的衣领微微张开,露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修长的锁骨在衬衫下面隐约可见,倒是相当地撩拨人的占有欲。
女孩们的回头率很高。
他是中美参半的混血儿。来自中国的父亲给了他一头乌黑的浓发、线条坚毅利落的面庞和刀裁墨画般细长锋利的剑眉;而来自美国匹兹堡的母亲让他拥有了一双翡翠色的明眸、高挺的鼻梁和锋薄的嘴唇。加之他本人出落的端正,宽肩细腰,186cm的身高占绝对优势——和一般男孩相比,几乎就是“鹤”与“鸡”的既视感。
白羽歌如梦初醒般地察觉到了身边这个人的光环。真的,她生平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英俊挺拔。
下午,蝉声聒噪。
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几扇靠南的窗户大开着。烈日和凉风混在一起涌进室内,阳光在最中间的一列课桌划开光影界线,好似楚河汉界。那里稀稀疏疏地坐着几个学生,一边打哈欠一边整理着群蚁排衙的文科笔记。阴凉适度地覆盖了他们的头发和匆忙的笔尖。
黑色的耳机线刷过莫舒昂身边的空桌。
小憩的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对方在窗边坐下。
“哥你今天不去学生会?”
“刚回来。”陈隐航清晰的声音宛如西伯利亚的寒流冻住了他所有的慵懒。
“再躲在厕所抽烟试试?”
“……没抽。”莫舒昂坐起来。
“呵。你是给我交呢,给老薛交呢,还是给穆姐交呢?”陈隐航的嘴角溢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明亮的眼睛含着深深的不可名状的意味。
“穆姐回来了?!”莫舒昂表示妥协,从校服衣兜里掏出那盒CAMEL并打火机递给陈隐航。要知道穆青这个温柔的女人也有最不能容忍的事——就是他嗜烟的恶习。
陈隐航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门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几位先锋大步冲进教室,一脸慌乱:“敢死队的兄弟们团灭了,老薛突袭!!”一声惊叫之下,高一(5)班大部分人陷入了极度恐慌,霎时间只见那课本下面的漫画书、言情小说和古龙大师的著作海鸥似得满天乱飞,被打翻的课本哗啦撒了一地,前排那些四眼们你嚷我嚷地争着这是你的书这是我的书……这时隔壁6班朗诵古文的声音隐约传来。
突然教室里的时间似乎停止了——一片寂静。
沉默。只有沉默。
If you do not break out in silence, you will perish in silence.
学习的人仍然在学习,惶恐的人依旧惶恐——这就是班主任进教室前的状况。
“你们真应该把敢死队派出去,好好看看六班在干什么。”
循声望去,头发稀疏斑白的老先生板着脸踱进教室,棱角分明的脸此时越发像一块几何模型。鹰隼般的目光从眼镜片后面严厉地审视着噤若寒蝉的大部分学生。
学生们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个“年过半百”(学生语)的老头有什么好看的,老头身后哭丧着脸的“敢死队”队员更没什么好看的。他们看的是老薛旁边站着的女孩。
女孩身材高挑,体格端庄,落落大方地站在老薛旁边,安静地看着四座。这样的气质在浮躁的高一(5)班是不多见的。
她其实不算明艳惊人,只是很清丽。那眉毛不算俊秀,那眼睛不算秋波荡漾,那鼻梁不算特别挺直,那嘴唇不算晶莹。可是这些不出奇的五官组合在一张脸上竟然散发出奇异的魔力,让人想挑挑毛病却根本挑不出来。还有那飞瀑似得黑发,泼墨般得在她身后投下一大片阴影。
让人想到古龙大师笔下的慕容九,不食人间烟火。
“咳。这位路冰雪同学是精英来的转校生,从今天起到我们班来学习。她的学习成绩非常优异,我希望它能成为你们的竞争对手,当然更希望能成为你们的朋友,学习互助,共同进步。”老薛话音未落,某些男生们的掌声已响似大年三十的鞭炮。
路冰雪走向唯一的空桌——就是莫舒昂旁边的那张。
某些男生的表情微微变了些:“切,谁让这小子长得帅。”
某些女生也变了脸色:“冲着人家色相来的吧?!白莲花。”
一阵窃窃私语。
莫舒昂明白了叶晟说的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讲真,精英的学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你好,日后请多关照。”路冰雪说。
她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清澈,仿佛要照到他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