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樱雪回喜鹊宫到下葬,汀白只露了一面,匆匆过来取那支沾血的凤翎。
南风看见师尊不修边幅的样子头皮发麻,又见汀白专门过来取这支梓凝常常佩戴的凤翎不禁攥紧了拳头。
这凤翎是什么东西,那可是凤凰老祖宗留下来的,若用来杀人入血既伤,若碰上个没修为的,当下就能要了性命。
南风语气阴森,刚毅的脸庞上满是寒霜,拦在汀白前冷声问道,“这上面沾的是我阿姐的血吧,是她没死透梓凝又补了一簪子?”
汀白直接绕过他奔走,“不是,别瞎想!”
南风望着他是背影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最后颓然放下,从地上捡起刻刀,安安静静的给小墓碑上刻字。
“家姐宋樱雪仙子之墓,宋南风立”
“你就将就一下吧,虽然我觉得你更想让师尊给你立,但是那个老家伙不知道在忙什么谁都见不到他,而且若是他,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名分好。”
喜鹊宫的侍从跟在南风身后井井有条的烧着樱雪的旧物,权当做另一个世界的樱雪能收到。
有些老人悄悄的抹了抹眼泪。
喜鹊宫唯一的女主人,再回来的时候竟只剩一捧骨灰。
兵荒马乱的岁月过去了,日子一天一天的过。
南风处理事情的手段完全继承于汀白,又比汀白多了些人情,颇受爱戴,天庭因此同时也容忍了汀白撒手掌柜的做法。
凛冬已过,春暖花开,一切重归正轨,岁月平静又安宁,然后猝不及防一声惊雷。
九重天最近盛传天帝怕是疯了。
至于因何疯怎么疯众人就闭口不谈了。
众仙人心惶惶,南风殿下受了刺激自顾不暇,只能去找在天帝面前最能说得上话的梓凝帝姬去劝说。
梓凝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适合去汀白面前晃以免露出马脚,但是听闻消息后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急火火的就上了九重天。
喜鹊宫今日透露着一些非比寻常。
侍从们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去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梓凝来到汀白的寝宫,南风正双目通红的抱膝坐在地上,背靠寝室大门。
见梓凝来了,南风抬头冲她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随后眸光微沉,警告道,“劝你别进去,但你非要进去我也不拦着,只是千万别提樱雪明白吗?”
梓凝看了南风一眼,步履匆匆的推门而入。
房里的景象吓了她一跳。
汀白还是那身月白袍只是眼下浑身都是血污,发髻未束头发乱糟糟的披着,目光怔怔的直视前方,未察觉到屋里进了人,手里拿着的长剑在滴血,旁边一大滩干枯的血渍不知道是谁的。
他身后还躺着一具人形木,孜孜不倦的燃着幽火。
梓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愕然在原地,头皮发麻。
那是南冥昆族的浮生镜,传闻可召死灵归来,聚魂魄得往生。
再看地上的人形木,活生生一副女子的模样,联想东海龙珠可存生元,玉蝉丝线为裳可使死物如活物那般行动。
汀白这是要做个傀儡人,再召集樱雪的魂魄以此方式复活她!
这可...这可不就是疯了吗!
“汀白!聚魂之术逆天而行,是万万不可的禁术,你怎能荒唐到如此地步?”
汀白闻言机械的扭头看她。
君子如玉,玉上染血。
他神态茫然,波澜不兴的眼眸中是死灰般的无助。
梓凝听他缓缓道,“我找不到她,为何她走得如此彻底?连一丝魂魄的踪迹都找不到。”
梓凝喉咙一哽,想说话,汀白却一头栽了下去,昏迷不醒。
南风一直在门口注视着,见状连忙连爬带滚的跑进来,把人扛着,快步离开这见鬼的屋子。
仙医们都在偏殿等着呢,汀白一直不让人近身,南风无奈只能守在门边等着他累了放松警惕把他敲晕或是像现在这样晕过去。
“摸不到脉了!”几个衣仙颤颤巍巍的看向南风。
南风抱胸站在一旁,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无论医仙们说什么,他就一个字,“治!”
汀白逆天施行禁术,还是在自身重伤的情况下,如今能有一口气吊着已经是运气了。
南风把能找的医者都找来了,最后勉勉强强保住了性命。
其实身上的伤总能治好,真正要命的是汀白元神的伤,元神是一切灵力和修为的根源,本来就只剩半个,如今被禁术反噬后竟开始自行消散。
南风沉默的注视汀白,其实仙者补元神根本不难,只要元神没有完全破碎,稍稍用心弥补元神的修复要比实打实的伤口容易得多。
医仙说是禁术反噬,可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是天帝自己没有了生愿,才会任由元神消散。
梓凝神情恍惚的离开了喜鹊宫,突然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几日后梓凝再来时汀白还在睡着,南风太忙,喜鹊宫无人限制她,梓凝就要求独自陪汀白待一会,然后在他苏醒之前离去。
汀白是在深夜苏醒的,屋子里黑暗而静谧,他不喜欢待在这,掀开被子唤人找身体面的衣裳给他,穿戴的整整齐齐,然后去了南侧殿。
南侧殿的枇杷树结了果,那毫无章法的花圃里也满是娇滴滴的鲜花。
汀白拐进了樱雪以前住的屋子,这里能烧的东西差不多全让南风给樱雪烧去了,汀白靠在幸存的一张贵妃榻上,拿出南风给他的那封樱雪写的信。
信上的字丑的离奇,一看就是樱雪亲笔,内容也天马行空。
从字迹上来看应该是今天一笔明天一笔想起什么就写什么。
信不长,就两页纸。
前面的大概就是你今天吃什么了?过的好不好?汀白好不好?汀白在天庭还顺心吗?还有人时不时逼他取天后吗?你有好好听他的教导吗?诸如此类无聊又枯燥的无趣之言。
后面渐渐有了些实质的东西,樱雪说,魔族动荡得厉害恐怕要与天庭挑衅开战了,她有些怕与熟人对战。
然后又是很长的一段留白,第一页纸就没了。
汀白哭笑不得,看向第二页纸。
第二页洋洋洒洒写满了一篇,仔细看实际更像是一篇遗书。
樱雪说,她认罪,自知死不足惜,让南风不要介怀,也不要与汀白心存芥蒂,她叮嘱南风要上进,行正路,做君子。
她说汀白看似天性凉薄,其实不是,只是很少有人能真正走到他身边,她走后就只剩一个南风了,并嘱咐南风,多理解师尊一点,毕竟他是九重天的天帝,肩负太多。
字字句句中,汀白看出樱雪其实放不下,放不下自己,放不下南风,而且很想回家。
但是奇怪的是,汀白没有看出樱雪的后悔。
“究竟是什么...”汀白将信件收入怀中,贴在心口处,喃喃道“究竟是什么让你宁死也不悔?”
沉默了一会。
汀白把掌心贴在心口,隔着衣料感受那封信,就当是樱雪在一样,说着话。
“桂花酿我都喝完了,你当年走的太突然,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它们都埋在土里好几年了,这十几年里,我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就喝一点,一共喝了五坛,前些日子我又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十五坛,再也没有了。”
“那日我没想杀你,就只是想把你打伤,绑回去,你不认错就逼着你认,然后关你一段时间再找个机会把你放出来让你将功赎罪,不会让你吃太多苦的。”
“没有不想要你,我伤得太重,怕你看到了心里不安,本打算出关之后就接你回家的。”
“这些年我一直等着你回来跟我认错,你知我一向纵容你,总不会太与你为难的,为何不敢回来?”
屋外月色正浓,没人发现在别人闺房中自言自语的天帝,自然也没人会回答他。
汀白抬手变化出那支沾着樱雪血液的凤翎。
“你走的时候一定很难过吧,我做梦也没想到你这样性格的人,最后竟是死在了自己手里。”
“一直没和你说过,我用绾星阁同周全逸换了他那块地,还盖了间小院子,那里能种出你爱吃的玉米,本打算南风能独当一面后就把天庭甩给他,然后我带着你游山玩水,就把那里当做长居之地,若无事再不回这麻烦的九重天。”
汀白叹了口气,用衣袖擦掉自己掉在簪子上的泪珠。
“说来也怪,你走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会流泪的,多年的难过一股脑的全涌上来了,爱也是,恨也是,好像非得你没了,我才能明白一样。”
汀白把凤翎簪尖锐的一端抵在了自己的心口窝。
“樱雪,如你所说,你总有一天会教会我七情六欲,如今我学会了,可我实在承受不住。”
凤翎簪一寸一寸的没入衣襟穿透信件最终刺入汀白的血肉进入心脏。
此夜静谧,月光打在汀白的脸色,可以看到他苍白干裂的唇瓣吃力地一张一合,一字一血星。
“情是你,欲也是你,怪我明白的太晚,你别恨我,救不回你,我便去陪你!”
喜鹊宫深夜传来一声尖叫,一名侍女发现了身体冰凉的天帝。
汀白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乱了,耳边传来南风的怒吼,陌生人的哭泣,然后还有谁的撕心裂肺?
算了不想了,他好像是看见樱雪了,他得和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