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文捂着因牙齿发炎而肿胀的左脸坐在仁济医院护士站对面长廊的椅子上，高约一米二被围起来的木质淡粉色台面里坐着两个年纪轻轻穿着白色制服并戴着船型护士帽的女护士。
她刚刚去那里挂号并递交了自己的病例，现在就等着被护士叫到姓名。只有几排二十几个座位的就诊等候区此刻坐着大约百分之六十的人。
这家医院坐落在山东路上，是一家面向华人的公立医院，琪文记得自己中学时曾在这里看过牙齿，当时的医生好像姓陆，是个上了些年纪并富有经验的牙医，但是她刚刚向帮她办理就诊的那位护士打听陆医生还在不在这家医院时，那位看起来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护士却露出陆医生是谁的疑问表情。
她先是问了下距离她有半米远的年长些的同事，牙科有姓陆的医生吗，然后又翻看了下今天值班的表单，抬头回答琪文：“今天牙科上班的是赵医生。”
牙齿从昨晚要睡觉前就开始隐隐作痛，琪文忍耐着竟然也就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梦乡，但是早晨起来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脸肿的像个萝卜，她吃了片妈找给她的止疼药，又拿盐水漱口，总算疼痛的感觉有所减缓，但是头却也疼了起来，她感觉到这下是真的不得不去看牙医了。
但是妈和爸有已经说好的应酬，没法陪她就医，只能一辆车把她捎带来医院，在门口把她放下后，妈和她一起下车并摸着她肿胀起来的左脸说：“噢呦，我可怜的囡囡噢，看完了医生就早点回家休息。”
想着等下那些冰冷的铁质器具要在自己的口腔里噼里啪啦的又凿又抠又敲，她的心就不自觉的一紧，哪怕活到了九十岁，怕痛的特质还是完全没有改变，从懂事起到如今她都是那种会在打针前拜托医生下手轻一点的人。
她曾经很讨厌麻药的感觉，还记得小时候拔牙，为了躲避麻药，接受了医生拿着一把老虎钳一下子拔下了一颗虫牙的意见，事后当然是快痛昏了过去。
有过这样的体验，自然也就会任由一颗完整坚固的牙齿被虫蛀到体无完肤和引发头疼后才会不情不愿的来看牙医。
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怎么还没有念到我的名字。她在牙痛和担忧的双重折磨下，感觉自己都快要疯了。
这时她看见护士站里的白衣天使站起来叫着：“下一个，沈琪文。”护士的声音很尖，她的名字在整个大厅里传来回音。
她走上前，护士把病例还给她并告诉她：“牙科在二楼的202室，从这边左转上楼梯到二楼后的第二间房间。”
她点点头，接过了病例，往后的每一步都走的很勉强，就像脚上黏着块口香糖。
202室的门半掩着，她先伸长脖子从十公分宽的缝隙里向里看，是一个穿白大褂短头发身材挺拔个子还蛮高的男人背影。他正面对着抵靠白墙放置的操作台，像是在忙碌着什么。
她推开门，嘴里说着：“是赵医生吗，我是来看牙齿的。”
那个男人在她说话的那一瞬间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戴着蓝色的医用口罩。虽然只能看清他的眉眼，但是琪文却在与他目光对接的那一刻觉得那被口罩遮盖起来的部分应该是一张好看的脸。
他点了点头，让她把病例放下来，躺到浅蓝色的牙科椅上。
她听他的话照做，当头上像马蜂窝一样的白炽灯“砰”的一声亮起来，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微微耸肩，身子一紧，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拳头。
“你看上去有点紧张，我有这么面目可憎吗。”赵医生戴着一次性手套，一手拿着口镜一手拿着探针，眼里含笑。
虽然她被他的玩笑话逗笑了，但几秒后又反应过来，“我有点害怕。医生，你下手可不可以轻一点。”她露出了恳求的表情。
“只要你不乱动，好好配合，不会很痛的。现在告诉我，牙齿哪里不舒服？”
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自己突然就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左边有蛀牙，很痛。”
“好，张开嘴，再张大一点，让我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她感觉到有些冰冷的金属物件伸进了自己的口腔里，拨开了她的牙花，还有个像钩子一样的东西在拨弄着她疼痛的龋齿。
“是这里吗？烂的还蛮深的。”
“嗯......”她微微点头发出一连串确定的声音。
他收回手，头转向操作台，等再回过头时，手上已经换了其他的工具，“你的牙体已经出现了漏神经的情况，我必须要先把牙神经杀死，之后还要再做治疗，你还需要再来两次。”
“不是把烂掉的部分清除掉，再补补就好了吗？”
“如果你早半年来情况可能会不一样，但是这两颗牙现在已经烂的很深了，如果只是随便补补，牙齿还会痛的而且搞不好牙髓还会坏死。”他很有耐心的抬着手臂对她做着解释。
“那杀牙神经会痛吗？”
看到她胆战心惊的表情，长长弯翘的睫毛一张一合，他微微一笑，说到底她就是怕痛，躺在牙科椅上还没有五分钟，她就已经问了自己两次会不会痛。
“会打一点麻药，基本上不会疼。”
“那就是还会有点疼。”
她看到赵医生的口罩微微撑开，知道他是在笑。
“如果你非要一点都不疼，我想那就只能赌上我们俩的运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么说，琪文竟然觉得自己安心了许多。
“现在我要打麻药了，会有一点点疼。”
紧接着她呲了一下嘴，知道是麻药的针管刺进了牙花里，不一会儿，就有了麻麻的感觉。
“深呼吸，或者你可以闭上眼睛，一会就好了。”
他的话好像具有某种魔力，或许他不做牙医也可以去做需要催眠的心理医生。但是这个年代应该还没有心理医生吧。琪文张大着嘴，口腔里已经被塞进了几团棉花，这个时候的自己一定很丑，她一直认为看牙医和见发型师都是会暴露自己丑态的时刻，但是后者还好，起码最后的成品是美的。
就在她默默的想着心事时，听见他轻声的问道：“不疼吧？”
她睁开眼，“嗯。”她还是只能微微的点头。
“已经好了。”他把手里的工具放到了操作台的不锈钢托盘上。
“这么快？”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是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看来我们的运气还不错。”
“我以后再也不吃甜食了。”虽然没有感觉到强烈的疼痛感，但是她还是有些气鼓鼓的说。
“依我看没有必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然后每半年看一次牙医就可以了。”
她看着他较淡的眉毛底子，深邃的眼睛和对于男生来讲算是又浓又密的眼睫毛，觉得这一刻他的身上散发出了迷人的睿智和通透的心灵。她不禁对这样的男人好感倍增，甚至产生了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他在她面前脱下了一次性手套，紧接着又摘下了蓝色的医用口罩。
当他的整张脸都裸露在空气里，她的心开始强烈的颤抖起来，“你是......赵......一希吗？”她的牙齿打起了冷颤，哆哆嗦嗦的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挤出了这六个字。
他露出了狐疑的表情，“我们认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