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不过,那是好宴,不是今天的鸿门宴。
慧明虽然之前已经充分预料,但此时还是禁不住大吃一惊:朱全忠,你这是要斩尽杀绝呀!
站在路边,西风吹过的纸灰,烟灰,拂着干干净净的道袍,她一动不动。虽然两年不见,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就要遭受灭顶之灾,还是禁不住想起了往事。
那是天复二年冬,凤翔节度使府邸。
北风呼啸,雪花飘飘。
先皇帝昭宗李晔被凤翔节度使、岐王李茂贞挟持到这里,同行的是皇家所有人众。因为东平王朱全忠抢皇帝,派了大兵围凤翔城一年多,城内外水泄不通。饥饿与寒冷威胁着每一个人,皇帝本身也不例外,等同于一个有身份的囚徒。
老亲王李保龟缩在榻上,一声声的咳嗽,现在的慧明、当年的娴妃进来了,从怀里掏出半块麦饼喂向他的嘴边。李保挣扎着瘦骨嶙峋的身子坐起,贪婪的咬了一口,又伸手接过,递回去:“娴妃,这是你的早饭吧,省了给我,会饿坏自己的。”
她不接:“王爷,快吃了吧,你是病人。”
李保就吃,吃着问:“其他人呢?”
“都去找吃的了。”
“外面能找到吃的吗?”
“不能,皇上的行宫都没有一粒粮食,别的地方怎么会有。我刚才也随她们去了,不是寻吃的,是想寻找一些药草给你服用。看到大街小巷,一个个都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何皇后的一个老宫女,不知道是病的还是饿的,一个跟头跌倒,还没死,就被几个路人用刀把肉割下来吃了。”
“为什么没人救她?”
“中宫同去的人说,救过来也得饿死,少一个人就少一张嘴。街上还有卖人肉的,一百个钱一斤。”
“卖人肉?”
“是的,人肉没有狗肉贵,狗肉五百钱一斤。”
“哎,可恶的唐全诲,李茂贞,要不是他两个劫持皇帝,我们怎么会遭此大难。”
“别说了,好好养病吧,我还得再出去找找药草。”
“别出去了吧!没吃的,饿就饿死了,还的吃什么药,治的什么病?”
“你不要灰心丧气,这种格局是暂时的,只要把这一段时间挺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看到皇上了吗?”
“看到了,他拿自己的衣服和小王子们的衣服,在大街上叫卖呢。不过,卖了钱也买不来吃的,凤翔被朱全忠包围得水泄不通,出去砍柴草挖野菜的,逮到就砍头。岐王府里说他们也断炊,只送来一些猪狗骨头供应皇帝,肉,他们自己吃了。”
李保可能是饿急了,狼吞虎咽,被饼噎得翻白眼,娴妃忙去找来水,扶着他的头慢慢喂着喝。正在这时,王妃进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一群妃嫔和宫女,寺人。看娴妃依偎着李保,帮助他吃饼,醋意顿生:“哎呦呦,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秀恩爱。”
李保训斥着:“住口。”
王妃没有住口:“娴妃,你为什么不出去找吃的,还指望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娴妃恭敬地站起身来行礼:“王妃大安。”
“不要在这里假惺惺的好不好,我们都顶风冒雪去寻食,你在这里卖乖,打情骂俏。快给我出去找吃的,找不来吃的,底下就没有你下一顿饭。”
“是,王妃。”
娴妃答应了,弓身再行一个礼,就朝门外走去。有一个小宫女要随着走,王妃喝令:“小喜子,你不要去,你有你的事。”
叫小喜子的宫女就不动了。
这时,安童走出来:“娴妃娘娘,小喜子是你身边的侍女,她不随着,你不能一个人出去。还不知道吧,街上已经人吃人了,这样,我和你一道走。”
王妃骂着她:“别人养狗防贼,我养的狗护贼。你是我身边的侍女,跟着她干什么?”
安童不卑不亢的:“王妃娘娘,找到吃的也是大家分,一个锅里轮勺子,您说不是吗?”
说了,径自出门而去。
王妃正要发威,李保气得一阵咳嗽,她就不吱声了。安童追上娴妃,娴妃说:“你跟我出来干什么?你是王妃贴身侍女,她生气了,会责罚你的。”
安童说:“大家都饿得老眼昏花、自顾不暇,谁责罚谁?就她,还有力气在那里闲磕牙。”
紧跟上一步,警惕地四处张望:“你真的要出去找食?不要吃的没找到,自己再被人吃了。”
娴妃说:“我不是去找吃的,找也找不到。吉王病着,既没有御医,也没有药,得去寻点偏方。”
“是啊,御医不是跑了,就是被杀了。人家都是有技能的人,会治病,能疗伤,兵荒马乱中到哪没一口饭吃,何必伺候在这里等死。娘娘,宫里御药房早就空了,岐王府里有药,也不会给行宫,你到哪里找去?”
“病急乱投医吧。”
娴妃幽默地回答。
两个这时已经走到皇帝临时行宫、节度使府邸大门口,看见来了许多士兵,封锁了一切外出的道路。领头的还吆喝着:“一个个的都给看紧些,不许人内外沟通。”
安童说:“你看看,连皇帝的行宫都封了,这是怕皇上和朱全忠联络。哎,找吃的都走不出去,还想找药呢!”
看着大门口更多的士兵在排岗布哨,娴妃也焦虑:“找正宗的药材已经不可能,但只要让我到了荒郊大野,就能找出偏方。这一下,都封锁在这个大院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两个人只有慢慢地向前走,一边观察动静。安童问:“娴妃娘娘,王爷什么病呀?”
“悄悄地告诉你,不要对外人说,他是副伤寒。”
“我知道,这种病很可怕的。不过,人吃五谷,没有不生病,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这病会传染。”
“知道了,这时辰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再找病上身。一旦知道是这种病,就会避之不及,那王爷就危险了。”
“可不是嘛。”
走近大门,安童指着门口的领头人,对娴妃说:“我认得他,他是岐王的副将,叫郭启期。”
娴妃说:“他,在凤翔是一个有权力的人。为了救王爷一命,我得用点心计。”
“你想怎么做?”
“假传圣旨。”
就走上前去:“郭副将,我是吉王宫的娴侧妃。王爷病得严重,得出去给他买药,请你放行。”
郭启期不理睬:“不管你是谁,有事找岐王说去。”
“我这是奉皇上谕,也不行吗?不信,你去请旨。”
“废话!在凤翔,是皇上大,还是岐王大?”
“当然是皇上大。”
娴妃知道,此刻的皇帝相当于阶下囚,但皇帝终是皇帝,这是谁都压服不了的。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狐假虎威,说着就朝门外闯,安童也随后紧跟着。
士兵没有得到同意,刀枪并上,冲突一触即发。
“郭副将,除了正在围城的东平王,四面八方传檄勤王的兵马很多。自从来到凤翔,小王子已经病死三四个,唯一还有这么个老亲王,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他可是皇帝的亲哥哥。”
这是威胁,意思很清楚,皇帝一旦得救,说不上会不会找你算账。姓郭的害怕了,既不敢得罪,又不敢放行:“娴妃,叫你一声娘娘,饶过我吧。让给你们走,我这脑袋可就没了。”
他说的是实在话,军阀都是靠杀人起家的。
安童也狐假虎威,拿话逼着他:“要买药的是当今皇上,你看着办吧。”
郭启期正纠结着,一个领岗的士兵头目,在一边自言自语:“真有意思,皇帝还要跟臣子请假的?”
他就想了一个办法:“这样,要什么药,我给你们去找,岂不两全?”
娴妃答应了:“也好。你巡视一下,看哪一家药房还在。我就要两种药,一种是胡黄连,一种是山栀子,能找多少就是多少。救病如救火,我们两个在这里等着。”
“放心,我挖地三尺,也要给你找到。”
郭启期就吩咐那个小头目:“你,负责这个大门口,鬼影子都不许进出。你们几个,跟着我挖地三尺去。”
如狼似虎的去了。
他们当然知道哪里有药房,但去了几家,都关了门。这时候,药材进不来,伤病的人又太多,家家有药都自己留着,更不敢开门。郭启期焦躁:“如果那个老亲王真的病死了,皇帝追究起来,岐王就一定拿我开刀。”
看到一个较大的药房,叫人:“把门踢开。”
门被踢开,药房一家人都在屋里,但药柜上空空如也,没有一点药材。郭启期不管,他不敢耽误时间,直截了当命令:“什么的胡黄连,山栀子,快给我拿出来。”
老板说:“没有,店里什么药也没有了。”
“有,还是没有?”
“大人,真的没有。”
一个士兵挥起刀,把老板身边一个的女人砍了。看着女人的头在地上乱滚,郭启期拔出剑,架在一个男孩子的脑袋上:“再说一遍,有,还是没有?”
“有,有。”
看老板从墙洞里掏出几包药来,郭启期骂了一句:“你妈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娴妃娘娘,也就是后来的慧明师姑略施小计,逼得藩邦权臣给吉王李保,取来了救命良药。但药能治病却治不了命,她不仅救不了夫君,还因宫廷内斗,自己几乎送上不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