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素来是以高温、多雨取胜的。腾腾热气蒸得人直发懵,室外温度高得随便在地上摊个鸡蛋,都是小菜一碟。医院里的冷气24小时开着,着实也没多大用处。组里的铃响个不停,病房、护士站两头奔,忙得又出了身汗。顾若粗粗算了算,从交完班到现在自己就喝了一口水,歇了六七分钟。
“46号床呼叫,46号床呼叫。”顾若拿起液体就往病房里跑,带教老师在后头叮嘱“别忘了三查七对,问名字,出生年月日,总之要问仔细多问几遍,仔细着点……”
谁曾想,刚三查七对完,顾若没把带教老师盼来,生生把护士长给盼来了。
“有空气怎么办?”护士长笔直站在顾若身后,莫名的压力直击心头。一下子就回忆起念初中那会儿,被叫到黑板上写数学题,写了个解就没下文了。顾若心中暗叫不好,今天出门没翻黄历,怎么实习没两天就碰到科室的护士长查房。
“排气。”顾若老老实实卷起输液皮管,缠得手指生疼,空气却纹丝不动。顾若想,这大概就是她职业生涯里头最大的难题了吧。
“弹。”家属铆足热情和护士长唠嗑,但护士长也不忘好好指导顾若。得到下一步指令,顾若绷紧皮管,借用手指的力量,有模有样的弹输液皮管。空气变成气泡,“滋溜”往上冒,没几下就消失了。
顾若本想着打开输液开关就溜之大吉,抬头一瞬,不偏不倚正好对上瞿陵的脸。
瞿陵是组里唯一的规培生,顾若是组里唯一的实习护生。说句俗的他们俩也该是兄弟姐妹、相亲相爱的戏码,可瞿陵偏生不是个好掌控的,顾若也不是个“自然熟”。一来二去,他们该碰面的碰面,私底下愣是一句闲话都没多说过。顾若打心底里怀疑这人有两副面孔,组里的患者都夸他“这小伙子英俊潇洒、幽默风趣、招人喜欢”,在顾若眼里他就是张扑克脸,没啥表情,十米开外都能嗅到他的不高兴。
瞿陵真不愧是瞿陵,连“看戏”的腔调都拿捏得分毫不差,一瞅,绝对是正人君子的做派。他明明老早就给患者清洗好伤口,也换好了药。硬是没挪半点步子,用近乎平静的眼神看着顾若刚才那通“如临大敌”的操作。细究起来,眉眼间竟带着久久未褪去的笑意,即便整张脸被口罩遮得只露出眉毛和眼睛,区别于平常的扑克脸,眼睛弯弯的。
瞿陵乖巧的向护士长点了点头,“陈老师,好。”
顾若一向自诩脾气好,懒得同人计较什么,但瞿陵看笑话的“嚣张”嘴脸深深映进她的脑海里了,一时半刻是消磨不得了。
护士长回以笑脸,不急不缓上前一步,询问顾若,“然后?”
“叔叔,这是护胃的。”每回向患者解释药物用途,做常规药物宣教,顾若总会有那么几秒的错觉,觉着自个儿是个金牌售楼,在用生命像顾客推销阳光房源,仿佛下一句接着该说,“您看,您可以签约了吗?”
护士长悄悄迈了左脚,凑近看了看输液瓶上的标签,“上一瓶护胃的,这瓶消炎的。”
“好的老师。”声音是喊得震天响,头脑却是在不停“风暴”。顾若恨不得立马钻进地缝里,与世隔绝,怎么会顺理成章,拿着换下来的液体做药物宣教。
顾若拿着输液瓶丧丧出了病房,对着治疗车开始做垃圾分类。输液瓶扔进输液垃圾里,瓶口贴扔进医疗垃圾里,最后挤了点手消液,规规矩矩按着六步洗手法洗手。
瞿陵后脚出的病房,手起刀落直接把治疗盘里的东西囫囵倒进输液垃圾里头。顾若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嘲笑回去还是制止他,只能慢吞吞来了句,“那个,同学,你扔错了。”
瞿陵不慌不忙地将盘子里的纱布全数抖搂进去,对着顾若来了句,“啊?“
“我说,你扔错了。这个要扔进医疗垃圾里的。”顾若点了点套着黄色垃圾袋的垃圾桶,企图挽回一下刚才损失的颜面。
瞿陵是个软硬不吃,梗着脖子继续装傻。一来二去,顾若也觉得烦了,从抽屉里摸了副手套,仔仔细细把扔错的纱布、针筒捡回来,扔进标着“医疗垃圾”的垃圾桶里,保险问了句,“你里头没扔针头吧?”
“没,针头,我知道扔在锐器盒里的,谢谢。”瞿陵也不是个爱推三阻四假客气的人,顺手留下了用过的拆线包。
顾若心里犯嘀咕,“和谁俩呢你!”
瞿陵早就潇洒离开,顾若抬头一看,他只留下个细长、白白的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