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送母子回家。
母亲道:“思思常常半夜走出门,清晨一身伤躺在床上,捆也捆不住,只能守夜。白天精神恍惚,嗜睡乏力,也不爱吃东西,都是硬塞进嘴吞下去......”
裴卜心道:“梦游吗?”
母亲叹道:“真是梦游就好了……如果夜里没守住让他出去了,回来的伤不是磕碰擦痕那么简单,轻则烂肉,重则碎骨......”
明舒迟道:“思思愈合力比常人强,对吧?”
若是碎骨烂肉的伤,不会看不出痕迹。
母亲犹豫道:“是.......”
曾有位医者告诫她,尽量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思思愈合力的事情,但面前两位都是救过她们命的了,怎么不值得相信呢?
母亲甚至为自己的犹豫感到羞愧。
明舒迟淡淡道:“不要再轻易让别人知道了。”
裴卜心温柔多了,告诉黄思娘再有这种问话怎么回答,还叫她不要太相信陌生人,不相信才是正确的,人皮之下,怎么知道是人是鬼?救人也可能是演戏。
“当然啦,我们还是可以相信的啦。”裴卜心补充道。
明舒迟:“......”
明舒迟:“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裴卜心:“?!?!?”
裴卜心:“您不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粗俗?”
九畹一身素白,正往火盆里丢纸钱。
宋萍台两手都举着伞,一把护住盆里的火,一把遮在九畹头顶,自己在两把伞面的交叠下,倒也算遮的严实。
九畹烧完带来的黄纸,抬起头噗的笑出了声,眼下还挂着泪珠,道:“辛苦你了。”
宋萍台任九畹从他手中接过伞,脸微红,道:“不辛苦。”
“江九畹?”一个女声惊呼道。
九畹乍听见“江”字,嘴角短暂的僵硬了一秒,看向女子,声音里也充满了惊讶,道:“符情?”
“是我!”
符情蹦跳着过来,几乎是眨眼到了九畹面前:“我正要去江家找你,没想到刚好碰到你呀!”
九畹听见“江家”,眼睛灰暗了一下,道:“江家,早就没了。”
符情道:“没了?”
九畹笑笑,转话题道:“我俩得有十多年没见了吧,你自从回了玄菟郡,信都舍不得多写几封!”
符情尬笑道:“我不喜欢写字嘛,我喜欢当面聊天呀。”
九畹故意无理取闹道:“那你怎么不来找我呢?”
宋萍台微笑道:“回去聊吧?雨越下越大了。”
符情瞪他一眼,又转头对九畹笑道:“男人呐,就是这样,片刻的等待都嫌麻烦。江九畹,你可擦净了眼,过不了十重考核,是不能让他进门的!”
九畹脸红,飞快的看了宋萍台一眼,低下头道:“说什么呢,还跟小时候一样满嘴跑马车。”
符情怔了怔,她其实只是开个玩笑,这么多年没见,即便之前的感情相当相当相当相当深厚,总归是会生疏的,她那样说也是有拉近心理距离的意思。但看九畹这反应......
宋萍台脸色只是微红,耳朵尖儿倒是红的不得了。听见九畹的回答,肩膀略略下垂,淡淡的失落气息准确无误的飘进了符情机敏的鼻尖儿。
符情叹道:“憨。”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有她这个小月老在,还怕红线接不上吗?
“所以符姑娘小时候生病,江父治疗,养病期间你们玩得很好,后来病好就回家去了。”宋萍台总结道。
“养了两年病呢。”符情补充道。
“对了,江神医如今安好吗?”
九畹假装没听到,转身去整理房间里的琴。
符情愣住,闭了嘴。刚见面时,话题也被无声无息岔开了。
江家恐怕......
九畹不知从何说起,总之,偌大的江家只剩她一个。
“江神医家被灭门了!”
“可惨了,大门紧闭,但只从那里经过也能闻到浓郁的血腥气。”
“谁干的呀?”
“不知道,好好的医药世家,就这么没了……”
黑斗篷里裹着幼小的人影,小九畹匆匆走过大街,手里紧紧攥着块玉佩。泛紫的白玉被雕刻成一朵龙胆花,银线流苏在衣袍遮掩下露出摇摇晃晃的一截。
小九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知道往前走。
她贪玩,漫山遍野的跑,抓蛐蛐,逗鸟雀,玩累干脆在树上睡了一觉。
回家时给屁股后面垫了一块厚厚的布包作为挨打的准备。可推开家门却看见满地的血和尸体。
“九......畹......”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脖子,雪白的罗袜顿时多了一圈血红。
小九畹蹲下来,眼泪大颗大颗的掉,道:“爹爹......”
江父很年轻,看起来至多不过三十五,却已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多少名人异士仰赖他才活了下来。
现在呢?轮到自己了,却只能躺在地上,任血缓慢的流干。
江父把龙胆花玉佩放在小九畹手心,银线流苏金晃晃的,血渍没在上面留下一丁点儿痕迹。
江父旁边是江母,江母听见女儿的声音,极其费劲的睁开眼睛:“九畹......不要寻仇......过的开心些,娘就......放......放......”
“放心了......”
江父补完江母没说完的话,头轻轻朝江母那儿挪了挪,闭上眼睛,再没睁开。
小九畹一直往前跑,直到被屏障阵法拦住,才惊觉,自己竟跑到了上庸郡。
“隔郡如隔界,进去吧,重新开始,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九畹听见自己对自己这样说。
“诶,小孩儿,通行证!”守门人拦住了她。
“我......”小九畹揪着衣摆,道:“没有通行证不能进去吗?”
她只想逃避一下现实,一下就好了。
苍梧郡人人都知道江家,她不要再从别人口中听到江家两个字了。
“不能。”守门人干脆的回答。
“怎么了?”有人问道。
守门人像是打了鸡血,端正站好,道:“院长!”
黑边白袍上的云纹飞鹤栩栩如生,四周泥土灰尘弥漫,衣袍却不染尘埃,跟穿着灰扑扑黑斗篷的小九畹截然相反。
小九畹突然有些自卑的低下了头。
明明从前不会因为穿着打扮而自卑。
明明从前对任何人都不会有仰视的感觉。
明明从前......爹爹和娘亲都好好的。
眼泪又开始大颗大颗往下掉,被称为院长的人蹲下来,声音异常的温柔,道:“你想进去吗?”
九畹边抹眼泪边点头,她想离开苍梧。
院长拿出一个枫叶胸针别在她胸前,道:“我是枫鹤学院的新院长,你就跟我先安顿在枫鹤学院,好吗?”
裹着灰扑扑的大斗篷,小脸脏兮兮的,又总是哭,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想必......
院长心下微叹,他既然看见了,即便做不了什么多的事,至少可以不让这个孩子流落街头。
就这样,九畹成为现在的学院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