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志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海水居然很温热。他手脚并用,拉着何盈盈在水底潜泳了十几米才浮出水面,身后传来一片叫骂声。大副暴跳如雷,正在命人下海捉他。他不敢停留,测了一下风向,立刻向西南方游去。出乎他意料的,何盈盈居然是个游泳健将,动作刚劲有力,节奏极佳。两人相视一笑,向远方游去。
由于逆风,身后的海盗船需要变帆行驶,一时半会追不上他,叫骂声逐渐远去。但他越游越心惊,在大海里光靠游泳无论如何也甩不开帆船,刚才在船上一时的权宜之计已经大大得罪了那些家伙,大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除非上天眷顾,这时候来一阵雷暴把那艘破船劈了,否则早晚要被追上捉住。
心气一弱,他游的更慢了些,几乎又能听到船上的骂声,还有两下“扑通”声。两人吓了一大跳,看来有人下海追击了。哪怕只有几个人追上来,一旦纠缠住他们,等大船赶到,两人就会被乱枪打死。
罗志抬头看了眼天空,一个浪花打来,他的脸上全是海水,模模糊糊的看到天边出现了一道黑印,不禁又喜又怕。那道黑印似乎是一片乌云。他在海南岛打过短工,旅行时也到过地中海,知道海上的风雨是说来就来的。一场足够大的暴风雨就能让帆船看不清自己,可以借机逃生。可要在波涛汹涌的海上暴风雨中活下来也不是件容易事,他必须找到些漂浮物。
身后传来刷刷的划水声,越来越近。罗志回头一看,不禁大喜过望。帆船上放下了一艘小舢板,四个海盗挥舞着船桨,呼哧呼哧的划着水,其中一人拿着一把长长的滑膛枪,正是老海盗何塞。
这些愚蠢的家伙。自己需要什么他们就送来什么。
罗志低声跟何盈盈说了几句,两人等舢板追至几十米外时一个翻身潜入水底。海水本来清澈透明,但乌云上来的很快,天色迅速转暗,水面上渐渐看不清水下的动静。罗志却能凭着水面上的阴影分辨出舢板的位置。他故意放慢速度,等着舢板追上来。他并不害怕滑膛枪,那种老火器上一次子弹只能开一枪,准头又很差,一旦进水就成了一块废铁。况且何塞根本看不清水底。
舢板很快来到头顶,几个家伙不知该向哪划,停下桨来,四处乱砸。罗志瞅准机会,脚下猛的一蹬,双手力推,舢板剧烈摇晃了几下,四个海盗全都大骂着落进水中。罗志冲着一个人的要害部位使劲捏了一把,随即转身逃开。水下泡沫翻涌,海盗们一时迷住了眼睛,没人发现他在哪里。那个被捏的海盗惨叫一声,松开手中的弯刀,捂着裆部沉了下去。其他几人吃了一惊,拼命向大船方向撤退。罗志不敢怠慢,游过去把弯刀抢在手里,这才浮出水面,抓住舢板的边缘。
刚爬上舢板,头顶上嗖的一声,一颗铅弹飞了过去。大船上有人开枪了。罗志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眼大船,只有一百来米的距离了,巨大的船身仿佛很快要把他碾碎。他拉上何盈盈,抄起船桨拼命划着水,继续向逆风方向驶去。大船是凭借风帆航行的,逆风时只能走“之”字形路线,不能直线追击。只要继续冲进暴风雨中,就能甩开它。
海面上已经刮起了狂风,海盗的帆船刚上好了主帆,一下被吹得东倒西歪,风中传来海盗们胡乱的喊叫声。暴雨转瞬即至,豆大的雨点冰凉冰凉的,把罗志打了个激灵。他不敢松懈,向着风浪最大的地方划去。雨水迷住了他的双眼,也几乎堵住了他的呼吸,衣服紧紧裹在身上,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口气都像是最后一口,只有求生的本能激励着他不间断的划着水。何盈盈紧紧搂住他的腰间,苗条的身躯像要被风吹跑。有那么一瞬间,罗志差点想把她搂在怀里,但他不敢松开船桨。
巨浪接连打来,几乎要把舢板拍碎。天色很快变成漆黑一团,闪电就在头顶一个接一个劈下,雷声连绵不绝,震耳欲聋。
罗志管不了一切,只顾拼命的划啊、划啊……
两个小时过去,罗志累的一丝力气也没有,瘫软在舢板上,随着波浪来回漂荡。天空碧晴如洗,海面上风平浪静,一点看不出刚刚经历过一场狂风骤雨,大船早已经无影无踪。
罗志心想就是这样了,两人争取到了三天的生命。逃离了大船上的一刀之厄,三天后也会死于脱水和饥饿。他惨笑一下,耳边听着海水轻轻的响动,想起了远在河北的父母——远在万里之外,四百多年后……何盈盈又半昏迷过去,刚刚的风雷闪电把她吓得够呛。
正在迷迷糊糊中,远处忽然有呼救声断断续续的传来。罗志猛地从悲伤中惊醒,听起来像是何塞嘶哑的动静。
这家伙没被淹死?
他用尽力气从舢板上爬起,喘着粗气向东北方望去。海面上什么也没有,也许是出现幻听了。他擦擦眼睛,警惕的四面搜索着。又过了几分钟,一个极小的黑点出现在海面上,一沉一浮。罗志不敢确定那就是何塞,也不敢掉以轻心,把弯刀紧紧握在手中,向那边划去。
波浪轻柔的推送着舢板,十分钟后,他看到老何塞果然在水中浮浮沉沉,好像已经体力不支。罗志不忍心看着他活生生淹死,咬咬牙划到他身旁,拽住他的头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拖上舢板。老家伙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的趴在板边,好一会儿工夫,才吐出几口海水,声嘶力竭的咳了一大阵,渐渐清醒过来。
“老天爷,我是到了下面吗?”何塞虚弱的问。
“没有什么上面下面,像你这种人死了也不会有地方收留你。”罗志冷冷的答道。
何塞眨眨眼,像在想着什么,终于问道:“是你救了我?”
罗志筋疲力尽,不愿搭理他,自顾自的躺在那不出声。一时间,海面上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
又过了一个小时,太阳平西了,海面上金光灿烂,映照着天边绚丽的彩霞,甚是壮观。何塞坐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盐渍,郑重的说道:“先生,不管你是什么人,拜您所赐,老何塞又活过来了。我听凭您的吩咐。”
罗志懒洋洋的挥挥手:“这没什么。反正咱们也活不了几天。”
何塞眨着眼睛,像是没听懂他的话。过了一会又说道:“没关系,多活一天也是好的。您和这位女士都饿了吧?”
何盈盈早已醒来,恹恹的说:“饿了。在那艘鬼船上你们又没给过我吃的!”
“请稍等一下,我给您抓几条鱼开开胃。”
“抓鱼?”罗志的脑袋开始活泛起来,“怎么抓?”
何塞得意的笑笑,趴在舢板边上,屁股撅得老高,把脑袋伸在空中,一动不动的望着水里。两人好奇心起,跟着他看了半天,连条鱼影都没有。天色越来越黑,看起来今天是没有抓住鱼儿的机会了。
老何塞忽然一跃而下,潜入水中,罗志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抄起弯刀。只用了几秒钟,何塞从水中探出脑袋,手里握着一条足有两三斤重的鲭鱼。何盈盈忍不住大声欢呼起来,这家伙真有点意想不到的能耐。
何塞爬上舢板,干净利落的把鲭鱼杀死,抠掉腮部,又用长长的指甲刮掉鳞片,手法利索的让人难以置信。罗志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何塞却好像不太敢说话似的回看着。半晌,何塞小声问道:“先生,能请你把鱼肚子剖开吗?我没有刀。”
罗志愣了愣,接过鲭鱼,用弯刀笨拙的切开鱼肚子,看到里面乱糟糟的内脏,不禁皱了皱眉。何塞几下把鱼内脏清理干净,撕下一块肉来,在衣服上蹭了蹭血迹,恭恭敬敬的递给何盈盈。
何盈盈犹豫了一下,接过生鱼肉放进嘴里,一股腥气顿时直冲脑门,不禁连连咧嘴。老何塞哈哈大笑:“女士,您一定不是吃海上饭的!”
“怎么?你们难道常吃这个?”
“好几次啦!在巴哈马的时候,我才二十岁,跟着我叔叔第一次出海就遇到了风暴。船被大浪打在暗礁上,撞得粉碎,我们扒着两块木板在海上漂泊了五天。幸亏我叔叔带着个酒瓶子,他是个老酒鬼,要不是那点朗姆酒,他早就死了。那是我第一次吃生鱼肉。后来我们漂到了坦帕湾,那是咱们西班牙人的地盘。我还剩一口气,叔叔却已经完蛋了,身上被海水泡的像块腌猪肉。”
罗志看了看他,觉得这个老海盗的脑子很不清楚:“你叔叔最后还是死了,他的酒瓶子又有什么用?”
“至少让他多活了四五天。老天在上,如果让他一整天喝不到酒,他肯定挺不到第二天日出!”
何盈盈很不相信:“胡说八道!什么人能一天就被酒馋死?”
何塞斜眼看着她:“所以您二位一定不是吃海上饭的,您不明白我们这些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得意洋洋的晃了晃,“我叔叔在死之前教会了我徒手捉鱼,还亲手给我储备了几斤鱼肉。即便朗姆酒没有救他的命,也救了我的。”
罗志撇了撇嘴,暗自有些庆幸。如果这趟能够活命,也许还真得感谢何塞的酒瓶子。老家伙要真是馋酒馋的晕头转向,他和何盈盈可没那个能耐徒手捉鱼吃。
何塞又撕了两块鱼肉递给他,罗志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你自己也吃点。”
何塞摇摇头:“这条鱼只有这么点肉,得先让您和女士吃饱了。老何塞没什么本事,既不会给人瞧病,也不认识经书上的拉丁文,但对主人的忠心没得说。您可以相信我的话。”
“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主人了?”
“您救了我的命!虽然我这条老命对您算不了什么,对我自己可挺珍贵的。”
罗志笑笑:“可不久之前你还想拿滑膛枪打死我呢。”
“此一时彼一时。在‘毛鳞鱼’号上,我是船员、水手,船长叫我干什么我不能不听。现在,只有您是我唯一的主人了。”
“当年沙巴州的人救了你,他们也是你的主人吗?”
“当然是!陈大人原本就是我们吃海上饭的人的神明,他的手下又救过我,我这辈子一直盼望能为他们效点劳。可人家连机会都不给我。话说回来,沙巴州上的人无所不能,也用不着我这种废物。”
罗志心想好吧,沙巴州的人不用你,我可用得着你。
何塞拔开酒瓶塞子,递给罗志。罗志摆摆手,向四面看了看:“你觉得这次咱们有多大可能活命?”
何塞喝了口酒,摇摇脑袋:“不知道。碰运气绅士一向今朝有酒今朝醉,没人知道能不能看到明早的太阳。主人,您也不必太担心,如果海神爷真让咱们过去,老何塞一路陪着您。”
罗志看着逐渐下落的太阳,叹了口气,心想电影里流落荒岛的人都有些妙龄女郎陪伴,我……他回头看看何盈盈,脸上一红。转头看到夕阳照在何塞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海盗正在对着酒瓶子咂嘴咂舌,似乎回味无穷,对眼前的困境毫不理会。
他不禁苦笑一声,喜忧参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