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烈的腐烂味冲鼻而来，何盈盈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何塞把木头门支住，闪身让在一旁。何盈盈有点害怕，罗志让她在洞口等待，自己捂着鼻子摸索着向下走去，脚下松散的木质台阶咯吱咯吱的响着。
洞里漆黑一团，何塞身上的打火石和火绒纸早已被水浸透，无法照明，两人什么也看不清。何塞的记忆力惊人，似乎对每件东西的位置都很清楚，跟在罗志身后，心痒难搔的向前走了两步，准确的摸到了一个金属瓶子，忍不住大叫一声，极是喜慰。
“朗姆酒吗？”
“是的，先生。我不喝，就闻闻味儿！”
“先找个木棒来，点燃火把。”
何塞遵命行事，不一会儿，只听嚓的一声，一道微弱的亮光闪过，随后一团大火轰的燃起，洞内一下子明亮起来。
一瞬间，一种熟悉的感觉袭来。罗志想不起是什么，心里暗暗警惕。
整个石洞有五米左右见方，四周靠墙堆了几十个箱子，箱子上摆着一根根木棍和散落的金属酒瓶。老何塞的眼里像在放烟花，亮晶晶的喜不自胜。罗志瞪了他一眼，走到一个箱子前，木箱做工厚实，四个角上都镶着金属包边。沉重的铜制锁头上雕着一只怪异的海象——前肢持刀，下方长了一双站立的人腿。
罗志越来越感到有什么事情很熟悉，却完全想不起来。
“啊，这是布拉西船长的旗号，他的船就叫‘海象号’。不过他已经在直布罗陀被摩尔人吊死了。根据圣瓦伦丁会议法典，这里的东西全都属于您了。”何塞恭敬的站在一旁，“您仔细盘点一下吧，我出去给您把风。”
“把风？这里还有别的人吗？”罗志不禁有些好笑。
“也许周围会有船经过，还有……”
“还有你那个伙伴的鬼魂，是不是？”
何塞打了个冷颤：“是的，先生，他就埋在你脚下。”
罗志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躲开两步，镇定了一下才说：“好吧，把火把给我，你先出去。你可以带瓶酒到外面去，但不许多喝！”
何塞欢呼一声，拿着酒瓶子蹦了出去，简直像个三岁孩子。罗志微微一笑，盘点起自己的财产，心想根据圣瓦伦丁会议法典，这些东西全都属于我……话说这个法典到底是啥玩意？
箱子里装了上百支短筒火枪，二十多支长筒滑膛枪，还有十几大盒火药，用牛皮纸层层包裹着，一点也没受潮。弯刀大概有二百来把，还有很多块打火石和火绒布。其他什么都没有，何塞确实没说谎。
不过他很快发现在一个箱子底下压着一本厚厚的大书，何塞没有提起这个，估计老海盗对书本子并不在乎。他把火把凑过来，仔细看着花纹繁复的封面。手写体的文字弯弯曲曲，他只认识一个西班牙字：Legislación。这就是“法律”的意思，他在现实世界的电视上看到过。
一本法律书籍？
罗志忽然愣住了。这应该就是圣瓦伦丁会议的法典！除了这个，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还会有什么法律书？
他不禁有点激动。虽然他不像那些海盗一样对这部法典崇奉有加，但听多了这个书名，不由自主的有些尊重。他走出洞穴问何塞：“你看看这是什么？”
老海盗正忙忙的吞下最后一口酒，摇摇脑袋：“您这是为难我了，我一个狗屁字也不认识……”
“这是你们西班牙老家的文字，怎么会不认识？”
“如果我能认识五百个西班牙词儿，就可以在我们乡下做一名儿童教师，还跑出来做海盗干什么？”
罗志心想十六世纪的识字率可真够低的，翻看了两页，自己也不认识几个单词，随手把它交给何盈盈。
“现在怎么办？”
“您看完洞里的东西了？”
“是，只有武器和火把，没有别的。你不是说要找些石头去探查海底暗流吗？要多大的石头？”
“您真下定决心了？”
罗志看了眼何盈盈，后者正在读着一页书。他点点头。
何塞明显对他有了更多敬意，鞠了个躬，说道：“我想至少得六十磅以上的石头才行。海底的溶洞如果在很深的地方，就必须有大块石头绑在身上，才能沉到那里。这个好办，这岛上除了石头，屁也没有，真该死！”
“如果明天之前还不下雨，咱们就……”罗志忽然愣了一下，“不对啊，光有石头不行，咱们怎么找那些海底溶洞？”他暗恨自己太糊涂，居然考虑的这么不周全，当时一门心思全放在寻找小岛上，竟忘了这件事。
何塞倒是很有信心：“只要找到些旋涡就成了。您放心，这个交给我，这一带的海上常有大大小小的旋涡，都是海底有暗流造成的。从岛上出去一直向北，应该不难找到。”
罗志将信将疑，点了点头。何塞忽然低呼一声：“老天爷！”
罗志一惊：“怎么了？”
“那边的海上，有船过来了！”
罗志大喜不已，四面搜索着：“真的吗？在哪儿？我的天，这下可有救了！”
“快躲起来，先生！”
“什么？为什么？”
“那是一条海盗船！”
“你怎么知道？船在哪儿？”话音未落，何塞连拉带拽的把两人扯到一块巨石后面。何盈盈依旧一声没出，罗志觉得有点奇怪。
何塞用两块石头压住火把，很快把火弄灭：“别出声。船上的人一定看到了咱们的火把，向这边发了信号。”
“海盗的信号？”罗志小声问道。
“对。这跟商船和印度海军的信号都不一样，是英国佬的海盗船。”
“你能确定吗？我是说，船可是咱们的救命稻草！”
“请相信我，先生。要是被他们抓住了，您一定宁愿渴死在海上。”
“有那么严重？”
“英国佬和我们有深仇大恨，尽管我们都是碰运气绅士，但西班牙的海军舰队在非洲西边和新大陆附近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英国佬恨透了每个西班牙人，咱们被抓住肯定没好果子吃！”
“我不是西班牙人，我去和他们谈判好了，你就装作是个哑巴，是我的随从。我跟他们说我是从中国来的。”
“那也一样糟糕。中国人不许外国商船靠近他们的海岸。本来我们欧洲人可以在广州和泉州港跟中国人做些买卖，运送丝绸、茶叶和瓷器到欧洲去，利润很丰厚。但他们的大皇帝四十多年前撤销了那些港口的通商准许，把外国商人都赶走了。如果有人敢做走私买卖，被他们抓住了动不动就会砍头。英国人一样恨你们中国人，捉住中国的碰运气绅士总是直接杀掉。”
“他妈的！反了这些洋鬼子了！”罗志不禁愤怒起来，“告诉我，你杀过中国人没有？”
“没有，我很少到中国沿海去，沙巴州的陈大人是我的恩人，我更不可能杀他的同胞。”
罗志点点头：“咱们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英国佬一定会靠近查看的。岛上光秃秃的，白天的时候根本藏不住。我看咱们就跟他们干一仗好了！”
何塞吓了一跳：“您是疯了吗，我的主人？咱们两个……哦不，三个打他们一船人？”
“有什么不行？咱们有十几大盒火药，一百多支枪，还有很多刀子，跟他们拼一下未见得就会输！”罗志自从到了这个狗日的地方就一直压着一股火气，现在嗓子里渴的直冒烟，嘴唇又干又疼，听到英国海盗屠杀自己的同胞，怒火一发不可遏制。
何塞百般劝阻，说可以趁着夜色乘舢板逃走，只要一直向印度或者锡兰的方向去，英国人未必会追过来，实在不行还可以躲在石洞里等他们走掉。罗志一概不听。
“这一仗我干定了！你帮不帮我？”他瞪着何塞问道，黑夜里眼眸闪闪发亮。
何塞咬咬牙：“您是主人，您的话就是命令！”
“好！听我的，悄悄回洞里去，把火药搬出来，埋在石头缝里，布好引线。我在洞里把火枪全都装上子弹。英国佬最多只有几十个人，咱们先用火药地雷跟他们打个招呼，然后七八枪能打死一个就行。”
“可他们不会全体上岸的，船上一定会有人把守。咱们即便杀光了岸上的人，船上舷炮齐轰，咱们也很危险。更不用说夺取船只了。”
“你能不能想个办法，侮辱一下他们？越恶毒越好，骂他们的祖宗、旗帜、国王，什么都行。只要能让他们大怒之下全体来袭就行。”
何塞摇摇头：“对碰运气绅士来说，侮辱不如诱惑来的靠谱。”
“什么意思？”
“得让他们相信岛上有宝藏才行，否则你就是把他们祖先的尸体从土里刨出来也没用。海盗确实都是些好勇斗狠的家伙，但遇到生死大事的时候也没那么冲动。除非用钱诱惑他们。”
“可怎么才能让他们相信这里有宝藏呢？”
“得让他们看见些甜头……”
“咱们哪有宝贝给他们看啊？”
何盈盈在黑暗的角落里忽然开口说道：“跟他们说这里有圣瓦伦丁会议的法典。”
罗志和何塞同时吃了一惊，何塞的嘴都吓歪了：“您、您说什么，女士？”
“这本书，就是那部法典。”
“这、这怎么可……？”何塞大声喊起来。
罗志一把捂住他的嘴：“别暴露咱们的位置！”转头问何盈盈：“你能确定吗？”
何盈盈点点头：“书上写的很清楚。我只有一点不明白，西方在这年代里都是用拉丁文书写正式文件，可这本书是西班牙文的。”
何塞却毫不怀疑：“法典正是用西班牙语写的！圣瓦伦丁会议已经开了二百多年，那时候会拉丁文的海盗很少。话说回来，现如今也没几个碰运气绅士懂得拉丁文，能用西班牙文写字就已经很厉害了！您确定那是法典？”何塞激动的面色通红，连连搓手。
罗志吃了一惊：“二百多年？你是说那场会议是一次古代事件？”
“碰运气绅士们虽然没有文化，可我们的历史却很悠久。”何塞的口气很自豪，“历史上各国海盗会议已经开过五次了。圣瓦伦丁会议是最近的一次，它的法典是由十二位大海盗头领们共同制定的，祭过海神，浸过鲜血。当时会议的主席是伟大的西班牙头领胡安·拉波尔塔船长，由他亲手把法典书写出来，所以用的是西班牙文。现今世界上所有海盗都必须遵守它，否则海神爷绝不会饶恕！而且，据说法典里写了很多神奇的海上巫术，和碰运气绅士用得到的祈祷文，都是些救命的东西！”
“祈祷文？你说过那几个在荒岛上不愿喝尿而渴死的家伙，都爱念祈祷文，你不是很鄙视他们吗？”
“那不一样。他们念的是罗马教会的玩意，我说的可是我们海盗的圣经！”
罗志顾不上这些迷信玩意，只要那本书真能引英国人上岸来夺就好。
何塞却摇摇头：“用法典勾引英国佬过来，恐怕不大行。”
罗志面色一寒：“怎么不行？如果咱们战胜了，法典也不会丢。”
“如果败了呢？”
“败了咱们就都去见海神爷了，到了那，我替你承担罪责！别废话，赶紧去搬火药！”
何塞面色阴沉，一动不动。罗志刚要动怒，何盈盈轻声说道：“或许不用那么费力。”
罗志回头看着她：“什么意思？”
“火把，燃起来！”
“啥……”罗志话刚出口，石头下压灭的火把轰的一下燃烧起来，不远处的洞穴中大火冲天而起，夜空中满是红光。罗志和何塞嘴巴张得老大，连何盈盈本人也吓坏了，急忙喊道：“火把，熄灭了！”
不到一秒钟，所有火光全都销声匿迹，仿佛刚才从未燃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