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楼那位风华绝代的花魁竟然倒追着个和尚,这个劲爆消息,成了当日盘蛇城最是让人遐想连篇的谈资。
所以,一座小小的茶楼就给猎奇而来的人差点挤破了门槛,多少王公贵族一掷千金都不能领阅的风花雪月白白便宜这么个和尚,想一想都不知道要气死多少风流倜傥的青年俊彦!
这时候的茶楼里是前所未有的热闹,一开始只是些市井无赖本着大饱眼福的心态掺和其中,后来本城数得上名号的纨绔公子都齐聚一堂,一致都是要冷眼瞧瞧那个和尚到底是有何方神圣,才足以让柳花魁如此青睐。
起初他们还能稍微沉得住气,抿一口酒,谈及风月的同时用眼角余光审视,只是很快就没来由的义愤填膺,只因为那位越看越面目可憎的和尚竟是脸皮厚如城墙的小白脸,连茶资都是出自柳花魁倒贴!
哪有这样不知道好歹的家伙,而且还是个和尚?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独有几分清醒,这是身为膏粱子弟必须有的觉悟,并非是与生具来觉悟,而是常年为祸乡里的经验。
虽然是猜不透那和尚来历,可能够被眼高于顶的柳花魁所请钟意,怎么看都非同寻常!岂不知,整个盘蛇城最能够称得上风流的夏侯公子也从未听说过能让她另眼相看。
这次换上一袭白衣长裙的柳青蝶,妆容或许不如昨夜那般惊艳,可独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气息,难怪能够引得那么多年轻公子追逐,光就是这副出淤泥而不染的风姿都不知要让多少人舍得倾家荡产以博美人一笑!
可很显然身无分文的唐三不在这一列,坦然喝茶的同时还半点没有觉悟点评道:“茶虽好可浓了点,回味太甘!”
不留神听到这句话的掌柜差点都要拿着板凳把这王八蛋揍出门外,呸!占了便宜还卖乖,要是不遭天打雷劈都没有天理了。
掩嘴笑得前所未有灿烂的柳青蝶,朝着他眨了眨眼睛,轻声道:“醉春楼的清茶都摘自日出之前,有没有兴趣尝尝,我亲自为你煮茶!”
唐三立马笑道:“茶还不错!”
柳青蝶伸出纤手替他斟满茶杯,幽幽叹气道:“青蝶知道不能奢望得到大师另眼相待,只是你见我就真的这么避之不及?还是怕玷污佛门清净?”
世上最能杀人,永远是女子,尤其是她此时幽怨一叹,都差点让那些公子哥忍不住将这个和尚千刀万剐。
唐三用打抱不平的口气明知故问道:“哪个王八蛋敢消受美人恩,说出来听听,我替你出气!”
柳青蝶直直盯着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唐三厚颜无耻道:“谁谁谁?这种家伙要我来看,实在是不值得姑娘付出太多,干脆就当作一个屁给放了吧!”
柳青蝶轻轻望着唐三,只是那双秋水眼眸里满是藏不住的悲哀,轻叹道:“我真是洪水猛兽吗?”
知道得不到回应,她转头望着窗外,轻声道:“你知不知道在青楼里最难熬的不是每日千篇一律的练舞,也不是不知羞耻听老嬷嬷传授勾引男人的伎俩,而是那些同样是女子的妇人冲入楼里骂你是狐狸精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你会发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经深陷其中,再无法回头。”
她重新回头望着唐三,一双能够敛尽秋水的眼眸里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折:“是否真的有回头是岸,可我想回头了,哪里是岸?”
她就像是一株飘萍,三言两语诉说不尽心酸!
四目相对,她突然噗嗤一笑,眨眼道:“骗你的,我哪里还能够回头呐!”
唐三神情有些呆滞,这个时而婉转时而活泼作态的她,就如同那最是穿肠入骨的毒药,任何男子见着都很难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
唐三唉声叹气道:“可惜小僧是佛门中人,不然倾家荡产也要把姑娘娶回家。”
妩媚一笑很是能倾城的女子,轻声道:“虽然明明知道你是信口开河,可听着也开心!”
唐三愤愤不平道:“出家人不打妄语,小僧说出来的话,向来是一口唾沫一个坑。”
柳青蝶歪着脑袋问道:“你真是出家人?”
唐三瞬间哑然。
她忍俊不禁,低头望着茶杯,手指轻轻一碰,水波便随之荡开,轻声道:“你是出家人,我是无家人,咱们还真是般配呢!”
唐三生怕再谈下去要曾为那万夫所指的负心汉,转移话题说道:“姑娘,跟你说个事呗!”
柳青蝶抬头望着他,笑道:“怎么?改变主意了?还得动了凡心?”
唐三拼命摇头,一脸尴尬笑道:“姑娘,其实在我看来夏侯角羽不坏,也不是心无城府的放荡纨绔,他喜欢你并不是坏事。”
她楞了一下,一脸哀怨道:“就算你不喜欢我,可有你这种随便往别人怀里推的道理吗?”
轻轻伸手抿了一口杯中茶水的柳青蝶,苦涩道:“本来就是我自作多情,现在看你的样子或许更多是不耐烦,那么青蝶知道了,往后必定不敢再多做打扰!”
唐三愁得那叫一个惨烈啊!可以想象,今日走出茶楼后,不知要遭受多少唾沫星子!
柳青蝶伸手捻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泪水,柔声道:“今日一别也许是永远,能不能多坐一会吧!”
唐三苦恼道:“你觉得我还能够站着走出这张门吗?”
环顾四周,不管是纨绔公子还是泼皮青头满是愤慨只恨不得将这个王八蛋都算不上的和尚揍得他姥爷都不认识!
柳青蝶终于破涕为笑,柔声道:“在最后临别前,能否容青蝶为大师轻舞一曲?”
唐三揉了揉额头,苦笑道:“我还有得选择吗?”
见着这个和尚愁容满面,她眉头都为之舒展了几分,嘴角含笑,白眼道:“别当作是要杀头一样,多少人豪掷千金都不能见到青蝶舞姿,白白便宜你都好像是我在占你便宜一样!”
唐三牛嚼牡丹般灌了两杯清茶,感慨道:“可惜我没有银子!”
柳青蝶佯怒道:“是我作贱好吧!”
一颦一笑女子风情在这个霎那流露得一览无遗,有那么个瞬间,唐三都想着干脆不去西天了!
柳青蝶轻声呢喃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神女有梦襄王无心!”
这一幕女子婉转诉说情话的画面本应该牵动愁肠,只是很快唐三就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官宦公子知道什么才叫做不算玩意,三口两口灌完清茶的唐三一拍桌子吆喝着让掌柜再上一壶茶,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记在这位姑娘的账上。
若是的说此前的唐三顶多只是不解风情,那么现在的他在所有人眼中可就是十足十的罪该万死了!
很多时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既然柳花魁在城中显了身,那么特意马踏盘蛇城的州牧长子还会远吗?
结果是比预料得都要让人措手不及,那位比起夏侯角羽都要称得上纨绔的公子哥的很快的就纵马而来,他一出现,所有人都自觉离开茶楼,废话,跟州牧长子争风吃醋,是嫌肩膀上脑袋不够砍吗?
别的不说,就光是那气势汹汹铁骑,哪里是有道理可以讲的。
茶楼从门庭若市到空空荡荡只是眨眼的功夫,这期间,最是能感触世事无常的掌柜堆砌起满脸的谄媚笑容,战战兢兢搁在外头迎接。
不经意抬头一眼,就差点魂飞魄散,瞅瞅那些搁在外头的铁骑,哪个不是掩饰不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气,心底里默念阿弥陀佛的掌柜除去替自己祈祷之外,更是要给里头那个和尚先超度一遍。
胆敢跟州牧公子抢女人,不知得死得多惨啊!
得,那新上的两壶上好清茶看来是不能收银子了,跟死人要银子,怎么看都是晦气!
大体来说,不管怎么设身处地,那位风靡一州之地的柳花魁是要羊入虎口,而这会儿还不知道大祸临头的和尚不出意外也得上西天!
在这等时候进楼的州牧公子哥,很显然并不会有多少好脾气。
这些年除去赏花最是喜欢辣手摧花的公子哥迈入茶楼后,目光很显然就将那个和尚自然而然的忽略掉,直勾勾瞅着柳青蝶,先是被惊艳得一愣,随后就是笑得灿烂。
眉宇之间阴气明显浓重的公子哥,托着腮帮,歪脑袋笑眯眯道:“往常总是听说柳青蝶如何倾城倾国,今日一见果然不让人失望啊!”
大概是能够感受到哪咄咄逼人的戾气,柳青蝶弱弱望向对坐的的和尚。
那位公子哥揉着下巴望向唐三,笑道:“你是哪间禅寺的和尚,不如到蓄发还俗,到我府中做个小相公,你这辈就有享受不过来的荣华富贵了。”
不管是搁在任何朝代,在上层权贵总是不乏有男女通吃的嗜好!
年轻公子恩威并济,笑了笑,轻描淡写说道:“知道你们两情相悦,若是不肯答应,那么我大发慈悲让你们死后埋在一起,不过死前可就得多遭受些痛苦,我刚刚听说边关有种杀人手法,是将人头皮掀开后,浇灌水银,保证你死后可以维持个百年不腐化。”
唐三抿了一口清茶,只是平静说了一句:“茶淡了些!”
被直接无视的年轻公子楞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歪着脑袋仔细打量这个和尚,却是向身后的骑都尉问道:“夏侯角羽这时候应该被堵在府里出不来了吧!”
始终冷眼旁观骑都尉,冷淡道:“要想出来,最少需要一刻钟!”
年轻公子瞥嘴笑道:“今天心情不错,可以好好玩玩了!”
挥了挥手制止骑都尉接下来的抽刀动作,年轻公子挑了张凳子坐下,开门见山笑道:“本公子姓赵,很不幸州牧正是家父,更不幸的是我这人向来很不好说话,来来来,和尚你说说看,你是什么玩意!”
唐三掏了掏耳朵,朝着那位神情紧张的花魁,问道:“你有没有听到犬哙?我怎么觉得好刺耳?”
柳青蝶看似竭力憋着,可脸上已经笑开了花。
赵公子给气笑了,还真是死到临头都不知天高地厚啊!
唐三一本正经道:“这位姑娘不如先行一步?免得被野狗咬了?这可没有地方说理的。”
柳青蝶突然咬着嘴唇埋怨道:“你现在知道怜香惜玉了?”
唐三立马摇头道:“姑娘别误会其实我是负心汉,怜香惜玉这种事更是干不来!”
唐三缓缓站起身,所有人目光望来,正当以为这家伙要来一场英雄救美的时候,他反倒是往后缩了一步,然后正儿八经道:“姑娘不走,那么我先走了!”
这些年什么场面都有所狩猎的赵公子也明显愣一愣,委实是没有见过这种厚颜无耻的家伙啊!
只见他抬了抬手,瞬间便是几把钢刀出鞘毫无意外架在唐三脖子上。
不再理会那个注定是掀不起风浪的和尚,赵公子转头直勾勾望向柳青蝶:“花魁姐姐,听说你们女子都是水做的,不知道在床榻上是否真能柔情如水啊!以前那些骗本公子的女子都被削去了四肢丢下深井,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眼神里不加掩饰残酷意味的年轻公子舔着嘴唇,足可让人胆颤。
所以,脸色苍白的女子貌似给吓坏了,捧着心口重重喘息,目光直直望向唐三,泫然欲泣道:“救我!”
唐三说了一句该就算是在这位赵公子眼中也是该挫骨扬灰的话:“我可是负心汉!姑娘自求多福吧!”
大概是没有想到是这样一句话,明显愣住的柳青蝶,换了一张前所未见的幽怨神情:“你可真是该死啊!”
然后,她那双秋水长眸毫无征兆变做纯黑,就像是那流转在黎明前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