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凡！”
方慕凡恍惚间听到那令他魂牵梦绕的声音，他记得初次听见这个声音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天。
隆冬时节，其时北风稍停，鹅毛般的雪花只是静静的飘落，天地之间浑然一色。学堂不开课了，方慕凡迎来了他一年里最无聊的时光，其他孩子都结伴玩纸牌、打雪仗，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阿娘是不会打仗的，呆在家里只能看一些他不认得的书籍。
陵川城新来了一大户人家，方慕凡出神地看着那正红朱漆大门，其上悬着金丝楠木匾额，方方正正地题着“秦府”二字，其下一女孩正蹲那低头玩雪。
感受到气息，女孩抬头看他，一张小脸粉雕玉琢，惹人疼爱。方慕凡问道：“你怎么一个人玩呀。”
那小女孩道：“我刚来这里，没有朋友。”
方慕凡看了看偌大的秦宅，笑道：“你阿爹阿娘也不陪你玩么。”
那小女孩嘴巴一撇道：“我家里只有家丁们，他们可无聊了，而且不让我出门，我偏要出来，只是在门外看看行人也好。在京城就是这样，成天把我关在院子里，我才不要。”
“那我带你到周围转一转好吗。”
“可是……”
“没事，就附近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他们准发现不了。”
“嗯。”那小女孩见他说的真诚，开心地点了点头。
方慕凡见她那乌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惊讶道：“你……你不讨厌我罢。”
“我干嘛讨厌你，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女孩打量着眼前的男孩，诧异道。
“我的瞳孔，是异色的。”方慕凡有些哽咽道。
“噗。那只很好看呐，像灿烂的太阳一样。”小女孩起身拍掉身上的雪，笑靥如花。
小女孩并不知道，她才是那冬阳，融化了方慕凡心头的积雪，解冻了他冰封的心。
“我叫方慕凡，我们交个朋友吧，我每天都带你出去转转。”
“我叫秦嫣。”秦嫣将裙摆稍稍提起，对他行了个礼。
方慕凡那时便知道这是第一个闯入自己内心的人，而且会永远留在自己的心里，再也忘不掉了。
……
“慕凡。”
火焰中那模糊的人影又喊了一句，方慕凡这时才确信不是幻觉，直冲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呜咽起来。原来他心中的太阳还在，只是下了一场雨，碰巧被乌云所蔽，现在雨过天晴了。秦嫣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意外，身子微微一颤，没有说话，任由他抱着。
“快走。”陆有志也冲了进来，将砸落的木头打开，冲两人喊道。方慕凡这才想起他们现在身处火海，连忙拉着秦嫣向外头跑去。
“你没事罢。”
逃出来后，方慕凡仍旧拉着秦嫣的手急切地问道。秦嫣摇了摇头，方慕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实与往常无二，反观自己倒是弄得灰头土脸，衣服上也烧了几个透明窟窿。
这时脸上、身上的灼烧痛楚一并传达给他，方慕凡苦笑道：“我忒也蠢笨，你给我做的新衣裳，这就被我弄破了。”
秦嫣也反握他的手，少有的激动道：“衣服破了可以补。我只盼你无事就好。”
方慕凡心头大慰，歉然道：“本是我来寻你，倒教你担心了。”
“娟儿喊起火那时，我与父亲见到可疑的人，便从后门脱出，之后我们一路苦追，终是追赶不上，这才打道回府。却遇上娟儿说你进火海寻我，确是教我一惊。”秦嫣将其中缘故娓娓道来。
方慕凡脸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而后，众人一直忙到五更天，才将大火扑灭。其时，东边早已泛起鱼肚白，方慕凡与秦嫣靠着院墙坐了一小会儿，方慕凡对那蒙面刺客始终放心不下，秦嫣告诉他秦府里有高手在，让他不必担心，院里收拾残局的事也交给家丁们去做就好。他和衙门的人打了招呼，这一夜他心神大起大落，手脚又不曾歇下，早累得精疲力尽，只想归家大睡一场。
方慕凡这一觉直睡到午后，赶去衙门里总算帮郑捕头做了些事。陆有志将黑衣蒙面人的事与众人说了，大伙儿商议全城通缉那刺客，说是通缉其实无非是让百姓们夜里当心些，蒙着面的刺客平日又如何辨别了。
傍晚回家与阿娘吃过饭，两人一起在油灯下缝补那披风，听得楼下有人叩门，却是少有，方慕凡下楼开门，来者竟是秦嫣。但见她神色有异，似有心事，方慕凡便与她一同上街散心。
兜兜转转，天色渐晚，两人登上西城城头相依而坐，对着天空发呆。
方慕凡帮秦嫣撩起了被风凌乱的秀发，瞧着眼前这陪自己看过无数日出日落的少女，心中说不出的喜欢，轻声道：“我带你去我之前常去的山谷看看好吗。”
秦嫣闻言脸上闪过一抹喜色，但转瞬即逝，她似有气道：“那就不去了，之前我怀疑那里是你同别的女子幽会之地。既然你肯带我去，那自是问心无愧，深山老林又有什么可看。”
“你竟这么想我。”方慕凡吃了一惊，笑道：“方小子对秦丫头忠心不二，天地可鉴，日月明察”
“我信你。”
两人一阵无言，静听候鸟鸣叫。
“我要走了。”
“是了，该找个地方先安顿一阵，待宅邸修好，再行回来。”
“你不明白吗。”秦嫣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方慕凡。
“明白甚么。”方慕凡也看着她。
“我这次到京城去，恐怕就不会再回来了。”
“那京城定比陵川城有趣许多，何时动身。”
“明日就走。”
“我送送你吧。”
秦嫣黛眉轻挑，惊讶道：“你还不明白？”
她瞧不见方慕凡那垂在腿边的手掌已被指甲攥出了血，方慕凡料想昨夜那场大火多半是那蒙面刺客一伙所为，至于指使他的人却是呼之欲出——赵天赠。只是一时不明白若是他的人为什么不直接找自己麻烦，反而要去与树大根深的秦家为难，又使一些暗地里的手段。不过只要秦嫣去了京城，那里是天子脚下，戒备森严，想必没有什么人敢乱来。
他当然不愿与秦嫣分开，但是像昨夜那样的恐惧他不想体验第二次。他也明白在小小的陵川城他才可以和秦嫣这般坐下来谈心，倘若到了京城，如赵天赠那般背景深厚的公子比比皆是，秦府会让他这一穷二白的小子见秦嫣吗。但那又怎样，她的安危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其他的都能想办法解决。方慕凡语气坚定道：“我会去京城找你的。”
“唉。”秦嫣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我们逃吧。”
“向哪逃？”
“向北或是向南，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秦嫣轻声道，眼波似水，柔情无限。
方慕凡心头一热，颤声道：“可去京城是你父亲的意思吧。”
秦嫣道：“我们走后给他留一封信便是。”
“那是私奔啊。”方慕凡叹道，他原本以为秦嫣会说带他一同回京，不曾想却是如此。
“你说是，那便是。我们私奔吧。”秦嫣脸色稍显憔悴，眼神却透露着光，双颊微微红晕，正是娇美不可方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