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一点，苏意映站在江山一览轩的门前的十字路口，看着对面诺大的招牌，心情有些复杂。
昨天晚上他对那位自称小兵的中年人说过，自己今天上午给他答复。说实话，他不是很想掺和这些灰色领域的事情，但是今天早上他到城西的工地转了一圈，发觉那边的工地都快完工了，根本不招人，而整整一个上午，之前投的简历也石沉大海，根本没人来通知他去面试。
万般无奈之下，上午11点左右，他才将电话回了过去，表示自己下午能来。
希望今天一切顺利，最好是对方看到自己今天帮了他们忙的情况下，给自己介绍一份工作。
苏意映是打心眼里不想跟这些人打交道，关于江湖人如何拉人下水的手段，他听过他的爷爷讲过太多。
曾经有个木匠，有一手木雕的绝活闻名芙蓉城，凭借着自己的手艺，木匠在当地收入不菲，育有一子一女，家庭幸福，结果这门手艺被当地帮会一名大爷看上，要让他帮忙雕刻假的汇票母版。
于是，这位大爷先是让人照顾他的生意，介绍了不少的活给他，趁他出门之际，找了一个长得十分俊俏专门勾搭妇女的混混，装作东家的小少爷，以来验货的名义，趁机勾引他老婆。
木匠因为被人叫做出门去做活，长期不在家，老婆跟那人勾搭成奸，之后又刻意让他撞见，一激之下，两人打了起来，随即那名混混叫来了官面上的人打官司，在那位大爷的示意之下，木匠的官司自然输了，反而要赔那混混一笔汤药费，接下来，他的儿子又被大爷找人打成重伤，需要一大笔治疗的钱。
本来以这位木匠的手艺，只要拼命干活的话，还是可以慢慢还债的。但是这位大爷又暗中指示，不准别人给他木匠活，又让放贷的过去接近他，声称不同意的话就要他的女儿抵债，无奈之下，木匠只好借贷。
旧时的高利贷，九出十三归，利滚利之下，正常工作的人想要还清，难比登天，于是，这位大爷这才找人接近他，说是给他一笔大活。
从此之后，他就成为了本地帮派的一名专门的制假者，而木匠的老婆，后来也被带到他面前，在大爷的鼓动下，木匠亲手将她杀掉了。
而那位勾引他老婆的混混，出外躲了一段时间后，堂而皇之地回到了本地，等到造假的事情暴露之后，掌握了汇票母版的大爷又将他作为匪徒叫了官府，被处以极刑。
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真相便是如此。
别看这帮江湖人喊得多么好听，但他们始终不事生产，靠着暴力和欺骗掠夺他人，是社会秩序中的破坏者。所谓粗枝绿叶白莲花，他们的根都是在底层的污泥里，靠人血浇灌才开出的恶之花。
所以，苏意映在十字路口踟蹰了许久，想起他爷爷给他讲过的故事，他发觉自己第一次生出想让那位叫做小兵的中年人和刘姓老人消失的冲动，连他自己都下了一跳。
当一个人能轻易毁灭周围的东西的时候，他难免生出破坏欲。比如孩童们总是想要去蹂躏娇柔的花枝和用水淹没蚂蚁巢一样。
但是他不能，也没有办法。轻易夺去他人性命的事情，对于一个受过完整教育从未涉足过该领域的年轻人来说，有些遥不可及。
来都来了，算了，进吧。苏意映用一句诸夏人常用的三大金句来安慰自己，稍微整理了一下被吹乱的小卷发，迈步向马路对面走去。
“苏先生，您来了？还请楼上饮茶！”刚刚走到江山一览轩，还未进门，就发觉那位叫做小兵的中年人已经站在门口等候了。
“辛苦苏先生，拨冗来此。”见面先拱手为礼，中年人笑得一脸和气。
“兵哥客气了。”苏意映微微欠身。
昨日这位胖大中年人穿得只是T恤短裤，今天却换上了一身丝绸的长袍，想必是跟今天吃讲茶有关。
“先生请喝茶。”苏意映跟随这个叫做小兵的男人上了二楼，走入一个包间，刚刚坐下，立刻就有人端上茶和茶点来。
茶是好茶，虽然苏意映认不出是什么茶叶，但是入口后传来的清香和回甘，比起他喝过的千江夜话不知道美妙到哪里去了。
而茶点，更是入口化渣，外面是绿豆糕，里面是绵密地红豆沙，味道甜蜜，苏意映一下子没收住，吃了好几个。
虽然吸收灵气也能饱，但是食物在舌尖上跳动的感觉才是王道啊。
小兵见状，以为他中午没吃饭，又让人上了一碟茶点上来。
嘿嘿，来的匆忙，还没有吃过午饭。苏意映也不好意思的，但是甜香的茶点面前，已经一天多没有吃实体食物的他，有些忍不住。
“劳烦先生过来一趟，忘了问先生有没有吃午饭，小兵也没有准备，是我的不是了。等会儿先生一定晚上一定要赏脸跟小兵吃个晚饭”小兵一本正经地道歉起来，仿佛真的十分抱歉似的。
“昨日一见苏先生，我家大爷就觉得苏先生不凡，正好前几日我家大爷与人约好，来此地吃讲茶，于是就想起苏先生来了。”
“我怕是有些力不从心，我何德何能，能当这个调停人。”苏意映看着对面的中年人，眼中带着询问。
旧时的调停人，不是一般阿猫阿狗能当的，要么在当地有大名望，他一说出来别人都服气，要么就是读书人，属于特权阶级，无论如何，调停人的身份不会低于被调解的双方的。
他一个昨天还在给人叫大爷，准备让人找一个打工饭碗的穷小子，怎么就去当这位刘大爷和另外一人的调停人了。
“哪里，哪里，现在这个年代，门中已经式微，哪里还有人在乎这些规矩。”中年人似乎有些感慨。
“原本等一会儿的讲茶是没有调停人的，现在哪里还能找到懂这些老规矩的人了，昨天刘大爷见到苏先生，一见就察觉出苏先生的不凡来，所以特地让小兵来请苏先生，过来将这一碗水端平，也算是全了老礼节吧。”
小兵开门见山道明了，请你来不是真的喊你过来调停的，谈判他们自己会谈判，不过是请你过来装个样子，让这些门中遗老觉得自己的时代尚未过去，古老的规矩依然在流转而已。
不是，这不就跟火锅店里面弹古筝的小姐姐，手游里面的零氪玩家一样吗？不过是个摆设。
苏意映心中也松了口气，但是他也不敢大意，自己身处古老帮派在现代的堂口之内，怎么小心他们的算计都是不为过的。
一边警惕着，苏意映跟着小兵进入了另一个包间。
这个包间里面的里面的陈设比起刚刚接待他那个，明显要高一个档次，里面用的茶具，看上去都不便宜。
此时刘老已经端坐在里面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苏先生来了？辛苦，辛苦。”见到苏意映进来，刘老点头示意。
“哪里，哪里，承蒙刘老看得起我，只是我之前从来没有做过，怕是耽误了刘老的事。”
“不碍事，今天只是请苏先生过来做个见证而已，多少年了，江湖上已经没有出现一个懂得规矩的一碗水了，我这个老家伙今日请先生来，不过是为了在那人面前，给我涨涨脸面而已。”老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没有一碗水，还叫吃讲茶么？苏先生，请！”
“谢刘老，那我就不好意思了。”苏意映拱了拱手，坐到了主位上，面前有个空的茶碗，叫做小兵的男人立刻上来，将一壶白水放到了苏意映的手边，接着便下去了。
江湖规矩，吃讲茶的时候，调停人坐在主位，也就是面对大门的位置，以示正大光明。吃讲茶的两方分坐两边，剩下一个位置空着，以示凡事无不可对人言。
刘老养气功夫极好，苏意映也算是半个道家门徒，这定静的功夫乃是基本功，如此沉得住气，倒教刘老多看了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多时，小兵亲自领着两人进来，都是丝绸长袍打扮，为首的一名光头的胖大老人，看着很富态，但是面容严肃，看上去就有些不好惹，后面跟着一名矮小枯干，面色黢黑的中年汉子。
进来之后，拱手道了句辛苦，好奇地看了坐在主位的苏意映一眼，便径直坐在刘老对面。
中年汉子和小兵此刻分立两位老人身后，两边都是一胖一瘦的组合，看着倒颇为默契。
“这位朋友眼生得很，不知？”光头看着端坐在主位的苏意映，开口了。
“这是我今日请来的一碗水。”刘老也不多话，微微点了一句。
“哦，老朽一脚门，城西开馆，朋友可是千斤子弟？”
老人自报家门，一脚门是指姓自己姓李，表明自己有个堂口在城西，千斤子，就是姓陈的意思，老人是问苏意映是否陈家的人。
苏意映立刻就明白了，老人在问他的身份，想必这陈家人，也是千城地面上一股大势力吧。
“这位朋友红雁捎，世代一碗水，今日我请他来，无非给你我做个见证。”
“哦哦，辛苦，辛苦。”虽然想不出千城哪位大佬姓苏，但是想到是对方请来的，应该也是有些来了。老人拱手抱拳为礼。
苏意映也拱手还礼，随即将手边的水壶抄起，稳稳地倒了一杯白水在自己面前的空茶碗中。
好！胖大老人先叫起好来。苏意映这碗水倒得极满，水都微微冒出碗口但是并未洒出一滴，没有练过是肯定不行的。
事实上，以苏意映现在的身体素质，做到这一点轻而易举。
哪怕他是第一次做。
“好久没有看到过一碗水了。先生，请！”
“上茶！”按照规矩，这句上茶是要调停人喊出的。于是，苏意映看着老人背后的小兵。后者立刻示意，送上来一套新的茶具。
“四海九州二洞天，九牛五马一人连，二郎七子回六国，周围十五月团圆。”苏意映一边念着，一边将十二杯茶围成一个正方形，依次倒上茶之后，将茶壶放在中间。
这个名为忠义团圆茶，是吃讲茶开头的第一步，表明虽然两方有矛盾，但是都是兄弟，见面既团圆。
看着苏意映的做派，房间里立刻充满了一种古朴的气氛，李刘两人看了一眼，各自取了一杯茶，轻啜一口。
破阵之法，就是取任意一杯茶，表示同意开始调停。
吃讲茶，正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