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姨看陈言知还跟可可在较劲,吃完饭后忍不住把她叫到厨房,训叨了两句。陈言知一边给她按摩,一边乖乖认错,但死不悔改。
她没有跟可可怄气,她只是心里意难平。她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解不开那个看到朴灿烈就乱了方寸的咒。
像昨天一样,可可摸黑躺下没多久,陈言知发现她的呼吸异常急促,有一种跑完三千米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陈言知还没说话,可可已经起身爬到了她旁边,用软软地小手推着陈言知,吸着鼻涕可怜兮兮地说:“妈妈,妈妈,我好难受……”
陈言知连忙打开电灯,看到可可眼睛红肿,一个劲地用手在揉眼角,都揉出了眼泪。微微发红的鼻子里挂着两行鼻涕,伴随着可可急促的呼吸忽上忽下。
陈言知立马感觉情况不对。她火速给可可穿好衣服,一边大喊把秋姨叫醒,让秋姨准备好可可看病要用的东西。11月的夜风已经带上了森森的凉意,陈言知把可可裹得像个小粽子一样,和秋姨着急地出了门。
白天还是一派热闹的小区周边,夜深人静后廖无人烟,她们在街上等了好几分钟都没有拦到出租车,陈言知的手机打车也一直没人接单,可可软软地趴在陈言知身上,只有叫她的时候才无力地哼哼几声,陈言知心中真的是慌了神。
怎么办,怎么办,她逼自己冷静下来,车子,车子……朴灿烈!
陈言知立马拨通了朴灿烈的电话。上苍保佑,朴灿烈没有关机,没嘟几声,他就接通了电话。
来不及等朴灿烈发声,陈言知抢先占据了发言权,她一字一句地尽量把意思表达清楚:“朴灿烈,可可生病了,我们在小区门口打不到车,你可以把我们送去医院吗?”
话到最后,陈言知几乎哽咽着要流出了泪。
“好的,你们现在在小区门口是吗?你们在那里等我,我马上来。”
当黑色的奥迪A6穿破浓重的黑夜停在她们身边时,陈言知仿佛看到了神祇。
还好夜静了,路上车少了,朴灿烈跟着导航,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开着车,一边总是不安地转过头来探查陈言知怀里可可的情况。
陈言知看着闭着眼睛,整张小脸都变得浮肿的可可,自责地难以自己。如果她大度一点,早点和可可和解,她就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问题。
老天爷,是她错了,请把所有惩罚都降到她身上吧,可可还只是个孩子,她还这么小……
到了医院后,朴灿烈把车停在急诊门口,陈言知和秋姨带着可可先下车跑了进去,朴灿烈去停车。
挂号的护士看到可可情况危急,立马给她们开辟了绿色通道,让她们在第一时间就能看病。
陈言知小心地把可可弄醒,可可看到刺眼的光亮,立马闭上眼睛别过头去哼哼了一声。
接诊的女医生问:“怎么回事?”
“傍晚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晚上睡觉了突然跟我说好难受,整个眼睛都肿了,呼吸很急促,还一直流鼻涕……”
“之前有过这种症状吗?”
陈言知细细地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她这几天有没有接触什么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接触东西……
这几天可可跟她基本没有交流,她不是在幼儿园,就是在朴灿烈家,她接触了什么东西……
陈言知忧心忡忡地低下头,视线在她娇小的身躯上徘徊。
突然,几根沾染在可可外套上的纤细毛发,像是受到命运点拨一般,堂而皇之地闯入她的视线。
陈言知又惊又恼地把可可抱起来坐直,厉声问到:“陈希阳,你衣服上的毛是哪里来的?你是不是接触了小动物?”
本来想装作睡过去的可可被妈妈发现了破绽,不得不唯唯诺诺地交代真相:“灿烈叔叔给我买了一只小狗……”
陈言知听完这句话,顿时火冒三丈,但她强忍住怒火,心平气和地对医生说:“医生,我女儿狗毛过敏。”
“你们做家长的也真是的,知道过敏还不看住,过敏严重可是要死人的。今晚先住院留观吧,等症状好转了再回去。”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陈言知刚办好手续,朴灿烈就匆匆地从门口跑了进来。陈言知装作没有看到他,从秋姨手里接过可可,朴灿烈伸过来手来说:“我来吧……”
陈言知抱紧可可,用力地从他手里挣脱,那厌恶的模样就像在躲避牛鬼神蛇。
朴灿烈的手尴尬地僵持在空中,等她们转身离去后,才缓慢地放下。他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像一个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的孩子。
等护士给可可输上液,一切都稳定下来,陈言知让秋姨看着可可,自己铁青着脸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朴灿烈叫到了楼梯口。
“朴先生,谢谢你这么多天来对我、对我女儿、对我们家的关照。但是我们太普通太低微了,不配拥有你的友好。请你以后离我们远一点,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说完,她礼貌又决然地鞠了一躬,转身要走。
朴灿烈拉住她的胳膊,焦急中带着惶恐:“到底发生了什么?”
楼梯口空洞又刺眼的灯光,像张牙舞爪的怪兽,贪婪无情地汲取着他仅剩的血条,让朴灿烈有种惶然的恐惧。
“什么都没发生。”陈言知最受不了朴灿烈这样的表情,害怕,忧郁,克制……
让她无法不靠近他。
“谢谢你这么晚了还送我们来医院。但是,你的出现打扰到我们了。”她冷冷地垂下眼睑,毫不留情地挣脱他的桎梏,转身离开。
朴灿烈站在原地,承受着她突如其来却如海啸般无情又猛烈的冲击。
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克制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想靠近她。他像小王子一样精心地呵护着一朵花,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经过反复的思考。他真的不知道他错在了哪里,他明明已经那么那么小心了!
输了液之后,可可的症状有了明显的好转,脸上的肿胀渐渐消退,呼吸也趋于平稳。
秋姨已经躺在了陪床上了,看到陈言知进来,她作势要爬起来。陈言知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继续躺着休息,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可可的睡颜。
可可和她真的一点都不像。妈妈说她小时候面黄肌瘦,怎么都养不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家里太穷吃不起东西。第一眼见到可可,她就是肉嘟嘟的,好不可爱,现在虽然张开了,脸上还是满满的胶原蛋白,非常惹人疼爱。
都说两个人处的时间久了,会越来越像。除了臭烘烘的死脾气,陈言知真的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她们像在哪里了,倒是她和朴灿烈,看起来真的是越来越像了。
朴灿烈……
她用一把大火决绝地烧了她住了很久的房子,那里有她熟悉的珍藏和留恋的味道,她远远地看着它,心中不舍,却知道回不去了。
朴灿烈……
听到她微弱的抽泣,秋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了身,她低低地叫唤了一声:“盐盐……”
陈言知立马擦干眼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看向秋姨。秋姨看着她,眉眼满是担忧。
陈言知站起身,先熄了灯,用黑暗当做她的伪装,借着通道的光亮,她走到秋姨身边,蹲下身,温吞地说:“秋姨,我没事,你先睡,我去外面坐一会儿……”
“我陪你去。”
“你去了谁看着可可呀……”陈言知像个孩子一样撒娇,“没事的,坐一会儿就进来了……”
“好的,早点回来。”
秋姨对陈言知的了解,胜过对她自己。她知道现在陈言知心情极度低落,不找个地方静一静,是没办法缓过来的。她叮嘱了几句,就躺下了。
陈言知走了好远,才找到了一排椅子。她像是婴儿一般,脱掉鞋子,抱着腿蜷缩成一团。
她终于和朴灿烈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她终于不用因为他而恼心,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感觉心如刀绞,疼痛地无法呼吸。
刚才转头的那一瞬间,明明是如释重负的呀。
他还会在那里吗?他会不会在等她,也跟她一样在伤心?
陈言知着了魔一般赤裸着脚跑了过去。
楼梯的灯光随着声响倏而点亮。看到空无一人的阶梯,陈言知巨大的心愿猛然落空,呵呵,这么怎么会有人呢?
明明这么想着,眼睛却不自觉又泛了热。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嗤笑着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冰凉的椅子上还带着她留下的余温。
陈言知,你真是可笑。
凌晨一点多,胡思远刚躺下,手机就在黑暗里亮了起来,连着进来了好几条微信消息。
他好奇地拿起手机,看谁这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发骚扰信息。打开一看,竟然是左栎。
左栎:思远,睡了吗?
左栎:你看看这个妹子,是不是白天的那个芝士不加盐啊?
紧跟着,他发了一张照片。过度的曝光,让那张照片并不算太清楚。那是一个倾斜的偷拍角度,照片里的人蜷缩在一起,下巴靠在腿上遮住了半张脸,她目光低垂,眼角的晶莹泫然欲滴。空无一人的地方,她用最原始的姿势缩在那里,显得孤单无助。
左栎:我爸不是住院了嘛,我12点多出去的时候看到她坐在那里,1点多回来的时候发现她还坐在那里。大晚上的,就她一个人,眼睛红红的还在哭,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实在是有点不放心。
左栎:兄弟,睡了吗?
胡思远见到陈言知的次数不多,但从有限的接触来看,她还是比较乐观开朗、成熟稳重的,这么晚,一个人,在医院,还在哭,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胡思远:你明天有没有课?能不能再去看看她人还在不在?在的话你先在她附近转悠一会儿,我现在起床过来。
胡思远:对了,在哪个医院?
左栎:市三院。
左栎:她人不见了。
胡思远衣服穿到一半,看到消息停顿了下来。宋明经还在阅读文献,看到刚躺下的胡思远又起来了,问:“怎么了?”
“哦,上厕所。”
“上厕所?上厕所穿那么多衣服干嘛?充其量也就是个秋天啊!”
胡思远不管宋明经的质疑,继续穿好衣服,拿着手机爬下床,穿上鞋子,带上钱包和钥匙轻手轻脚地先走了出去。
走廊的灯随着胡思远的脚步声,一盏盏变亮。有几个寝室门口,胡乱地放着鞋子或者换下来的垃圾袋,让整条长廊弥散着一丝闷热的异味。宿管大爷每晚11点准备关门,胡思远想了想,不下反上,走向宽敞的天台。
这个天台建在宿舍顶楼,平时他们都在那里晒被子。已经是深夜了,杆上还挂着两床被子,在夜风中寂寞的飘荡。
胡思远趴在天台外围的栏杆上,A大在郊区,远处只有零星的一点光亮,那黑黢黢见不到底的,是一座座连绵的山。来自山林的夜风,吹得他寒毛直竖。
她已经离开了,应该是回去了吧?这么迟了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面,总归……
还是,她换了一个地方,暗自啜泣?
胡思远看了看时间,距离左栎给他发消息不到7分钟。7分钟,就算躺下了,应该也还没睡着吧?
胡思远还是决定给她打一个微信电话。
受不了这肆虐的冷风,他刚走进室内,拨打的声音戛然而止,文字提示对方挂断了电话。她果然还醒着。
他又重新拨打了微信电话。没一会儿,她就接通了电话。
喂?
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力感。毫无疑问,刚哭过。
胡思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凉气入肺,清冷湿凛。他问:“你在哪儿?”
陈言知像是被他看穿了一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回问:“怎么了?”
他们像是在打哑谜,心知肚明却彼此不说穿。胡思远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开门见山:“我朋友看到你在医院……”
停顿了好久,他还是决定不加上那个“哭”字,他觉得,没有人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你现在在哪儿,回家了吗?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事情?”
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如果不是她哭过后不时出现的短暂而深沉的呼吸声,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仿佛坠入了沉静的深海,在恒定的冰冷中,有静息无声的暗流在悄然涌动,卷裹她叩开万年前沉落的古城旧门。
她的音质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我家里人生病了,我现在刚在病房躺下。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谢谢你。”
外面秋风萧瑟,天气预报说这两天要降温,疾驰的风打着回旋急速撞击窗面,陈旧的玻璃上带着染开的尘渍,像个坚挺老迈的巨人,虽然身形晃动,却屹立不倒。知道她已经安好,胡思远冰凉的肢体迅速回温,盘绕在心里无关紧要却始终念念不忘的不安终于消散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快点休息吧,晚安。”
“嗯,晚安。”她淡淡地说。
胡思远一直举着手机,等待她挂断。他等了很久,怀疑地确认了好几次,她还是没挂。难道是她随手放下手机,就睡着了?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这边挂断,就听到电话那端传来幽怨哀婉又缠绵怜动的声音:“胡思远……”
她的声音像九曲长廊百转千回,他明明没见到她,却十分笃定,她又哭了。
他紧张地问:“怎么了?”
“谢谢你。”
他听到了她强忍着的哭意,和拼命压抑的感动,无助,难过。只是听着她的声音,他的心中却像是发生了不小的地震,微弱的振幅以四两拨千斤之力,在他坚硬的心脏划出几条裂纹。
他有一种冲动,想飞到她身边去。
“挂了,晚安。”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酝酿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跟他道声谢。他知道,她说的这句谢谢,并不只是感谢他深夜的慰问,还包含着其他很多不可言说的情愫。
她似乎被他治愈了一点,可他……似乎有点得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