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一线鱼白，黎明已经到来。
深秋的寒霜在乡野之间隐隐勾勒起缥缈的雾气，被人遗落的野狗一大早就挨家挨户的寻找残羹冷炙。河水岸上还残留着水鸭掉落的羽毛，微风一吹便向远处自由自在的飘荡而去。
赵青山推门而出，见到拴在院落旁边的瘦马两眼冒着金光，乐呵呵的牵着去好生伺候，声称喂壮了定会是耕地的好手。
赵母拿着一把似是蓬蒿般的大扫帚在果园里搜刮着败落的残叶，说是冬天来了能睡个暖炕。
韩玉兰在为赵稷洗漱打扮，一会儿给他整理衣衫，一会儿又扎弄他头间的束发。左一眼、右一眼的瞧着自家儿子，怎么看都觉得好生俊俏。
古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可是对韩玉兰来说，那是母亲眼里出才俊。
赵长水见自个儿子要去私塾上学，立马腆着脸笑呵呵的去嘘寒问暖。那叫一个阿谀奉承，像极了云荒山那些青壮老幼口中的小人。
可在赵长水看来儿子就是他的一切，是他的小心肝。不把这小家伙哄好，以后还如何子承父业、子禀父性呢？虽然他现在是一事无成、禀性也就那样，但儿子如今可是在私塾读书，一旦有一日祖坟冒青烟高中了，他也能在众人面前吹嘘一番“有其父必有其子”不是？
赵稷看着眼前那贱笑兮兮的人感觉一点都不像他想象中的父亲，脑中闪过种种念想，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开口叫那人一声“爹”。
赵长水施出浑身解数见赵稷仍是油盐不进，索性将他一把抱起抗在肩上便出门而去了。
村里人见到父子俩人的情形，大多礼貌性的笑着点头示意，言称好长时间未见闲了去串门，赵长水也是嘴角含笑着点头答应。
他将赵稷背到私塾门前不远处后，就挥手告别了。回到家后，赵长水便拉着媳妇骑上那匹瘦马兴冲冲地向无人镇一路飞驰而去。
多年未曾像眼前这般高兴的韩玉兰任由某人抱在怀中，在路人艳羡的目光下含羞着将头埋在了那温暖踏实的胸膛之中，嘴边那泛起的甜蜜笑意已是将多年的幽怨搅了个没影儿。
无人镇虽算不上繁华，但平时度日的用品、家具、绸缎等可是应有尽有。
夫妻二人给父母孩子添置了许多衣物，似乎要将往日受尽的贫苦一下子从衣着上来个改善。
还有那大鱼大肉、米面油盐也是买了不少，韩玉兰一个劲儿地说够了，可赵长水就是觉得那些东西还不足以表达他久埋心底的情意。
在将要离去之时，赵长水才记起那小祖宗。对自个儿媳妇叮嘱了一声后，便急匆匆的向那路边摆着书籍的地摊和买文房四宝的店铺跑去。
韩玉兰起初见到赵长水紧张的神色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落下了，但见到夫君埋头在地摊堆里一脸认真挑选书籍的模样后，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她心底很是感动的低语，这也是一件要紧的事啊！
……
夫妇二人回到家时，门前的老榆树已将身影在地面拉的极长。它像是知道了二人今日的疲惫般，专门为他们撒下一片清凉的阴影。
赵青山看着眼前摆满的东西，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他拉着赵长水的手说，父子二人要喝上两杯浊酒来谈谈心。
婆媳二人自然是一脸怀着笑容去厨房忙碌，一顿丰盛的晚饭将在不久之后伴着弥漫的香气新鲜出炉。
赵稷放学归来看到新衣服和书籍笔墨，脸上终于涌出了高兴的笑容。他爱不释手的拿着那些书籍，在一旁翻来覆去的看个不停，似乎要一下子将那些爬满纸张的文字装进脑海之中。
在烛火的映照下，一家五口人享受着桌上的美酒佳肴，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农家和睦相处的场景，在这一刻显得很是弥足珍贵。
次日正午时分，赵青山昨晚的醉意也是消去了几分。他将赵长水拉到一旁说道：“今晚你将你大嫂和老三他们也叫来，也让他们吃喝点酒肉，免得引起他人的闲话。”
赵长水闻言板着脸说道：“把大嫂他们叫过来可以，但老三我是不会去叫的！”
他想起了自己还未离家之前的种种往事。
十年之前，他大哥赵安土被朝廷征召入伍，留下妻儿三人贫苦度日。他还记得那时大嫂、侄子、侄女可怜无助的贫苦模样，要不是父亲母亲时常帮助度日，指不定会活成什么样子呢！他当初离家远走的原因，不只是想要让自家父母儿女过得好一些，更是想照顾年少时对自己很是疼爱的大哥留下的妻儿。
至于他那个三弟赵子成，从名字就可以看出父母是多么疼爱他、多么希望他有出息，可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那时父母还住在老三家里，母亲将那庭院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净舒适至极，父亲也是将大部分家产分给了老三。可自从老三纳了媳妇之后，一切的平静就被打破了，一家子人闹得沸沸扬扬，连出门都被乡里乡亲对着脊梁骨指指点点。
赵长水知道年老后的母亲是闲不住的人，总拿着一块抹布到处擦来擦去。可就是这么一擦就“惹”出了事来，老三的媳妇说母亲将她极贵的胭脂水粉给弄丢了，指着年老母亲的鼻梁大骂不已。众人再怎么劝也不见她半点消气，还嚷嚷的更变本加厉了。
父亲看不过去，对那王氏妇女说骂了一顿。她却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将事情传遍了村里村外，还编造得让人听了很是怜惜她。
那时的父亲好像几日之间就变得苍老了很多，他拉着母亲的手在荒地处搭了个小屋艰难度日。
赵长水那时对父亲是有怨言的，虽然父母都是很疼爱小儿子，可给老三的东西终归是太多了。他那时的想法是，既然老父这般疼爱小儿子就让老三自己去管。可是月余时间眨眼过去也不见老三往那荒地跑一趟，看不过去的韩玉兰劝说着赵长水将父母接到了家中。
他还记得媳妇曾说过，谁都有老去的时候，你作为子女如何能看着自己的父母受辱受苦呢？
那时的赵长水脾气也不是很好，越想老三一家的所作所为越来气，他气冲冲地走到老三家作势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感恩图报的畜生，却被老三的媳妇喊来一群人围观，只好抱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念头狼狈地回到了家中。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到老三家去过一趟，就算逢年过节也都没迈进一步他曾经熟悉的老家。
唉！这样的情形下老父却是让他去叫老三回家吃饭，这如何不让他心里抵触？
但赵长水看到父亲鬓间已是白发丛生，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好几处，便不待父亲劝说出声道：“我让稷儿去叫他们，来不来我可就不管了。”
赵青山低落的情绪一下子被这话语冲刷的一干二净，笑着说道：“好好好，你们兄弟也该好好聚聚了。”
落日总是给那些埋头苦干度日的村民带去不少的怨意，他们看着天色嘴中嘟囔，“真他娘的扫心，活还没干完天就快要黑了！”
此时，赵长水却满脸期待地在私塾旁等着自家儿子下课。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的幼童从那赵家村那唯一的、不要钱的私塾中鱼贯而出。
赵长水一眼就在众小孩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发现那小家伙也看到了他。
赵稷脸上挂着笑意，眼中也有欣喜之色。虽然对赵长水还是那般难以启齿的叫一声“爹”，可他觉得有人接他回家的感觉真好。
赵长水见到儿子脸上的笑意和对他稍显亲近的举止，心里很是满足至极。
他在心中得意的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