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曦从窗外直射进来，绾心缓缓张开双眸，脑中一片空白，然后那些片段如同浮光掠影般划过，她那静如碧波的黑色双眸突然一片混沌，藏着太多无奈的感情，像是心痛，像是痛楚，像是恨意，最后——只能是无奈。
她想起，今天的他不再是那个他，而她依然是那个她。
思维开始一点点清晰的时候，她看见水艺和安然从门外走进来，那么，属于她——表演的时间到了。
“哦……娘娘，你醒了。”安然激动地捂住嘴巴，急忙上前，说道：“娘娘，安然替你更衣，回来了真好……”
“说什么呢？我不是一直在吗？傻丫头，你……你哭什么呢？”绾心打趣地说道：“水艺……你怎么了？怎么站在那里都不动啊……你们很奇怪哦？”
水艺顿时笑了笑，双眸中的笑意却未达眼眸深处，“娘娘你啊，去苗国贪玩，在那里不知怎么感冒了，昏沉了两天，都吓死我们了。现在……没事就好。”
“啊？我都不太记得了。”绾心用手敲了敲头。
“啊……娘娘……”安然赶紧抓住绾心的手，不让她去敲头，笑嘻嘻地说道：“娘娘的头可不能敲坏了。”
来到门外，阳光浸满绾心的双眸，为她的悲伤做了更好的掩护。“咦……外面好热闹，有什么喜事？”
安然和水艺对视了一眼，沉默不语。
绾心挑了挑眉，浅薄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那么讽刺，“难道是……王后娘娘有喜了？干嘛都不想告诉我啊。”
水艺大笑了一声，说道：“不是啦，是女国师和王上身边的贴身侍卫成亲啦。”
一股刺骨的痛意从心底缭绕而起，脸上扭曲的表情也只在一瞬间被收敛，那种悲痛一闪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依然是那张笑容满面倾国倾城的脸。
“哦？那就备一份礼，不需要太贵重，只要表了心意就好了。”绾心淡淡地说道。
“诺。”
踏入房间的时候，夏珞听见的就是绾心说的这句可有可无的话，这让他心中的疑虑和担心都消失了，“你们都下去吧。”
“诺。”安然和水艺退下。
***
绾心回眸，微笑，说道：“陛下，这么早就来了？用过早膳了吗？臣妾正要用膳，您要一起吗？”
夏珞忽然感觉到心跳加快，尘封已久的温暖仿佛破冰而出，而现在，这种温暖是唯一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记忆中，她恨过他，怨过他，背叛过他，伤过他的心，虽然如此，她却依然是他心中唯一不可抹去不可替代不可掩埋的存在。他也恨过她，在她不曾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想过要狠狠狠狠地伤害她，要让她后悔。
可是，当他看见她在狱中被划破的脸颊，当他看见现在对着他微笑，无比灿烂的样子，他就知道——他愿意伤害任何人，也不会伤害她。
突然明白，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只要她还对着自己微笑，就够了。
“陛下？陛下？陛下……”绾心看见夏珞一直定神看着自己，笑着挥着自己的手，说道：“陛下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呢？终于回神了。”
“想你。”夏珞静静地看着她，眼眸中缓缓聚集了无数的星星点点。
“快坐下吃吧，陛下都这么大人了，还取笑我。”绾心低头，佯装羞涩。
其实，她可以做得更好，只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你的礼服已经吩咐下去了，完全按你的衣服订做的。”绾心听夏珞这么说，心中一怔，面上仍笑着，说道：“是因为晚上的婚宴吗？好像挺隆重的。”
“嗯，因为女方是王后的妹妹，而男方……”夏珞突然定睛看着绾心，缓缓说道：“男方还是你推荐的那个人，后来做了我的贴身侍卫。”
“哦？臣妾推荐的？臣妾怎么不太记得了，叫什么的？”绾心故作淡定地说道。
“沐、离。”夏珞的语气带着几分沉重，他的眼眸一直看着绾心，仿佛想要在她精致的脸庞上看出哪里不对。
“沐离？”绾心歪了歪头，说道：“臣妾怎么一点不记得呢。”
“你呀，也不用刻意去想了，这种小事，忘了也没什么稀奇的。”夏珞拿了一块绿豆糕，说道：“多吃点。”
“晚上，你只需要盛装出席，坐在我旁边就好了。”夏珞轻声在她的耳边说道，“我先走了，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去御花园散散步也好。”
“诺。”
夏珞的指尖轻轻碰触绾心的脸颊，说道：“你难道没发现我一直没用敬语吗？我说过了，私下的我们不需要用敬语。”
“陛下，这怎么可以？您是一国之君，臣妾只是你的嫔妃之一，怎可乱了尊卑？”绾心一脸正经与疏离，惊吓地退后了几步。
“果真……是连自己的性格都忘了吗？”夏珞喃喃自语。
“陛下，您说什么？臣妾没听清楚……”绾心靠近了几步，用一种极尽恭敬的姿态看着他。
夏珞无言地凝视着她，幽深的瞳孔突然弥漫着忧郁失望与淡淡的忧伤，“早点休息吧。”
夏珞突然发现，她变了，她是忘了那些不好的事情，可是她也丢了自己最优美的姿态，而正是那种姿态吸引了他。他突然发现她的轮廓被一团阴影模糊了，他很想把这团阴影挥散，却又害怕如此，怕他会再次失去她。
“诺。”
突然上翘的睫毛，眼神冷冽，如同北极之冰。
***
高耸而纤长的竹子夸张地霸占地广阔的天空，橘红色的夕阳漫过竹林的每一处，显得浓重，仿佛下一刻那些透明的橘红色会幻化成迷蒙的红雾，笼罩住一切人一切事物。
绾心，就这样站在这片竹林中。
皓齿突然咬着下唇，胸口传来一种钻心般的疼痛，难以言状，快要窒息了。浓厚的悲伤与绝望恶狠狠地袭上心头，洁白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你要成亲的对象……怎么可以不是我？我……要怎么努力，才能在你的婚宴上，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呢？”
“我……要怎么做呢？沐……离……”思绪停滞，血液凝固，紧涨的心口终于爆发，身体一下子划了下来，双手抱着蜷曲的双腿，整个脸埋在膝盖间，隐忍了那么久的眼泪就像止不住的伤口，不断潽出热辣的眼泪，刻意放低的声音却更明显地表达出心痛与悲戚。
“沐……离”哽咽的声音几乎难以听清话语，“沐离……我是你的……新娘啊，最美的新娘啊……”
到现在为止，不长不短的时间，放任自己哭泣，接下来必须自控得很好，在心里暗自发誓，像现在这样的行为不可以再出现，就算再演下去的事情会是自己承受不了的。
就算再痛，也要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因为爱。
因为有回忆，只要想起那些，心中便瞬间暖暖的，仿佛能听见沐离在自己的耳边轻述，说着极致缠绵而温柔的话语，仿佛能看见他晶莹而深情的双瞳，流淌着令人沉迷而无法自拔的闪亮星光。
还有他的微笑，优雅如兰，又如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极白极透的冰光。
她曾经以为，他和她只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或许可以说青梅竹马，可是……那种关系还不到爱，她曾经这么以为……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每天与他见面，习惯了亲吻他的脸颊，习惯了他肩膀的温度，习惯了和他吵吵闹闹，习惯了在别人面前说他好。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会担心他，想要知道他每天干了什么，想要知道他有没有吃饱穿暖，想要看见他的笑容，想要听见他的声音，会像这样……疯狂地想念。
原来她是这般依赖他，竟然无法想象自己的生活中如果少了这个人。
原来她是这般爱着他，竟然心会这样空洞如果没有他在身边。
没有了他，她……连微笑都没了力气。
喜庆的丝竹声，从远处传来的谈笑声传入绾心的耳中。
仰起头，绾心看见了夕阳的色彩，努力不让眼眶湿润，然后大步走向那个婚宴。
***
夜色分明，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旋暖熏炉，龙凤烛、交光星汉，鸳衾凤枕。
玄女一身金缕霞衣，黛蛾精致，香靥似乎融化了冬雪，楚腰纤细，如同姿态优美的柳条，张扬着不同于任何的气质。
沐离褪下红色礼服，淡愁深映的眉间被阴影盖住了华光。突然，脑中想起一句话，“沐离，就是我绾心心中最美的男子，所以……明天，我要成为全天下最美的新娘。”
这是，谁的声音？这么温柔，这么缱绻，这么令人心颤？她是谁？
玄女苦笑一声，却褪下金缕霞衣，巧笑依旧，说道：“这么晚了，我们早点休息吧。”
一种未知的难以名状的悲伤击溃了沐离的身心，淡淡地看了玄女一眼，说道：“你，真的是我唯一唯一的新娘吗？”
“是的。”玄女点头。
沐离点了点头，然后来到床前，却听见玄女说道：“你睡外床，记得熄灯。”
“嗯。”一夜无眠，相对无言。
***
薰薰残酒。
一场消黯，永夜离魂，愁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