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的那人轻轻靠在盛日沙旁边,盛日沙和蓝晓菲同叫道:“云老大!”
云老大冷冷道:“迟则生变,试试看,能不能带人闯出去。”
蓝晓菲为难道:“老大,贺兰讷不愿走。我们诸般手段都使了,怎么劝也不行,想是他答应过俞家什么事。”
云老大望着贺兰讷,问道:“贺兰兄,你的明珠表妹还日日想着你、念着你,但是她身子弱,不能奔波,我适才听闻你要我们带她来见你,那恐怕办不到,所以——还是跟我们一道走了罢。”
贺兰讷听了云老大之言,抬头指着云老大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她......她还想着我?她不怪我了吗?我伤她师父那么重,还害她......害她......”说着竟哽咽起来,几颗泪珠扑簌簌掉落在乱糟糟的胡子上,神色黯然之极。
俞方垚指着云老大喝道:“云清波,你不要妄想诓骗贺兰兄,你兄长就在我府上,可是要我去叫他来与你说教一二。”
风隐听了正自诧异,忽而想起去岁平居谷血魔五尊抢夺清灵草时,云天易曾提到“云清波”这个名字,如今听俞方垚所指,这个叫云清波的血魔五尊头目竟然是云天易的兄弟,当真匪夷所思。
云清波显然不为俞方垚所言吓惧,反倒瞧着蓝晓菲和俞梦坷道:“大兄得蒙俞公照料,清波不胜感激,然则眼下贺兰兄之事与他无关。倒是俞少主与此事相关得紧。”
云清波说着便将一手搭在俞梦坷肩上,火元遽然从掌间传入俞梦坷体内,俞梦坷虽中了蓝晓菲狐媚之药,于诸般感觉体会甚小,可依然因这股火元之力噬心剧痛而蜷缩了身子,不住呻吟。
俞方垚和贺兰讷皆是一惊,却不敢踏前一步,云清波见状大喜,忙道:“贺兰讷,若你与俞家有交情,那你便不该令这位年轻的俞少主,为你之事饱受苦楚,我这点儿火元道法虽不纯熟,但折磨起人来可是大有可为。还有这位蓝姑娘,此刻虽与俞少主情意绵绵,下一刻便可挖其心、掏其肺,令俞少主眼见心中极爱慕之人对自己施以毒手,却还存着几分欣喜欢愉,那番场景可是有趣的很。”
云清波听蓝晓菲所说诸般手段都不管用,已采信贺兰讷答应俞家不离“铭喑堂”的说法,于是推测贺兰讷与俞方垚,或是老俞公有隐秘瓜葛,便对俞梦坷突施折磨手段,欲令贺兰讷顾念友人之子安危,答允离开。
俞梦坷痛苦呻吟引得俞方垚和贺兰讷同时关切,云清波料定此举必有效果,于是又故意将蓝晓菲之前折磨过其他男子的残酷手段说了出来,逼迫贺兰讷及早决断。
哪知俞方垚虽露出愤恚之色,口中却道:“贺兰兄,小子命中若该有此劫,也无须你违背诺言来救他。云清波,若他因此丢了性命,俞某自当亲诛你们这些血魔恶徒,你用小子威胁我和贺兰兄,却是打错了主意。”
俞方垚说罢竟侧了身,不再看俞梦坷,俞梦坷诸般挣扎痛叫仿佛都不闻于耳,显是告诉云清波等人他的这番决心。
云清波又看向贺兰讷,贺兰讷却也转了头,连连叹气,显然也不肯受此胁迫,云清波忽而冷冷道:“好!没想到你们竟有这般绝情心意,既如此,这等好色之徒于俞家而言,也是门楣耻辱,我就帮你除去吧。”
云清波说罢,猛抬起手,掌间火元大盛,赤焰腾起丈余高,又重重拍向俞梦坷。俞府一众弟子皆大叫出声,更有几人纵身向前,欲要搭救,风隐和幽水情急之下也扑向云清波,但这些弟子和风隐的道法修为都不及云清波,况且相隔如此之远又怎能及时救下,俞方垚惊闻云清波要下手伤害俞梦坷,业已转身来救。
危急之时,却看一道极快的人影越众而出,口中怒喝道:“云清波,住手!”身形尚在空中,掌间连连轰出几十道水元。
上前搭救的众人皆被这浑厚的水元之力隔了开来,待水元攻势皆汇到云清波和俞梦坷之间时,云清波所发火元小半已被吞灭,其余攻势则被来人尽皆引到自己双掌间,熊熊赤焰片刻间竟被化作土元,又被反推攻向云清波,云清波挥手一格,那股土元之力转了方向,直直打在“铭喑堂”三字匾额上,“铭喑堂”门楣上方被瞬间轰塌,一时木屑尘土飞散空中。
风隐听声音便知是云天易到了,再看云清波,虽之前大言炎炎,见到云天易却立刻退了两步,将俞梦坷挡在自己身前,口中道:“大兄,听闻你痛失爱徒,我很是为你担心,不过幽水妹子苦苦追了我们大半年,今天我可是让你们见着了,这份礼物,你喜不喜欢?”
云天易刚赶到便看到云清波欲要对俞梦坷下重手,便发声出掌相救,并未注意其余诸人,此刻云清波为扰云天易心思,便立刻将幽水在场之事点明。
幽水自识得云天易声音,未等云清波说完,已跑到云天易身边喊道:“师父——”
云天易不期幽水竟能出现在此,心中欢喜,两行热泪直滚下来,拉着幽水的手道:“幽水啊,你……你回来了,为师不知多担心你。”
幽水离开平居谷寻血魔尊者报仇时,云天易虽悲痛哀伤但形貌尚有仙风道骨之迹,今日重逢相见,却看到云天易神貌黯然,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心下既痛又愧,“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云天易师徒两人情真意切,虽不多言却相顾落泪,众人皆看向云天易和幽水两人。云清波眼见今晚事不可成,又不欲再与云天易动手,识得此时便是良机,向盛日沙和蓝晓菲暗施眼色,欲要抽身离去。
蓝晓菲心领神会,右掌在俞梦坷口鼻前轻轻一掠,一阵清香传入俞梦坷鼻息,蓝晓菲又在俞梦坷肩上一推,口中柔媚道:“俞少主,这场春梦可该醒了,咱们后会有期。”俞梦坷便不由自主跌跌撞撞扑向俞方垚怀里,俞方垚只得伸手去接。
蓝晓菲三人趁机施展道法,纵身跃出院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云清波声音却犹如发在众人耳边道:“贺兰前辈,你好生在此等着,下次来,我让你见到拓跋明珠。”
贺兰讷听了,脚下不知如何走法,竟倏忽间移到了墙脚下,然后又直直站定,口中吼道:“别,别,别......”
幽水耳听的蓝晓菲三人就此逃脱,一抹脸上泪水便要起身去追,云天易忙拉住她,厉声道:“幽水!站住,不可再追。自你去后,为师日日担忧,所幸你竟全身回来,松声已不在世,你我二人今日好容易团聚,你......你还要走吗?”
幽水奔波大半年追寻蓝晓菲等人,几次交手均败北,好在云清波顾念她是云天易徒弟,未下杀手,今日蓝晓菲脱离血魔尊者一行闯入俞府,幽水本以为正是大好时机,却未料到单打独斗竟也不能相敌,此刻师父又极力阻止她追下去,心中压抑许久的悲愤之情终于化作满腔委屈,热泪再次夺眶而出,幽水哭喊一声:“师父——”便扑倒在云天易怀中。
云天易轻轻拍了拍幽水肩头,哽咽道:“幽水,为师知道,你与松声虽未言明,但各自早已视对方为一生知己,都怪为师那时只顾一味向你们传授道法,希望你们能领悟我毕生修炼真谛,更希望你们能继承发扬,却忘了人之常情。松声一去,你这一走就是大半年,为师自己也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纠缠竟是如此的根深蒂固,为师只盼你以后活得快活,活得洒脱,若不想就不必再苦苦修炼道法,更不要因为仇恨蒙了心智,毁此一生。”
幽水呜呜咽咽一阵,抬起头说道:“师......师父,我不该抛下您一个人的,徒儿该死。可......可松声师兄,他死得太无辜了,他的仇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云天易眼睛望着云清波等人离去方向的夜空,长叹道:“云清波这个畜生,早晚有一天会不得好死,不,我要亲手宰了他。哎——有道是长兄若父,我没有好好教导这个畜生,令他走上歧途,我也该死啊,该死......”
幽水听到云天易又因云清波的罪过自责起来,心下生起愧意,忙道:“不不不,师父,是他自己作恶多端,怪不得师父,师父您无需自责。”
俞方垚那边正要施以道法救治俞梦坷,却不料俞梦坷渐渐清醒过来,眼神中迷离之色早已散去,望着俞方垚道:“父亲,我......我给您丢脸了......”
俞方垚却微微点头道:“爱美之心,怎能苛责,怪只怪你放下戒备,着了那妖女的狐媚之术,丧失心智,看你以后还不好好修炼道法。”
风隐见到众人父子团聚、师徒重逢,只觉方才只是大梦一场,正感祸兮福所依时,院门外却火光大盛,步履杂沓,嘈闹之声渐渐逼近,众人皆回首朝门外看去。
一个俞府弟子急匆匆跃入院内,向俞方垚躬身道:“师......师父,不好了,大队军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有两个道法高手,弟子们不是他们对手,他们......”
“什么?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俞方垚忙上前问道。
“弟子不知,不过......看军兵着装,皆是胡服,可......可能是慕容家军队......”那报信弟子道出心中猜测。
俞方垚正要出门去看,却听门外传来爽朗笑声:“不必猜了,丹阳王深夜造访俞府,怎么都没人迎接吗?”
话音未落,门外俞府众弟子让出一条道来,风隐日间碰到的那两个容貌俊俏的男子慕容广和安诗宇,还有浑身甲胄威严赫赫的丹阳王慕容瓒,三人两前一后迈进院中。
随后慕容广和安诗宇分列两侧,慕容瓒当先一步,跨到俞方垚面前,上下打量几眼,问道:“你——俞方垚?此间主人?”
俞方垚笑着躬身道:“正是俞某。燕帝帐下赫赫有名的丹阳王,慕容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慕容瓒却并不搭话,两眼巡视四周,似在寻觅什么,俞方垚忙道:“将军一路走来辛苦了,不如去前堂饮杯水吧。”
慕容瓒收回目光,看着俞方垚沉声道:“贺兰讷——关在你这里?”
俞方垚轻轻一瞥尚在院墙边兀自惆怅的贺兰讷,回道:“是,贺兰讷在府中,不过......并非关在府中。”
慕容瓒汉话本就说的不流畅,一怒之下更加不知该如何辩驳俞方垚的说法,嘴唇几次微张,忽然转头对慕容广说了几句胡语。
慕容广向前走来,望着墙边须发尽散的贺兰讷,眼神微动,随后神色凛然道:“俞公,我乃丹阳王之子慕容广。父王此番前来,是听说贺兰讷就在府上,贺兰前辈当年神勇,父王更是钦佩有加,如今燕帝一统河东之地,父王想为燕帝招贤纳士,特来拜访贺兰前辈。”
俞方垚见慕容广说话时频频看向贺兰讷,知他可能猜中贺兰讷身份,便不再遮掩,叫道:“贺兰兄,贺兰兄!燕帝派麾下大将丹阳王前来招纳,可有一番功业等你去闯了。”
贺兰讷却望着院墙上空并不转身,俞方垚故显窘迫道:“你们看,贺兰兄就在此,可眼下他心思不在建功立业上,诸位恐怕要无功而返了。”
慕容广进门时便见众人对院墙边的邋遢之人神色异常,加上早已探听到贺兰讷与心爱之人痛别后神志时清时浑,当下所在又是“铭喑堂”,便猜测那人正是贺兰讷,俞方垚如此明说,慕容广大喜,朝着贺兰讷走去。
慕容广甫一近身,贺兰讷猛地转过身来,浑身力元直冲向慕容广,慕容广本见贺兰讷颓然站在墙边,放下了警惕,不料贺兰讷突然力元冲体而出袭向自己,情急之下慌忙运起木元道法相抗,哪知木元之力尚在体内酝酿时,胸前仿似被重拳一击,整个身子都飞向空中。
安诗宇眼疾手快,见贺兰讷转身时遍体微微闪着异芒,便知不妙,待慕容广被击飞后他便立刻飞身去接,哪知手刚触到慕容广后背,一股霸道力元直冲入体内,自己也重重摔落在地,随后慕容广才惨叫一声痛跌在地上。
众人都是首次见贺兰讷以道法相攻,却不见他出手,只一回身便有如此结果,个个眼中都闪着惊惧之色,风隐一直盯着贺兰讷和慕容广二人,却也没能看清贺兰讷是以何种道法击到慕容广身上,心下大骇不已。
慕容瓒见贺兰讷未出手便将身边两个修炼道法之人击退,双眼微瞪,微微一怔,忽然哈哈笑了几声,激动的说道:“好厉害,大贤真,大贤真!”
贺兰讷听到慕容瓒出口称赞,点头致意,然后看了看俞方垚,说道:“我,在这里,不走。”
慕容瓒连连摆手,又向身后慕容广说了几句胡语,慕容广手捂着胸口挣扎站起来道:“贺兰前辈,果然身手不凡,慕容广领教了。不过,听说前辈此生所愿不过见一女子,今天我已把她带来了。”
此言一出,贺兰讷喉间陡然闷响一声,疾冲到慕容广面前,慕容广只道他狂症又发,忙向后退去,贺兰讷却丝毫不给他机会,两手抓着慕容广胸前衣物将其举在空中。
慕容广慌乱中忙急吼道:“你们……你们快把人带进来!快!”
门口两个军兵一左一右搀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只是那女子身子软绵绵的,脚尖垂地,头也未曾抬起,众人都看不清她样貌。
贺兰讷见到那女子,呆呆定在原地,眼睛直直望着,却不敢前去,慕容广被他拿着胸前衣物,呼吸困难,涨红了脸,极力吐出几字:“前……前辈,你不去看看拓跋明珠吗?”
贺兰讷被慕容广这句话提醒,忙松了手,缓缓朝那女子走了过去,慕容广忽然获释,兀自在原地大口大口喘气,又见贺兰讷神色渐渐激动,脸上不由泛起得意之色,看向慕容瓒。
贺兰讷站在那女子面前,双目含泪,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抬起双手捧起那女子的头,声音颤抖道:“明珠,是你,真的是你,二十年,终于......终于又见到你。”
待贺兰讷将那女子垂下的头扶起来,却见那女子脸上斜斜划着两道伤疤,煞是骇人,众人只道令这位绝世高手心心念念的拓跋明珠即便没有倾国倾城之貌,也该有皎皎面容,哪知竟是一个脸上布了可怖疤痕的女人。
云天易见那女子出现,又在口中念了几遍“拓跋明珠”,忽然急看了风隐一眼,满是疑惑神色,于是慢慢靠近风隐问道:“风隐,你......在无界峰没有见过拓跋明珠吗?”
风云哪知云天易突然有此一问,摇头道:“没有听过,前辈为何如此问?”
云天易更加奇道:“拓跋明珠难道不是传授你道法的师父或者师叔吗?”
风隐脑中满是疑问,愣了半日,方道:“前......前辈是说,这位拓跋明珠是我几位师父的师妹吗?难道......难道是天无霞师父?据说天无霞师父便是被师祖从极北之地带回的,不过天无霞师父与这位女子样貌全无相像,脸上更无伤疤,应当不会是她......”
云天易忙细问天无霞长相,眼看着那委顿不醒的女子,仿佛自言自语道:“看来不是......可拓跋明珠分明拜了轩辕子为师,不在无界峰待着,却又去了哪里?怎么会被这些人拿了来?”
风隐疑惑不解,心道原来这位拓跋明珠竟是自己师叔,不禁细细看她,想她二十年前便与贺兰讷相识相爱,如今少说也该有三十几岁,可除却脸上那两道疤痕极不相称之外,面颈皮肤白皙平滑,两臂被人左右搀着,露出的肌肤直如白玉,体态宛若少女,显是极呵护自己形貌之人,风隐心中不由暗暗思忖究竟是何人竟狠心在这美妇脸上留下两道疤。
贺兰讷捧着拓跋明珠的脸唤了几声,拓跋明珠却浑似听不见,身子仍是软绵绵的,眼睛也只睁开一条缝,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贺兰讷回身又将慕容广一把抓起,双目燃起赤焰一般的怒火,吼问道:“你们,做了什么,明珠,为何这样?”
慕容广身子悬在空中,无奈看着贺兰讷,扯着脖子才能说出话来:“前......前辈息怒,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这般模样了,听闻她夫君早年去世,留下她......和一个儿子,可前几年儿子也因病去世,她......她自那以后便神志不清,不过......前辈放心......来之前......我已找医者为她开了药......想......想必不久......她就能和你......说话了......前辈......我......我......气......气......”说到最后慕容广气息难继,脸色已经发紫。
慕容瓒忙上前叫了一声:“贺兰兄!”
贺兰讷这才将慕容广轻轻置到地面,将信将疑间回过身去,推开左右扶着拓跋明珠的军兵,抱起拓跋明珠说道:“明珠,怪我,不该伤你师父,害你毁容......从今以后,不再分开,不让你受欺负......咱们走......”
说完抱着拓跋明珠缓步走向院门,慕容瓒带来的军兵和俞府弟子见他未动一指便将慕容广安诗宇两人震飞,哪里还敢阻拦,纷纷让出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