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邈茵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方才说道:“我本是中土岑家大户之女,因误入五顶而被顼翎凰以大曛黄所奏’玄音幻境’所困,留在五顶苦练竹笛乐音和乐舞。后来游空也来了,游空精通西域舞蹈,我便时时与他一处。一次我和游空在商顶合奏时,兴然起舞,灵感迸发,遂至崖边凌风而动,待情思与乐音、山色交融激荡时,忽而意识闪念中出现怪异念头,自此之后每每在商顶跳起那只舞,至乐音紧促内心激荡时,那怪异念头便频频闪现。如此三年,我方才终于明白自己甘愿留在五顶乃遭幻音迷惑,于是心中愤恨交加,生了离开五顶之意,便与同是五顶’外人’的游空说了,可游空听后只觉我是因痴迷乐舞而神智混乱,不断劝阻。某次我二人又因此争执,游空执意要去告知圣姑此事,求她救治我,我听他有此想法,大失所望,便不顾一切朝商顶之西一路奔去,我当时虽不知如何逃离五顶结界,可心中知晓家便在西边山下,那时只一心归乡,哪知奔至崖边,圣姑和游空随后便赶到,苦苦劝阻,我与她二人相争,恍惚间竟坠下崖去,幸而崖壁间有凸起巨石宛如平台,将我截住,可我道法不精,加上情绪异常激动,未能安然落在石上,人虽未死,一双腿却就此废了。顼翎凰趁我伤重之时,命游空将我带至大曛黄处进行疗伤,却再度吹响大曛黄,幻音一起,游空亦陷入幻境之中,却竟因此与我互起情愫,游空他本就对五顶大有好感,受幻音之念亦根深蒂固,此后对我关切备至、情思日盛。”
说到此处,岑邈茵深情望了索游空,索游空紧紧拉起、着岑邈茵的手,道:“邈茵,我对你的情意并非全因幻音迷惑,我对你是极倾慕的。”
岑邈茵将脸靠在索游空手上道:“我自然知道,你我十几年相处,我如何不知道你的情意是真还是假。”
其余众人听了岑邈茵的话却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大有难以相信之状。
风隐听了,虽已料到索岑二人在“丝韵”房中无端相拥而泣与此事必有关联,可却难以相信圣姑当初竟是如此心狠,对于岑邈茵被自己误伤后癫狂一事愈加好奇和疑惑。
吕苍望了望圣姑灵位再次落下泪来,她本以为圣姑传位之际已将所有秘密告知了自己,不想岑邈茵清醒后竟道出这般不堪往事,忙又问道:“邈茵姑姑,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我竟一直…...一直以为你的腿......”
岑邈茵爱怜的看着吕苍道:“可怜了你,自小便被欺骗,我料想顼翎凰死前也不会将这种事告知你。我的腿倒还罢了,顼翎凰定是料我双腿已废,乐舞再难现,偶脱幻像之事不会再发生,岂知游空爱我心切,我腿断之后他便在我二人合奏时起舞弄影,以补缺憾。游空舞蹈比我更为凌厉热烈,更有’反弹琵琶’时我二人心意相合的共鸣,也正因此,游空和我竟能在舞蹈高潮之时一同脱离幻像所困,虽舞后此念会在极短时间内消逝,但我二人常在一处,合奏乐舞已是寻常,于是脱离幻像之事频频发生,且清醒时长愈来愈久,我二人遂将合奏乐舞约为每月望必行之事,并在清醒时商谈如何离开五顶,只是不想十年了,十年都未成。后来发生了羽顶冰窟共取风隐体内阳灵火之事,我因重伤昏迷时,幻像之境偶有脱困,竟无意呓语中吐露了发现真相且意图离开五顶之事,顼翎凰既惊且怒,喝问我如何知晓,我便苦苦不说,她趁夜独自带我返回羽顶冰窟内,自那次听了‘玄音幻境’后,我便神智开始恍惚,频繁忘事,半日间竟再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为何人,迷迷昏昏。若非游空方才再现‘反弹琵琶’身姿,我怕是此生都醒不过来了。”
索游空听了早已满面泪水,又拥着岑邈茵道:“难怪圣姑当初不愿我插手救治你之事,更在你失了心智后多次言语试探于我,我竟没想到......没想到她却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怪我,都怪我,我本以为你连我名字都想不起,乐也好、舞也罢,我纵做得再好,又给谁看去,便一直舍了,倒忘了你我当初每月望之约,我悔呀……竟让你白白受了这许多苦。”
岑邈茵摇摇头柔声道:“不不,游空,你对我心意之切我哪有不知。我腿断后躺在羽顶冰窟时,顼翎凰施展’玄音幻境’前,曾言语说,此举不过是防着外来之人执意下山,透露这五顶灵山之秘,她不愿令五顶在她手上被修道之人瓜而分之,我当时听了只道她是个可怜之人。待到她再次不顾我伤势,强行以’玄音幻境’迷惑我时,我才醒悟,她已甘心被心魔所控,为了心中执念,毫不顾及他人。她虽心心念念为了五顶、为了玄音族,可我已看出,她不过是受了年轻时被人骗走阴灵火之事刺激,一辈子都想把自己、把五顶、把我们所有人困在这个结界里,什么山下战乱、什么族人安危,不过是她为让自己心安理得找的一个借口罢了,虚伪至极!”岑邈茵越说越激动,脸面早已涨红,最后连连咳了几声。
索游空将岑邈茵紧紧抱着说道:“邈茵,邈茵,别再说了,何苦再折磨自己,咱们下山,下山去。”
吕苍听了自然愈发惊骇,望着圣姑灵位频频摇头,又望望孔见微、井遨羽等人,众人皆是面色凝重,孔见微见状走上前去对吕苍道:“圣女,现下将圣姑下葬最为紧要,莫要被旁事耽扰。”
吕苍抬头冷冷看着孔见微道:“孔叔叔,这便是圣姑做下的事么?你究竟知道多少?这可是邈茵姑姑啊,我一直以为圣姑将她看做女儿的......”
孔见微被吕苍如此一问,脸色甚是难看,看了看岑邈茵道:“邈茵,咱们年纪相仿,早年间圣姑经历,你我所知相差无几,圣姑布下结界虽不是偶然之事,但也绝不会是你说得那般不堪。圣姑近百年时光,哪一年哪一月不是为着五顶、为着族人而想,我在五顶长大,所见圣姑为五顶做的每件事都是出自首领的责任、内心的善意,我知你也因此受了些委屈,但若因此污蔑圣姑,毁了她一世清名,我断不能答应。你和游空既想下山,圣姑下葬后,待圣女想了办法,你们尽可自便。”
孔见微自小被圣姑看着长大,成为八圣后,又因忠心被圣姑看重,五顶诸多事宜均寻他商议,这期间他已略略感知到圣姑对外来之人所做的事,等风隐到来后,圣姑深感正是阴阳灵火重见旧日盛况的机会,便将本只可传于族人首领的如何施展“玄音幻境”之秘告与孔见微,孔见微只觉圣姑任何事都是为了族人考虑,虽有迟疑但并不多虑,欣然配合。如今岑邈茵抖出许多孔见微都不知道的往事,孔见微自觉圣姑确有稍许过格,但考虑到圣姑人已去,心中更愿维护她生前声名,于是只得说出这番话,望着八圣中能有几人赞同与他。
此时本在井遨羽身后抓耳挠腮的杨鸣武挥着鼓槌拨开井遨羽,走上前来道:“圣女,咱们八圣现下是五顶诸事商议的首要之人,要我说……要我说孔老二,不,孔老大,孔......孔......不管了——孔见微老弟所说并不错,圣姑生前所作为虽有过错,可也都是出自好意,她临终都想着不让族人大铺大张、耗心费力,咱们不能在她死后还未入土就在此清算她的罪过吧?咱老杨知道,你小小年纪就被圣姑告知这……这样的玄音功法,一时难以接受,还特来找我等商议,那本来……本来没想到圣姑能这么快就去了,不然咱们商量的缓劝之计还可奏效也未可知。眼下,还……还是......先给圣姑下葬吧。井......井老头,你怎么说呢?”
井遨羽冷眼看了杨鸣武一眼,并不答话。当初吕苍被圣姑密授大曛黄演奏之“玄音幻境”后,质疑争吵之下无果,便先来寻了井遨羽,井遨羽向来沉迷于击磬悟道,对于五顶琐事并不过问,可听得吕苍所说仍是不敢相信,待二人慢慢将事情捋清头绪,井遨羽果如吕苍所料,同意她劝说圣姑将此举废除,还众人自由。井遨羽还陪着吕苍见了孔司礼、杨鸣武二人,将此事说明,孔司礼并无惊异之色,杨鸣武却大发雷霆,待井遨羽和吕苍将缓劝之计说明,二人纷纷点头称是,可万没料到圣姑被人深夜袭击,第二日便去了,临终也不肯吐露结界如何除法,更没料到,岑邈茵会突然清醒如前,甚至吐露了这般众人皆不知晓的秘密。
吕苍和岑邈茵情同母女,她深知岑邈茵不会因一己之私故意诽谤圣姑,所说之事纵有差池也不会错上许多,想到岑邈茵一心苦研乐律,为了五顶也不遗余力,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圣姑在岑邈茵身上的作为,纵是孔见微和杨鸣武皆来劝说,吕苍终究愤懑难平。
孔见微见杨鸣武也为圣姑说话,又见吕苍沉默不语,只当吕苍心中念及圣姑往日善心善举,犹豫起来,于是看了一眼孔司礼,孔司礼却正襟危然,孔见微又看向甄万掖,甄万掖只默默捋须沉吟,孔见微忙靠近甄万掖道:“甄大哥,咱们八圣中以你最长,你怎的不说话呢?”
甄万掖只看着吕苍,半日方道:“圣女如今是玄音族首领,一切事宜但凭她决断,我只识得鼓弄些新鲜乐器出来,其余一概不知。”
孔见微眼看其余诸人都有被“玄音幻境”所困之瓜葛,心知并无其余人等可助自己,默默低了头,思索片刻待要再说话,忽见吕苍猛地抬起头来,对井遨羽道:“井叔叔,随我去羽顶冰窟。”又转向孔见微道:“孔叔叔,你且看着灵棚,下葬之事待我回来再说。”
说罢,吕苍便和井遨羽发足狂奔下了宫顶,其余诸人面面相觑,并不知吕苍做了何等主意。
相拥而泣的索游空岑邈茵听得吕苍说话,均抬头看着,岑邈茵忽道:“游空,快去看着吕苍,别让她犯了傻。”
索游空听了岑邈茵话,本欲跟去,忽又想到岑邈茵方才清醒过来,又不愿离去,于是转而对风隐道:“风公子,你快跟去吧,圣姑虽有愧于你,但吕苍对结界解除一事从来都是想着你的。”
佳期也抹去眼角泪水,看着风隐道:“风哥哥,你去吧,吕苍姐姐待咱们是好的,我不想她出事。”
风隐看了众人,说道:“好,我去看看。”又吩咐佳期紧紧在索游空和岑邈茵身边,这才向着羽顶追去。
风隐奔了一刻,待轻盈盈翻上羽顶冰窟崖台上,便听到洞窟内传来轰雷般激斗之声,风隐急忙进了洞中去,却不料甫一进洞口一道人影横飞出来,惨叫一声,风隐识得是吕苍声音,忙伸手接了,果是吕苍,只见她嘴角微微有血迹,忙问道:“怎么了?你带井前辈来这里做什么?”
吕苍道:“我……我没事,是翔麟,在和井叔叔相斗,你快去助他。”
风隐更加不解,又问:“这……翔麟怎么会和井前辈……”
吕苍道:“既然‘玄音幻境’乃大曛黄所激发,我推测结界内侧玄音功法结界亦是靠着大曛黄维持,你去助井叔叔,助他毁了大曛黄。”
风隐大为骇然,怔了怔方道:“可……可大曛黄,不是你族圣物吗?”
吕苍凄然笑道:“若是这圣物真是维持玄音结界的关键所在,那用它之人就违了族法,坏了我玄音族人几千年的族训,毁了才是正道。风公子,我之前并未明告与你,只望你不怨我。待结界一除,你便携了佳期姑娘,下山去过开心的日子吧。”
风隐听了吕苍所说,知她心中坚定,便不再多问,将她放于洞口一侧,靠在崖壁上,这才飞身进了洞中。
来到大曛黄所在,果见井遨羽和翔麟一水一火相斗一处,翔麟口吐阳灵火,紫色火焰在洞窟内上下窜飞,将井遨羽身形团团围住,井遨羽施展的水元之莲一如洞窟方圆大小,可仍是无法吸收得了全部阳灵火,后背和下盘均被阳灵火灼伤多处。
风隐见此情形,也不多问,大声道:“井前辈,我来助你!”说着,右掌微微张开,默运火元道法,却并不激发体内修罗之火,反而对着窟顶尚在缓缓游荡的阴灵火。
原来,风隐自在灵鹫寺附近看了翔麟同时施展阴阳灵火后,二火缠绵克化之情形便印在脑中,头痛之症愈后在羽顶修炼时,便几经尝试,竟能倒运火元法决,将阴灵火引至近旁,再以外发之力迫其冲入阳灵火阵中,略略导引竟将阳灵火降服妥帖,欣喜之余不免愈加勤练,终能运用得当,相比以水元克制阳灵火,阴灵火即便以微弱之势亦可轻松将阳灵火制伏。现下看见翔麟正独以阳灵火对战,风隐心念身动,已将阴灵火导引成势,阴灵火闪着幽幽青光在紫色火光中穿来游去,片刻间,冰窟内彷如有青紫各色两条丝绦互相缠在一处,难解难分。
井遨羽得了风隐相助,自是感激,转对风隐道:“风公子,多谢了。”
风隐笑道:“井前辈,我想办法拖着翔麟,你快去大曛黄那里。”
井遨羽本来担忧风隐无法与翔麟这等神兽抗衡,可抬头看那阴阳灵火缠斗之势,惊觉风隐道法又进一层,不免心下赞赏,于是道:“好。”转身落到大曛黄面前,想着吕苍的推测,又想着欲要亲手毁了这族人极为看重的大曛黄,一时百感交集,不禁怔在原地。
翔麟被风隐相迫,退到大曛黄三丈之外,见井遨羽落到大曛黄近处,浑身光亮大盛,怒目看着井遨羽,张口狂吼起来,窟内受此震荡,微微摇晃不已。
井遨羽这才醒觉,略一凝神,两掌急运木元道法,向着大曛黄吹空两侧拍去,甫一触上,便觉有无尽土元力道反攻至掌心处,井遨羽微喝一声,全力催动体内木元之力,牵引至双掌处与大曛黄相抗,大曛黄也似受了感应,立刻更以迅猛无匹的土元抵挡,两道力元激斗之下,大曛黄饶是上古之物,亦震颤不已,吹空竟因此发出凄凄呜呜之声,宛若哀怨嗥叫,又如古兽余音,一时间这声音挟着厉害道法钻入耳中。
翔麟听到此声,猛吐一口阳灵火出来,再也不顾风隐,转身扑向井遨羽,风隐见翔麟突变,已料到它声东击西,便也不管之前已僵持许久的阴阳灵火,转而运起体内修罗之火,在翔麟扑向井遨羽途中划一道火障,翔麟身势到半,被火障拦了下来,更加兽性难捱,连连狂吼,一时间和着洞内大曛黄呜咽之声,直如人间炼狱。
原本缠斗一处的阴阳灵火失了掌控之人,缓缓升至窟顶,渐而又成温和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