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二天何言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颤颤巍巍到了前厅,父母的低语说着什么,面容憔悴了许多。见他来了,便招呼他吃早膳。不见清辙,他问了句:“师……师父呢?”
何母回答了他:“先生说不太舒服,我让大夫去瞧了。”何言听了一惊:“是……?!”何母忙道:“不不不,先生他只是有些体虚,无碍。”何言悬着的心放了下去。也是,这瘟疫本就因他而来,他能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现在,家里,有多少人……”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他怎么接受得了这场所谓的天灾,所谓的瘟疫,竟是来自于自己的师父。母亲勉强笑了笑,也许何母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笑。
“一半……一半吧。”
“他们人呢?”
“这……我……”何母有些说不下去了。
何父拍了拍桌,吓的何奈摔了碗。何奈顿时就愣了,父亲一个怒眉劈过来,何奈吓得大哭,母亲忙去哄她。父亲极为愤怒地看着他:“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扔出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让你跟着你那师父出去乱跑,家里的人都出去找你们!”
母亲落了泪:“快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这臭小子,越来越让我失望了!”
虽然何言知道那些人就算不出去找他,也迟早会因为这场所谓的天灾而死的,但听到父亲这么说,他心里格外沉痛。他不会死,可别人不一样啊!父母向来待人和善,不要万不得已,他们怎么会不要自己家里的人呢!
“你知道吗!锦洛那日出去寻你……她,她恐怕现在已经……你这个畜生啊!你不愿同她成婚也罢,她这份痴情倒也终是错付了!”
锦洛?岑姑娘?!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拔腿往门外跑,何奈哭着喊了他一声:“哥哥!”
何父打断她:“让他去!畜生!他欠人家的!”
何母泣不成声。
何言穿过长街,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难道一个不剩都要死吗?可是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他猛得推开岑家的门,空无一人,他穿过长廊,依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岑家祠堂,他又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他奔了进去,看到一身丧服的岑锦洛,跪在地上,地上躺的,看衣物,是她的父母。
何言那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岑锦洛带着诡异的微笑,左手持一青色玉碗,右手拿一双银筷,在岑父岑母身上挑捡着什么,放到碗里。
他看的真真切切,她筷子夹着的,是仍在拼命蠕动的姐!那只玉碗里,她父母的身体里,都是无数密密麻麻蠕动的姐!她见是他,朝他笑了笑,用筷子在碗里捡了捡,夹起一只在蠕动的白色物体,慢慢放到了自己的嘴里,对着他咀嚼起来,她面带微笑,咀嚼的极为优雅,不看是什么,还以为她在吃什么美味的东西。何言就那么看着她咀嚼,她喉间动了动,他知道,是她咽下去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瘫坐在地上剧烈的呕吐起来。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岑锦洛放下碗筷,朝他走过来。“言哥哥。”他不敢看她,他不敢!她又走近了一些,蹲在他身前。“言哥哥是去了哪里呢?我都不逼你同我成婚了。”
“言哥哥想必想问我为什么没有死吧。哥哥你看。”
她撩起了自己的衣袖,何言看到她的手臂简直要晕过去!“言哥哥不妨再看看。”她缓缓张开了双唇,他抬眼一看,几近晕厥。
“啊——”
她的舌头,她的整个口腔,溃败,腐烂,蠕动着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言哥哥,你看啊,我这面容之下,”她用指腹掠过面颊,“说不定,都是这样的呢。”
“言哥哥,怎么办啊,我觉得它们要出来了呢。”
何言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恐惧还是愤怒,他用力推了岑锦洛一把,岑锦洛吓得“啊——”了一声坠入了湖里,她拼死挣扎,何言见状挣起来想去拉她,却被人往后拽了一把。
他愕然回头,是清辙!
他愤怒地挥起拳头朝清辙打去,被清辙避开,他险些摔倒,清辙扶过他,轻声道:“冷静。阿言。”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清辙!”
“你凭什么!!!”
清辙不同他争辩。“你冷静。”
“阿言,夫人他们。”
“怎么了?我爹娘怎么了!”
见清辙不说话,何言拔腿就往家跑,清辙紧紧跟在他身后。他打开门那一刻,他的震惊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在岑家祠堂见到岑锦洛的样子。
“啊——”他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去。他的身体各处都是撕裂般的疼痛,痛到他不能呼吸,痛到他忘了身在何地。
他的父母,双双吊死在了前厅,还有密集的白色物体从他们身上掉下来。
“阿言。”
“啊——”何言狠狠地朝清辙脸上挥了一拳,“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不是我。”
何言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不是你是谁?!到底是为什么!你说啊。”
清辙擦了擦嘴角的血,道:“也许,是悔恨。”
“悔恨?悔恨你妈呢!!他们!就他们!我的父母,有什么好悔恨的?!你说啊!清辙,就因为把那些人赶出去了吗?这值得他们悔恨吗?啊?这是他们的错吗!”
清辙被他摔在地上。“不是。”
“那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清辙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阿言,何奈。”
何言突然想起了何奈,“奈奈!奈奈呢?奈奈呢!”
他趣起起地跑去偏室,何奈正在床上睡着,他连喊了好几声,何奈都没有应他。他奔过去摸了摸何奈的额头,很烫。让他感到惧怕的是,他在何奈身上同样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他扯开她的袖子,手臂泛红。他登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只手慢慢抚上了他的肩。“无事,能救。”清辙拿出一把短刀,在自己手腕划了一下。
“你干什么!”
“无妨。”
他来到榻前,贴近何奈,他的血慢慢流进了她的嘴里。何言看到她手臂的粉色渐渐淡去。
火化了何父何母的尸体,将骨灰供入了祠堂。
两人在屋顶上喝酒。
“我真的不明白,你是拿了谁的梦,让这里遭受灭顶之灾。”
“宿梦者,不论人言。”
“清辙啊清辙,你永远如此波澜不惊,你直接说是秘密,不能说不就行了。”
清辙看着他,没说话。
“谢谢你救了奈奈。”
清辙没有直接接他的话,转而说了些其他的东西。
“只有不快乐的人才愿意把梦交给我。”
“那给了你之后他们就快乐了?”
清辙看着他,沉思了一番,慢慢吐出:“不全是。”
“意思有例外啊?”
“是。”
“不快乐,给了你他们还不快乐,真是神奇。”
“是啊,少见。”
“清辙。”
“嗯?”
“你能救他们,是不是?”
“嗯。”
“清辙,你有办法的对吗?”
“有。”
何言的眼里涌出喜色。
“把梦还给那个人。”他顿了顿,“我想,这梦对他来说,有,或是没有,都不会开心。”
“那,那我们去找那个人!”何言欣喜地想要起身。清辙没动,拉住了他。他回头,看到清辙正定定地,看着他。
那一瞬,他愈发看不懂清辙的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