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玖的那些手下,已在晚膳时陆续出去了。这会儿连杜林也走了,整个院落,竟只剩了我一人。
视线,刻意避开了那本被丢在一侧的志怪小说,抱了衾枕,瑟缩在床。
还真是莫名其妙,不过是一个故事而已,竟会被吓成这样。可越是如此想,心底颤抖得越是厉害,一时几乎难以忍受。
神经这般脆弱得不像自己,许是因适才遭了那烧船横祸。这几日间,杜玖对他此行的具体目的绝口不提。若是半夜醒来,也绝不见他在身边。心下猜度,此次货船被烧,所针对的应是他无疑。我虽好奇他此行究竟是为何,但他既闭口不提,我是绝不可能知道的。只希望今日无端遭的这一番罪,不再发生就好了。
可事却偏不遂人愿。
屋顶方向,传来了有人轻蹭过屋瓦的声响。
凝神屏息,脑海中反复翻滚过杜玖交代过的话。千万,不可出了这屋子。
可屋顶方向的声响,竟越来越密集……已不止一人……几乎能听见,已有人轻掀起了一块屋瓦,向下窥探。
再暗示自己要静下来,已是无用。心脏狂跳加速。胃内一阵恶心。
“啪嗒——啪嗒——”
黏稠腥黑的液体,断断续续自屋顶坠下,碎开在地。
窗外,几声“咻——”划过,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响,还不止一声……再抬眼时,糊着层厚蜡纸的网格窗上,已黑了一大片,空白之处全无,大小黑点填满,似有液体突然喷溅于其上。
我不敢再想那液体究竟是什么,正待将自己完全裹进锦被,手忙脚乱间,又是“咚——”的一声巨响,有东西,正好掉在了床榻与墙壁的夹缝之间。
再也忍受不住,起身夺门飞奔而出,也顾不得脚下被一坨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一下,一路直往后门逃去。
才刚到这院落时,我在前后打量过一遍,屋子后边正有一柴木搭的简易后门通向一条夹在农田与树林间的沙石小道,小道尽头,正接着大道。
不想仓惶间,向小树林内多跑了几步,黯淡月光眨眼间竟也消失不见。整个视界突然只剩了一片昏暗,脊背上窜过一阵寒意,不敢停下脚步,磕磕绊绊着,四下乱跑,竟越跑越乱,四周树影纠结缠绕,越来越吓人。
突然,脚下被枯藤一绊,未及惊呼,直滑入了一个小洞。
一路下坠,速度越来越快,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生刮蹭过粗糙石壁,生疼。
不过几秒,整个人摔趴在地。幸而地上铺了层稻草,才没有摔得筋骨碎断。
可尽管如此,浑身还是一阵阵酸痛,蹭破了的皮肤,更是火辣辣地疼得厉害。
勉强起身,倚了稻草堆坐着,借着透过透过头顶藤蔓缝隙落入内的黯淡天光四下打量,见此处是一天然溶洞,心下暗叫不好,可转念一想,既有人在这里囤积稻草,定有出去的路子。
果然往左面一望,小门洞外隐约有昏黄火光。
还想赖着不动弹再休息会儿,小门洞方向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响。
“——老大让我们过来到底是查什么?这条道早就废弃不用了,平日也不过堆些稻草。我看啊,除了老鼠、臭虫,没有东西会光顾那个地方啦。”
“张兄说的是,我也这么想的。可老大的命令,不敢不听啊。我们这就查了回去,也不耽误看戏。”
一听得“老鼠、臭虫”,突然就觉得背后、脚底,有东西窸窣爬过,可听来他们是要过来查这里的,而且他们口中的那个什么老大……绝不能被这二人发现。
要是忍不住惊叫出声,那就完了。只好强忍着心下不适,一手紧紧捂住嘴,以防真的踩了什么东西,摸索着躲到了最里边的稻草堆后。
那二人大概也是急着回去看戏,只举了火把在洞内随意看了看便回去了。
暗自松了口气,却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二人适才说了看戏?
在这种地方?
待呼吸稍微平稳,摸索着出了这个洞穴,却进入了一条长石走道。
走道曲折蜿蜒,每隔十数步石壁上便捆了一束火把。火光轻晃,一路往前,遇了岔道,也只好随便挑了一处继续。
走道时宽时窄,一段似人工开凿,一段又似是穿过了天然溶洞。
在这迷宫中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有喧嚣人声隐约自前方传来。
尽量放轻缓了脚步,猫着腰向前,听见有人自转角处过来了,一个闪身躲进了路旁高大木柜的阴影之中,抱膝蹲着,屏息间,见一个家丁打扮的年轻男子从面前走过。
这男子一手按着腰间宝刀。要是突然见了我,怕是不会犹豫,直接拔刀就刺过来了吧。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待这佩刀的年轻男子走远了,才再继续悄声前进。
瞅准了四周无人,快步跑过了一道敞开的小石门,可后脚才刚踏入,却被黑暗中伸过的一只手猛地一把拖了过去,另一只手紧紧捂了鼻嘴。
脖间气息温烫。
一时受惊,胡乱挣扎,却只被越箍越紧,几乎窒息。下一瞬,已冷静了下来,放弃了挣扎。箍着我的人感觉到了,竟放开了双手。
“如夫人,对不住了。”
声音,自耳边轻响,声线竟清若秋水般。
转过身,借着黯淡火光,突然将我拉至一侧的,竟是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装束的陌生男子。
——谁?
陌生男子的面容,美得过份。
心下却觉得似曾相识。
轮廓好看得近乎妩媚的杏核美目,褐瞳深处,浅浅泛着黯淡微光,睫毛纤长,在白皙的脸上投下阴影细密,鼻梁秀挺,薄唇微微弯起一个有些妖异的弧度——竟精致得如美妇人一般。
是那日在辰城街上用三支银针救下我的那个人……
“你……”
意识到此人便是那日救了我之人,一时呆愣,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见他。
他幅度极小地摇了下头,一手拉了我闪进右手边的一条小道。
一小队家丁打扮的人自小石门外而入,径直往内走去。自暗处偷望,见这些人个个虎背熊腰,面目粗旷,手按腰间大刀,脚步声极重,想来定都是力气极大之人,不禁暗吓出一身冷汗。
待这些人相继入内后,又过了好一会儿,身后之人才再压低了声道,“如夫人怎会闯入此处?”
怎会闯入此处……我又如何会知?
杜玖,除了交代夜间不许出屋外,什么都没说。
可好好待在屋内,却被吓得半死,最后连死人都掉进了屋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突然袭击的有两伙人,当时院内最后确实只剩了我一个活人……不然为何会放过我逃出去?
“如夫人,并不知自己为何会到了此处?”
他微蹙着眉道,目光向下掠过脚踝边,瞬间一沉,又立即恢复常态。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见脚踝边百褶裙磨蹭得有些破烂的边沿染了大约7、8厘米的大片乌红,想是仓皇间惊逃出门时沾上的。幸而在那个堆放稻草的溶洞内待的时间够长,已是凝固,并未滴到地上,暴露行踪。
我点点头,脑海中霎时无数念头翻滚,浑身筋骨隐隐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