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身云锦袍子,左手把玩着一串奇楠,右手轻轻掀开隔间门帘进来。
刚刚坐下的庾三尺见门帘被掀起,便往门口处看去——
见得眼前这位老人,头发半数灰白,长相却并不十分衰老,面容间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朗,却又多了份平和与稳重,让人从内心便觉得,这老人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物。
庾三尺看清来人面孔,起身离开席子。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浮,老老实实做了个揖。
“见过前辈”
来人正是那临愈楼的老板。
老人走入,坐在周正方才的位置,示意让庾三尺也坐下。
待庾三尺坐回席子,老人拿出一只破损严重的银簪子,正是此先方姓女子交与老人之物,放在桌上。
说是簪子,其实很勉强。簪挺已完全不见,只剩小半个簪头,也磨损严重,丝毫看不出曾经是何般样式。
庾三尺看见那物,以为老人是前来问罪的,脸色变得煞白,支支吾吾的解释道:“前辈,这.....方舒雁不知此间缘故,还请前辈......莫要...怪罪...”
老人轻声一笑,也不看向庾三尺,只缓声说道:“无妨,我自不会为难你们小辈,而且”
老人的视线落在桌面的簪上,“我女死在此獠手下,当年我不愿他只简单一死,将他打入玄武湖底,让他无时无刻受地脉和体内剑气折磨。”
“如今此獠因祸得福,又将出世。本就是我结下的因果,自然由我来报。”
老人拿起簪子,在指间摩挲,出神了一会,又继续道,“他们合计着送来此物,无非是怕我忘了丧女之痛,贪生怕死,让此獠成功出世后,他们保不住脖子上那个玩意罢了。”
语气越发生冷。
庾三尺正色道:“我愿与前辈一同镇压此魔。”
老人听过这话,神色缓缓恢复平常。
他瞥了眼庾三尺,质疑道:“你这点功夫,怕挨不过那人一招。”
庾三尺尬笑两声,没敢再出声。
二人沉默对坐。
庾三尺想到什么,忍不住出声问道:“那周正他是...”
老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此时庾三尺与老人在二楼悠闲对坐。
而周正却正在后院大汗淋漓的折磨自己。
这是老人每天给周正下的任务,每天练习老人交给他的拳法。
而待夜深人静之后,周正则会悄悄溜出楼去。
不要误会,他不是去做什么不好的事。
而恰恰相反,他一直充当着捕快的职责。
当然,大楚夜禁严格,若是遇到真的捕快,他这个义捕...也是要跑的。
这亦是老人给他安排的环节。
经过多年,虽然周正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个什么境界,但是一般的蟊贼已经可以轻松制服。
这个习惯也一直保留了下来,今夜也不例外。
周正穿着夜行服,从后院,他房间的窗口跳出街区的围墙,来到道上,随意选了个方向行去。
金陵城如此之大,也并非每晚都有蟊贼被周正逮到。
行到临愈楼三条街外,周正听到转角处有声音传来,连忙找了个角落隐蔽。
声音由远及近,原来是两名打更人。
此时已过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时辰,这二人正漫意闲聊。
左侧这人神神秘秘地说道:“老耿,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右侧的老耿不明所以。
“玄武湖有真龙要出世啦。”左侧这人说道。
“嗐,说哪门子的鬼...瞎话。”打更人这行都是半夜值守,忌讳“鬼”字。
“嘿,你来金陵城不久,你可知那玄武湖名字怎的由来?”左侧这人故作高深道。
老耿郁闷道:“老许,你莫要调笑我了,快讲。”
“那还是本朝太祖时候,天帝嘉奖太祖的功德,便把一条黑龙送入玄武湖,为大楚提供气运。”
“哦...那这龙要出世了?”老耿也知这姓许的平日最喜胡诌,可都说到有关本朝气运的事,他哪敢反驳。
两人快要走到周正的角落了。
周正轻巧地翻身进了背后的围墙,继续偷听。
他其实也有些好奇。
因为真龙多半是假,但是蔡老头曾经与他说过,这湖下镇压着一个大魔。
这玄武湖异动会不会和这大魔有关?周正不禁想到。
那二人继续前行闲聊着,周正亦在围墙内,循着二人的声音跟随。
隔着一道围墙,声音也可以很好的传来。
只听道:“这真龙出世,是好...还是坏啊”
老许轻蔑一笑道:“嘿,当然是好了,当今圣上这么圣明,这真龙是看圣上无需它辅佐,这才要往天上回去呢”
“哦...那这,咱们没准还能沾沾龙气那。”老耿欣喜道。
“嗐,就咱们这凡胎肉眼,那真龙能让你瞧见?那得是星宿下凡的老爷和真龙天子才能看到的。”老许泼冷水道。
“这你都在哪听说的啊。”
老许一翻白眼,“什么听说的,老子我前天代玄武湖那边的兄弟值岗时候,你猜怎么着。”
“怎么?你瞧见了?”
“当时我正路过那玄武湖,就感觉气氛不似平常,空气都冷了几分。我还以为遭了鬼,心想着湖边阴气重,就匆匆从玄武湖边离开。就当我走到一半...”
“嗯,你倒是继续说啊。”老耿看他迟迟不开口,急了。
“哎呀,这事太大,一般人我都不告诉的。”
“懂的懂的,今天的酒水我请客。”
老许嘿嘿一乐,这才继续讲道:“就听到我身后,‘腾’地一声。当时给我吓得啊,我直接就瘫在地上了,回头一瞧,只看那湖里升起一道十几人高,几人环抱粗的水柱啊。”
“当时我还听得隐隐有龙鸣的声音,我就明白了这是龙王老爷,我赶紧磕头谢罪说:‘龙王老爷,小人无意冒犯了您,还请老爷收了神通,饶小人一命。’”
老许似乎有些后怕,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龙王老爷心善,见我磕头认了错,就把那水柱给收了。”
“现在想想真是我的该死,那玄武湖有真龙,哪有什么阴气呢,因为这还惹怒了龙王老爷。”
老耿有点不大相信,问道:“真遇到龙王老爷了你?”
老许的神情突然十分严肃,低声道:“我告诉你,这事儿我能敢瞎说吗?你也少往外传啊,惹怒了龙王老爷,咱都得玩完。”
老耿也有点害怕了,缩了缩头道:“那...那什么聚贤会还开不开啊。”
“你还没明白?”老许摇了摇头,“这聚贤会本来就是找来星宿下凡的老爷们来送龙王老爷回天那!”
老耿恍然大悟。
好巧不巧,什么都不清楚的老许竟然把这事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周正暗道有趣,他知道这聚贤会,其实只是一名京城来的官员宴请当地财主和大门派的宗主,蔡老头也收到了请柬。
本来他对这无甚兴趣,听这两人愚昧地瞎猜后,反倒有了去看看的心思。
嗯,明天就和老头商量。周正想。
“咔嚓”,周正隔壁的街区,一枝树枝被踩断。那位置却并没有人。
两名打更人顿时静若寒蝉。
老耿结结巴巴地说:“老...老许,咱不会真碰到啥了吧”
老许其实也心里发毛,但是死要面子地说:“出息,干咱们这行,哪能什么也碰不到的,你别怕,也有可能是耗子什么的。”
仿佛是戏弄这二人,他俩头顶的树也开始“窸窸窣窣”地摇晃。
老耿“啊”鬼叫一声,慌忙地逃去。
老许看老耿跑了,也慌的要命,“你,你跑什么啊,吓死鬼托生的。哎,哎,等等我啊!”
周正正站在树根的位置,他自然是不相信鬼神的,那这树的晃动,多半是个蟊贼所弄,他如临大敌地注视着树上。
突然,他正前方,一道黑影窜出。
嗯,什么人?!周正伸手就要挡开,定睛看去。
什么嘛。一只狸猫正站在周正伸出来的手臂上,一对小眼睛看着周正。
原来只是一只狸猫,周正松了口气,从紧张的状态放松下来...嗯?
他有所感应,抬头看去。
一道修长的身影正站在他眼前的围墙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