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周一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好像有一次在下楼梯时一脚踏空,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剧烈一抖,这一抖将她惊醒。
耳边传来沉闷的手机铃声。她揉着眼睛,却从脑门上拽下一张纸,是一张便利贴,写着“我去一趟公司,你醒了就给我打电话。”
周一想象着季梁蹑手蹑脚把便利贴拍在自己脑门上的画面,轻哂出声。以至于接起电话时,嘴角的笑意都没散去。
论起幼稚,他又岂是这一次。
电话是父亲打来的,言语间既无前因也无后果只是让她去一趟医院。
周一虽心存疑虑,倒也不敢耽误。
事实证明,周一的疑虑是正确的。
院长接卫生局通知,院一级领导,相关科室主任召开紧急院务会。
经院务会讨论决定,由本院院长霍志勇与急诊科行政主任洪建军主持一场媒体见面会。
见面会的主题是道歉。
周一向董子健道歉。
董子健一拳一脚将自己打的遍体鳞伤,自己还得给他道歉。
她震惊的直不起腰,只能将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椅背的温度透过她的背,浸进了心肺里。
那真是一种冰冷的依靠。
“他母亲的死是意外,凭什么我要当这只替罪羊?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弱势群体,所以比较可怜,所以我就要低头认错?难道这个世界是比谁比较惨吗?你们不能这样欺负我!”
院方用一句“希望你以大局为重”,回答了周一所有的不甘,不忿。
她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结果就摆在那里,她必须去低头,无条件的去低头。
父亲看了她一眼,本想主动说点什么。到最后却只拍拍她的肩膀,这是一个很官方的动作,它的意义是“听话”。
在小综合厅,几十名记者将这里堵的水泄不通。
周一刚一出现就被簇拥而来的人团团围住,让她每前进一步都艰难无比。
科室行政主任详述完整个过程,院长表明立场,宣布应对措施。
轮到周一发言。
“对于李长英女士的意外事故,出于人道主义我个人非常痛心,但那只是意外。在整件事情当中,我没有违反医院任何规定,也没有任何处理不当的行为。我拒绝为李长英女士的事故负责任,也拒绝道歉。相反,董子健对于本人的殴打伤害,我保留对其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一语出,惊四座。
周一忘了她是怎么从乱糟糟的小综合厅走出来的,她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镇定自若。
她一向是好孩子,乖孩子。除了学医这件事她从不违背父母,从不敢行差踏错。唯恐让父母失望,而今天,她不仅罔顾了父亲让她顺从的劝告,还亲手将父亲置于左右为难的境地中。
停车场里,她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有鉴于周一同志在媒体中造成的恶劣影响,为给公众以及院级以上领导单位以交代,医院决定停止周一医师所有工作。”
为难的究竟是谁?并没有人!
她翻遍了包,怎么都找不到车钥匙。越找越着急,越着急越找不到。于是坐在地下哭了起来。
她哭自己因为头部缝针而剃掉的头发,哭自己嘴角破裂留下的疤……
哭医院的心狠,哭她太天真。
环宇国际第68层的会议厅里,季梁同样陷入疾风暴雨的漩涡里。
季梁在环宇主管市场开发,早已剥去刚来集团时谦和儒雅的外壳,如今站稳脚跟的他和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构成了环宇最前线的参谋部。
背后闲言碎语的人自然不少,有说他靠着一副好皮囊讨得董事长欢心,有说他不过是沾了几分运气……
他统统玩味一笑,置之不理。
他裁减冗员、打击商场竞争对手时著名的“心狠手辣”;他能让环宇在下属分公司引发媒体风波,股票暴跌的高风险当口将集团损失降到最低,投资增长额短短一年内在他手中逐步回升。
季梁在环宇的市场开发方面屡建奇功,在其部门是人心所向,又是沈翘跟前的红人,风头无两。这个时候若说还有人不识时务,处处与他为难的话,也只有总经理蒋一帆了。
季梁和蒋一帆之间的矛盾在山东联合商社由于经营不善进行股份拍卖的事后,终于明面化。
联合商社是山东知名的家电连锁卖场,其品牌影响力不亚于环宇电器之于上海,江苏一带。
因此,谭中兴在办公会上,以环宇电器总经理的身份正式提交方案,收购山东联合商社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方案提出后,蒋一帆强烈反对。
他认为,集团刚刚度过风波,每一步都应稳健,而不是冒然扩张。
两边的人各执一词,似乎都是为集团着想,都是理由充分,于是当场争得不可开交。
谭中兴一个在分公司忍气吞声几十年,位至副总后便再也得不到任何升迁机会的人,近来却突然入了董事局的眼,成为谁也不曾料到的新一任环宇电器总经理。
有人说是外另两位竞争者互相拆台才便宜了默默无闻的谭中兴,也有人说是有神秘人在背后支持。
无论说什么,刚刚上任的谭中兴便与集团领导公然唱反调,不得不让与会人员暗地里捏一把汗。
于是,所有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一直未表态的季梁身上。
“我反对收购,赞成蒋总的提议。投资还是稳健为好。”
这个答案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原本打算力排众议的蒋一帆也有几分惊愕,但这次讨论终于还是在意见难以统一的情况之下不了了之。
没过多久,在一家高档会所里,季梁和谭中兴有过一次长达数小时的谈话,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谈论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