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没有证据的事故，联盟向来只有一种态度：拒不受理。
浅显的道理：越是强大的训练家，所掌控的力量越庞大。民间训练家的存在，对联盟的统治本来就是潜在的威胁。
训练家的死亡率居高不下，统治的稳定性才有保证。换言之，联盟没必要保护“不安定因素”，除了少数如大规模骚乱、恐怖袭击等例外，干脆无视掉绝大多数发生在野外的纷争。
云棘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更不是圣人，不会为敌人鸣不平。他确实不喜欢这种事，然而这就是现实。
“真恶心。”
憋了半天，云棘干巴巴地吐出一句。
“过奖。你好像不太舒服，要不要换个地方说话？”杉木岩调侃道。
……
找一片空地简单铺了个休息处。
稚荷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小铃，给大家处理一下。”
“叮灵~”
治愈的力量以风铃铃为中心扩散开。
精灵围坐在一起，受伤最重的是七夕青鸟、波克基古和魔墙人偶。
七夕青鸟的羽毛变得一团糟，裸露的皮肤上有两个狰狞可怖的伤口。波克基古的身体有部分浮肿、变色，可能是中毒太久没有得到治疗的影响。魔墙人偶则是完全脱力，关节处有严重的扭伤。
其它精灵的伤势有轻有重，好在战斗时间并不长。
“打着活捉的主意，只派这么点人太奇怪了。”杉木岩早就想问这个问题。
云棘苦笑：“你不知道我的情况……”
“几个月前我意识到，妖精系专精的高手实在太少……之后协会适当放低了标准，策略变为以培养和鼓励为主。”
“这次出来，本意是带带新人。就算你不来，我们两个也会出发。”
“发布任务，只是试试。本来就没抱什么期望。”
杉木岩震惊：“哇，你什么时候会求稳了。搞我心态？”
“你也没问啊。”
“别人咋知道的。家里插眼？”
云棘的情绪很糟糕：“最离谱的是，协会的卧底是我亲自拉进来的！***！”
杉木岩幸灾乐祸地笑出声：“那你岂不是屁股都给人看光了。”
“你还笑？笑个芭瓢虫！”
“我的行程在协会都有记录。大概在摩叶看来，这回去紫堇，除我之外都是累赘吧。”
“再有，摩叶现在的情况应该也不乐观。短时间内弄出这些个毒属性、钢属性的精灵，开销已经够夸张了。他拿不出更多的流动资金。”
“啧，资本家的世界真复杂。”
杉木岩对朋友的私事不感兴趣，草草结束了话题。
“闲聊到此为止，下面我们来谈正事。”
杉木岩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棘，“你、我，谁来做恶人？”
一时间，云棘沉默了。
稚荷面露惧色。
“有必要吗，自己人。”云棘不忍心地劝了一句。
杉木岩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莫非你看上人家小姑娘了？那也不成，”杉木岩不可能让步，“规矩是规矩。”
看云棘还有点犹豫，他又补充：“或者，你如果能保证，这事也就过去了。”
“你能吗？”杉木岩拍拍云棘的肩。
云棘颓然低头：“真是糟透了……你去。”
“嘿，没人喜欢这样。你以为是谁的错？”
杉木岩终于转向稚荷：“走吧，我们单独谈谈。”
稚荷怀着强烈的不安看了云棘一眼，云棘却没说话。
……
地狱般的场景给回忆蒙上血色，少女扶着树干呕起来。
“为什么……在这里？”虚弱的声音透着慌乱。
两人回到了血肉模糊的战场。
“别担心，我们慢慢聊。”杉木岩很有耐心。
“第一次看见人的尸体？”
“嗯。”
“你实力不弱，不过经验欠缺了点，是学院出身吗？”
“是……今年刚毕业。”
“说说你的学校。”
“我…从小在绿荫镇长大……那是一片美丽的高原……”
说起自己熟悉的事，她的压力减轻了少许。
“……”
不错，交流顺畅了不少。
“现在，说说你看到的东西。”
稚荷的话语一滞。
“我害怕极了……开战之后我把自己藏起来…躲在树林里……叉字蝠咬碎了那个人的头……呜呜……”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他死了。你又杀了第二个……又杀了第三个……你是个恶魔！”
杉木岩轻拍她的背。能够哭出声，至少放松了一定的戒备。
“你害怕，所以你藏起来了，是这样吗？”他温柔地继续说。
“不！”少女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刺激，突然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不是这样！”
“是你！是你说……可以躲进树林里！我和你说好了，我和它们说好了！我没有抛下它们，我没有！”稚荷忽然泪流不止。
对于抛下同伴这件事，对方受到的打击比自己料想的更严重。
“我没有…我不想这样做……我不想啊…呜……”她啜泣着，泪痕勾勒出极致的悲伤。
杉木岩踌躇了一瞬，轻声道：“是的，不是你的错……精灵们没有怪你，对吗？”
「弱小本就是一种罪过。」
他没法实话实说。
稚荷哭得更伤心了：“…那时我好难受……我在树林里呕吐……它们还过来安慰我……我…对不起……”
尽管意味不明、逻辑混乱，杉木岩认真地听她说完。
“……”
“那么，你看到我杀人了，对吧？”
少女眼中流露出惊慌：“你想干什么？请不要……”
杉木岩打断了她：“不要胡思乱想。听我讲完。”他可不想引起什么误会。
“你在训练家学校待过，知道杀人是什么罪吧。”
“…杀害人类是二级重罪，训练家指挥精灵杀害人类是一级重罪……”稚荷嗫嚅道。
杉木岩笑了笑。
“在我的家乡，有大批的盗猎者。他们用科技器械大规模地捕杀精灵，为自己牟利。”
“以前，我经常找这些人的麻烦，哪怕其实对他们没多大过节。”
“我帮联盟破了数不清的案子，抓了数不清的罪犯。”
“你知道这些家伙结果如何吗？”
杉木岩嘲弄地说。
“他们被安上‘盗猎’的罪名，因为盗猎的刑罚远比破坏精灵生态重得多。”
“而所谓‘杀害精灵’，从来就不构成犯罪！即便很多精灵和人类有同样的智慧。”
他凝视着稚荷。她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云棘曾对我说，喜欢妖精的人都不坏。”
“你或许会为精灵鸣不平。”
“而在我眼里，人命本来就贱！”
“人类并不比精灵更高贵。这一点，我也同意。只不过我比较悲观，你们比较乐观。”
“可惜联盟不这么认为。”
“如果有人在对战中杀害了你的伙伴，他只需要付一笔钱就能解决问题。”
“这才是联盟的规则。”
“至于是非对错，并不重要。”
“如果今天我没有这样做，我们会输掉战斗。我们的伙伴会取代它们，成为尸体。即便如此也可以接受吗？”杉木岩指向身后。
稚荷摇头。
“所以，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继续摇头。
“但我确确实实杀了人。”
“如果被抓住，云棘和我会有大麻烦。”
稚荷嘴唇微动。
“你应该知道联盟对‘意外’如何处置。”
“现在，你不值得完全的信任。我要确保你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以及你的身份没有问题。能理解吗？”
点头。
“很好。首先把你的领航仪和身份卡给我。”
稚荷依言递过。
杉木岩直接放进背包，理所当然地解释：“最保险的办法。到紫堇市后去补办，我会赔偿。”
“接下来，虽然我不了解存储介质……”
他拿出一个简单的小型背包。
“很抱歉我必须这么做。在抵达紫堇前，这是你的新背包和衣服。原本的物品需要全部焚毁。”
稚荷僵在原地。
杉木岩用平淡的语气陈述着：“我不会做任何事，也不会以任何形式记录。但完成这一切之前，你不能脱离我的视线……”
“……没有拒绝的权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