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北海之滨,宣州边界。
历经数月无光,大雪茫茫叠在大地之上,举目四望却空洞无物,一方天地之间,唯有偶尔极光一闪而逝,却如神辉令人炫目。
就在光洒在雪中的刹那,雪地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抖动了起来——是一匹骨瘦如柴的老狼,这并不奇怪。
令人惊奇的,是一声啼哭,一声婴儿的啼哭!
天启三年,神威大陆,宣州北方。
大雪覆盖了整个海岸线,渔民们每日只能依靠鱼干果腹,冻死饿死的不在少数,都在期盼着大雪过去。
村口有一单身老汉,姓王,村里人都叫他王老六,约莫四十多岁,住着一间茅草房,外带一间茅房和漏着风的厨房,此刻,他正裹着单薄的棉衣和床单极力想要入睡,残破的屋门被北方刮地咿呀直叫。
王老六正要入睡之际,听得门口发出砰砰的敲门声,像是木门被什么重物锤了两下,使得他赫然睁开了眼。
“谁!”
他试探性的喊了声,回应他的却是呼啸而过的北风,正以为是幻听的时候,又是那咚咚两声,王老六心里没底,只好操起门板上的鱼叉,颤巍巍的拉开些许门缝。
“嘶!”
见得门外的景象,王老六倒吸一口凉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门啪嗒一声关了起来。
门外,正是在那极北之地的老狼!
老狼此刻已经奄奄一息,匍匐在门前,依旧泛着锋利的目光盯着脚跟前的襁褓婴儿,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后脚屈曲,猛地弹射,用身子狠狠的撞在了腐朽的门上。
“砰!”
巨像在风中顷刻消逝,随即传来屋内王老六的惊呼声:“救命啊!”
没人能给他回应,连那只老狼也已经没了呼吸,王老六蹲在角落好一会,才敢起身用鱼叉碰了碰狼的尸体。
“呼呼呼~”
王老六缓缓平复下心情,在这片雪花的世界里,能出这么一档子事,算是他几个月来的惊喜了。
正当他思考怎么肢解这只死狼的时候,一声啼哭响彻方圆十米之地。
“哇~呜~”
王老六当即吓得坐在地上,随即翻身爬到门口,当见得门口那裹着棉布的婴儿时,呆滞的眼神说明了他的内心思考趋于浆糊。
片刻后,王老六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是老天看他这单身汉太可怜了吗?听,这孩子嘹亮的哭声,定是个健壮的宝宝吧?
顾不得寒冷,王老六抱起婴儿,裹上他的棉被,眼神中泛着关爱,自顾自的说道:“乖孩子,是饿了吗?爹爹给你找吃的!”
王老六举目四望,才发现家徒四壁早已没有吃食,而婴儿缺的是母乳,这可如何是好?
“宋寡妇?”
不算精明的王老六此刻也是束手无策,只能裹着家中能用的棉被抱起婴儿往村中宋寡妇的家里跑去。
说来这宋寡妇还和他有些渊源,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王老六家中穷破不堪,也没脸开口说娶妻的事,宋寡妇又是被村里人说是克夫命,生了孩子半年丈夫就死了,也没心思再找。
冒着风雪,王老六东倒西歪的跑道了宋寡妇的家门口,使劲砸着院门,口中喊道:“宋小花!宋小花!开门,有事找你!”
半晌,才听得有宋寡妇的声音:“喊什么喊!来了。”
待到宋寡妇裹着棉被出来,见到王老六手上的婴儿也是愣了愣,取笑到:“你这是翻哪家墙弄出来的大胖小子?”
“快让我进去吧!”
王老六没心情开玩笑,皱着眉头走了进去,边走边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你还有奶水不?”
宋寡妇还没见过王老六这般严肃的神情,关了门跟在后面道:“我儿都断奶半个月了。”
等进了屋,王老六皱着眉道:“那还能挤挤不?”
“呸!”
宋寡妇脸色有些羞红,没好气的道:“我都没吃饱,哪来的奶水,就算是你亲儿子,也没有这么难为人的啊?”
“嗯...”
王老六皱着眉思考道:“我这就把白面拿来,你先挤挤喂些给他。”
“真舍得。”宋寡妇看着又转身离去的王老六微微发神,抱起床上还在啼哭的婴儿,突的从婴儿怀中掉下一块玉佩来,上面赫然刻着‘莫良’二字。
远在千里之遥的帝都雷州,金碧辉煌的皇宫内,女宫人颤颤巍巍的抱着刚刚出生的公主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道:“陛下,是位公主。”
“淑妃可安好?”这位威加海内的皇帝横眉冷目,看不出什么喜怒。
“回陛下的话,娘娘薨了。”宫女头埋得更低了,有泪水在她脸上滑落。
就这时,有侍卫上报:“陛下,观星殿传来一封密函。”
皇帝抖抖袖子,拿起信笺,脸色竟是有些变化,吩咐侍卫道:“传朕口谕观星殿,此事不得再提,朕就是天,区区女娃,又能如何?”
天空中突的飘起了毛毛雪花,皇帝冷哼一声,微微抬头口中呢喃道:“尸骨未寒,莫见冬雪,赐名莫寒,不得赵姓,不属皇家。”
周围宫女太监竟皆愣神,没有名分的公主,还算是公主吗?
跪在地上的宫女心头一颤,她本是淑妃的常侍,眼见小主无名无分,不由得仰头道:“陛下,娘娘对陛下情深义重,如今唯留下小主,还望陛下开恩呐!”
无人可以忤逆圣上,而这一次皇帝却没有发作,而是遣退旁人,低声道:“雷州未定,此子不祥,有伤天和。你带这玉佩出宫前往宣州德化,从今夜起,她是宣州知州李望元的小女,永远也别回来了。”
宫女还想说什么,皇帝转身便出了这诺大的庭院,唯留下嗷嗷待哺的婴儿和彷徨的宫女。
......
天启十二年,莫良已经九岁,这个天生俊俏的男孩,却成了整个村庄的盖世小魔头,村子里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宁惹魔王,莫惹莫良。
此刻的莫良,正趴在村长闺女柳小燕的闺房上面,眼睛瞪得滴流圆,只听得屋内稀稀疏疏的脱衣声,年芳十八岁的柳小燕正准备沐浴。
那飘柔的秀发,遮挡了身前的靓丽风光,不由得让莫良脸上流露出一丝可惜,不过下一刻他就把目光沉了下去,脱得精光的柳小燕雪白小巧的脚丫踏进浴池里,转过身来时,全身一览无余的暴露在莫良的视线当中。
“我滴天嘞!”
莫良发出一声低呼:“怎么看着比宋寡妇的还大些?”
转念一想有道:“难道——她被开发过了?”
“呸,丑女人。”
说完,莫良转身跳下了房顶,不过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竟是重新爬上房顶,从裤袋里掏出一只老鼠来,随手丢了下去。
“砰!”
老鼠掉在地上,自然引起了柳小燕的察觉,当她发现摔下来的老鼠径直朝着她跑去,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而莫良,再最后瞟过柳小燕那片雪白之后,嗤之以鼻的跳下房梁,甩着额头前长长的头发往王老六家走去。
自从莫良懂事开始,便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莫要善良,没做过一件好事,全是损人不利己,或是只图一时兴起的事情,村里人也曾反抗过,联名上书要把莫良赶出村子,却也被王老六跪下拦住。
但之后,联名的村民们没一个落得好下场,不是家里屯了几个月的粮食没了,便是闺女洗完澡发现衣服不见了,或是家里的牛无缘无故的死在了牛棚里。
而且气人的是,经过联名一事后,莫良再也没露出什么破绽,村里人都莫名被整惨了,却抓不到凶手,有人怀疑过莫良却发现每次案发时莫良都有不在场证据,或是根本没有证据。
“老头,我回来了!今天有什么吃食?”
莫良大摇大摆的走进屋子,却见得王老六呆坐在木凳上,他头发已经斑白,目光带着些许不舍道:“良儿啊,听爹一句话行吗?”
莫良眼神一凝,往四周望了望,嘴角抬高些许道:“老头,少说废话。”
“良儿啊,爹对不起你啊,爹没本事,教不好你,没让你成才,是爹的错,爹求你别在做那些事了行吗?”
王老六神色有些晦暗,其实他一直就教导莫良要善良,要厚道,也一直以身作则,可惜,仿佛人真的有天性,莫良的天性,便是恶,恶到骨髓里。
试想,一个九岁孩童便可为祸一方,那十岁呢,二十岁呢?
莫良轻笑一声,神色有些漠然:“我喜欢的,便要去做,我不喜欢的,都要在我眼前消失,至于你怎么想的,与我何干?”
“果然是你!”
突的,从旁边屋子里冲出数十号人,村长柳大志首当其冲,恶狠狠地站到莫良身前:“你个不知从哪来的野种,这么不服教化,果然不是个东西!滚!滚出我们村子!”
“不要!”
王老六猛地站起身来,朝着莫良后脑勺狠狠扇了一巴掌道:“我以后一定好好教育这孩子!村长,求求你,他还是个孩子啊!”
莫良吃痛,猛地转身,眼神赫然间有些变化,却是突然笑出了声:“赶我?需要你们赶我?”
随即莫良看向王老六道:“老头,我从来没叫过你一声爹,是我欠你的,我现在要走了,只问你一句话,跟不跟我走?”
“走?”
王老六有些难堪,痛苦道:“良儿,爹爹祖祖辈辈都活在这个地方,还能去哪?”
‘可笑’莫良心中涌出这两个字。
随即他乐呵一笑:“既然如此,那就祝愿各位都平平安安吧?”
说完,他钻进厨房,拿了两个馒头,出来时路过王老六身边,见得王老六定神的看着他,有些厌烦道:“给点过路的干粮没问题吧?”
“你......”村长怒不可遏,他家两头牛都死了,又听闻女儿洗澡时房间里进了老鼠,故而恨不得打死莫良。
王老六心在滴血,他在想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今生才如此痛苦,只是如今再无挽回的机会,他也只能默默看着莫良离去。
“良儿,你要好好活着!”看着莫良尚且渺小的背影,王老六声音带着哭腔,用尽全力吼了出来。
莫良转身,边走边退,笑呵呵道:“你顾好你自己吧。”
说完转身毅然决然离去了。
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地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