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电教中心的讲座六点半开始。这个时候也没到五点半,教室里稀稀疏疏已经坐了不少人。早来的同学在不断地调整自己的位置,以便不辜负了先到者的红利。
司马云他们四个人可以坐到同一排,而且是靠中间位置的一排。在大教室里,好座位通常是这样的。太靠前,不是吃灰就是被口水误喷。太靠后,有时会听不清,就是听得清,看不清板书也是常事。教室左右都是窗,窗外风景好,可这是上课,不是观景,斜着看黑板也容易累。
他们坐下来,发现很多不认识的面孔。
书本摆好,笔记本摆好,这些都是固定动作。
司马云继续看《红楼梦》,萧复看《英语四级词汇》,慕容颠读金庸《天龙八部》,段风看是《国富论》。
讲座的主题是:《天下大势》。
“怎么好多外系的女生都比我们系的漂亮?”萧复先发出感叹。
“又来了,”司马云说,“看来你上学的动机不纯。”
“我已经憋着过整个初中高中了,上了大学再没有这个冲动就废了。”萧复说。
“你把大学想到成什么了呀?”慕容颠说。
“婚姻中介所。”段风说。
“段风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司马云说。
人人都喜欢得到别人的赞美,但得到司马云的赞美尤其让人心花怒放。
“他那是深藏不露。”慕容颠说。
“段风,你老实说,你在老家是不是已经有老婆了?”萧复问。
“怎么可能?”段风说,“你把我们那里想得太完美。”
“是呀,听说你们很多西部农村的人结婚都很早。”慕容颠说。
“都是瞎传的,怎么可能嘛?这些都能信,你们也太单纯了,”段风,“在我看来,但凡中国,不管什么地区,除了也经济不同,风俗大抵差别不会太大。”
“不一定,”司马云说,“泸沽湖的摩梭人就还有走婚。”
“走婚还有吗?”萧复眼光发亮。
“饥渴!”司马云断定。
“这个我不否认,”萧复说,“这个证明我是生理正常的男人。”
“不行你放假到泸沽湖去看一下?”慕容颠提议。
“真的假的?”萧复神往,“大家一起去吗?一个晚上我就能走好几个婚。”
“你就幻想,”司马云说,“都照你这个逻辑,你简直是皇帝,后宫三千佳丽。”
“三千都不止。”慕容颠补充。
他们正谈得火热,萧复看到一位老乡同学。那位同学在向他招手。
“我过那边去。”萧复说。
萧复站起来,坐到他老乡同学那边。
“那我们往向面挪一下。”慕容颠说。
他坐在段风和司马云中间,最外边靠过道的座位空出来,他们打算往外挪,免得别人把靠过道的座位给占了,把他们几个全挤在中间。
司马云先站起来,准备把书包挪过去。这时一个女生站在座位前,“同学,这个座位没有人了吧?”
司马云抬头一看,脸就刷红。
只见那女生披肩长发,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正对他嫣然一笑。
“没人。”他赶紧回答,心花怒放。
再看那姑娘在桌面上摆放书本,司马云就看呆了。那女生如何美法,有诗云: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惑司马,迷慕容。
司马顷刻如从春风。直勾勾,眼睛迷失在姑娘的美貌里。
旁人都看不下云了。
“那你现在还站着干嘛?”慕容颠说,他这一问是代表那位秀丽的女生的。
因为要集体挪位置,慕容颠也是起了个半蹲,这个时候坐下去又不甘,站直了又唐突。
司马云回头反手把慕容颠的脑袋摁下云,那女生看到这个场景,瞬间有一种观看打地鼠游戏真人版的感觉。
“真没人?”她问。
“真没人。”司马云说得斩钉截铁。
“我看到你们同学去那边坐了,”那女生说,“人太多了,都没有座位了。”
这时他们几个才发现教室里已经座无虚席,前面连两边靠窗的过道上都开始站了一些同学。
“原来你在观察我们呀?”慕容颠问。
“没有了。”清秀的女生说。
“那就是偶遇。”慕容说。
段风悄悄地给慕容颠竖起大拇指。
司马云看到慕容颠瞬间入戏,也是惊呆了。他就回头看看慕容颠,又扭头看看那姑娘,自己就忘了坐下来。
慕容颠站起来打算把他摁下去。
“不是,不是,”司马云挣扎说,“我要出去一下。”
“你出去干嘛?马上就上课了。”慕容颠问。
“我出去上厕所,不行呀?”司马云说。
司马云刚出去,女生动身就要坐下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慕容颠说:“同学,赶紧坐,你是哪个什么专业的?”
慕容颠很想挪位置,抢司马云的座位,坐到女神的身边。
女神身上还没有发出体香,他仿佛就已经陶醉了。
段风也想和姑娘搭话,可是嘴笨呀,努力了半天,喉咙了干出咳嗽来,嘴巴还是打不开,一句话都搭不上。
此刻,他的内心有一种被世界远远抛弃的感觉。
2.
司马云果真是上厕所去了。
他说出要上厕所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必须得走一这趟。这也不是因为从小看多了曾子杀猪、尾生抱柱之类的连环画,也不是那一句“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的教育,他那一刻去厕所,完全没有觉悟上的原因,而是突然觉得尿急。
到了厕所,他坦然地把拉尿的全套动作演示了一遍,仿佛此时此刻,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动作做不到位还会扣分。
他只尿了几滴。
他刚回来,进到教室,萧复就跟他招手。
他走过去,问:“你后悔了?”
萧复说:“什么话?后悔啥了?”
“你刚一走,就有一个美女坐我到我旁边了。”司马云说。
“美女?哪里?”萧复说。
“装。”司马云说。
“你说那个女生呀?那个是美女?”萧复说。
“还不是美女呀?”司马云说。
萧复再往这边望过来,回头问司马云:“没波吧?”
“好像真没有。”司马云如实汇报。
“也没箩吧?”萧复再问。
“好像也没有。”司马云再一次观察后回复。
“没波没箩都能把激动成这个样子,你性取向没有问题吧?”萧复问。
“你老关注人家胸脯和屁股干嘛?”司马云说。
“女人,什么叫女人?”萧复开讲,“女人跟男人的区别有三点,缺一不可。”
“人家是美女。”司马云辩解。
“美女首先得是女人,是吧?女人中的佼佼者才叫美女,对吧?”萧复诲人不倦。
3.
司马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想到萧复说的“波箩”问题,他满身不自再,脸颊不由得红了起来。
他需要把眼睛专注到书本上,这是防止自己偷看隔壁美女的秘籍。
“是美女,还是不是美女,这是一个问题。”他心里闪过这一句独白。
然后他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咧开。他翻动一页书的时候,其实是看到了她双手托腮的妩媚。
“美人,真是一个美人,”他心里惊叹,“而且在胳膊下方,胸前有微微突起的弧线,腰臀也不算瘦。”
他发现自己翻书的轻微动作里,眼睛的余光收集到的信息足够惊人。
精神恍悟间,他翻到第六: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他自己先吓一跳,急得赶紧往回翻了一页。
“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云。”慕容颠悄悄地念出来。
“什么?”段风凑过来。
“《红楼梦》,”慕容颠说,“看来原著好看,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
“好书,”段风说,“真是好书,原来《红楼梦》这么好看,我翻一下。”
慕容颠帮他把司马云的《红楼梦》拿过来。
“妈呀,怎么是繁体字?”段风说,“怎么看呀,这个?字都不认识。”
“哈哈,知道自己是文盲了吧?”慕容颠幸灾乐祸。
“你们在读什么书呢?这么好看?”隔壁的姑娘也不矜持了。
她本来就在司马云去厕所的时候和慕容颠聊过两句,这个时候加入进来,本也不算唐突,倒还有大方得体、大家闺秀之意。
“卓……”慕容颠说起她的名字还不是很熟悉。
“莺莺,卓莺莺,”姑娘说,甚是大方,“你叫慕容颠,他叫段风,你看,你们的名字我都记得,我的名字你们都不重视,我太没面子了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慕容颠赶紧道歉,“不是记不住,我是不敢确定,我怕说错了不好意思呀。”
“我记得住,”段风说,“我都写下来了。”
“用得着写下来吗?”卓莺莺笑起来。
“原来你们都认识了?”司马云诧异。
“认识,怎么,我们是半个老乡。”慕容颠说。
“同学,你也是河北的?”司马云问。
“像吗?”姑娘反问。
一袭长发,紫衫如花。
“听口音不像。”司马云说。
“我口音不像吗?”姑娘说,“不像石家庄的吗?”
“像TEZ区的。”段风说。
大家都笑起来。
“段风,原来你还挺逗的。”卓莺莺说。
“他是我们宿舍的开心果,”司马云说,“别看他平时好像不怎么说话,一开口全是金句,振聋发聩,一鸣惊人。”
“有惊人之言,也必有惊人之举。”姑娘说。
“借你吉言。”段风说。
段风心里竟是十分的温暖。
“啥惊人之举?”慕容颠开始损人,“不要表扬他,你给他一个棍子他就上树。”
“还有这位同学,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卓莺莺说。
“我呀?”被美女问及,司马云骄傲了,“我叫司马云,我们一个宿舍的。”
“你看你多幸福,人家大美女主动问你姓名,”慕容颠羡慕,“我们都还得主动问。”
“还主动报。”段风说。
“呵呵,”卓莺莺笑,“你们都这么逗呀?你们宿舍一定开心不断吧?”
“那是。”慕容颠说。
姑娘对着司马云说:“现在看来还是你最矜持。”
“呵呵!”段风发出笑声,慕容颠一只手就把他的嘴巴挡住。
姑娘笑道:“读《红楼梦》的人就是不一样,气质都出来了。”
“哪里有什么气质?”司马云谦虚地说。
“就是,”慕容颠说,“他哪里是矜持,他那是装的,平时就数他最能说话。”
“有诗为证。”段风说。
慕容颠又忙开了。
“你就让他说呗。”卓莺莺说。
“对呀,”司马云说,“可不能把人家的诗给憋坏了。”
“我是为你们着想,”慕容颠说,“他的诗一出,你们的晚饭就白吃了。”
“啊?”卓莺莺惊讶。
“全吐出来。”司马云补充。
“可是,你们平时就这么欺负段风呀?太不公平。”卓莺莺说。
“没有没有,”段风给他们解围,“说实在,我也没有诗,我也是装。”
“你们这拨人,”卓莺莺笑道,“真的好逗。”
“我来,”慕容颠说,“我诗为证: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
大家顺着他的眼睛看到了桌面上的书页。
“作弊,”卓莺莺说,“我还以为你们真是诗人呢。”
“差一点就崇拜了,是吧?”司马云说。
“就是,差一点就被骗了。”卓莺莺说。
“一场幽梦同谁近,为谁矜持为谁痴。”段风把诗改了。
慕容颠再一次把段风的大嘴巴捂住,说:“防不胜防!”
司马云和姑娘不禁对视一眼,彼此羞涩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