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儿,你可慢着点跑!呵呵。”
一声声笑声从秋府后院袭来,那个叫余儿的三岁小孩,手里正高举着一把小风筝,风筝尾还有一条长长的细布条,在余儿奔跑的途中被风吹得从未落下来。
而在他后面跟着小跑的是余儿的祖母,一头秀发中不曾见过一丝白发,精气神可好了。
余儿笑得合不拢嘴,还时不时回头看看被落在很远的祖母,发出稚嫩的声音,笑道:“祖母追不上,略略略。”
话音刚落,就闷声撞在一对修长的腿上,余儿一个踉跄往后倒,一双大手将他抱起。
余儿摸摸晕晃晃的小脑袋,定睛一看,本是哭丧的脸瞬间浮起笑意。
“爹爹!”
而未听见余儿声音的祖母,急急忙忙赶来,生怕余儿磕着了撞着了,瞧见是他爹爹抱着他,刚安下的心又提起来。
秋仲见祖母来了,道:“母亲安好。”
“仲儿今日怎么有时间回来一趟,你可冲撞了别人?”祖母走上前,皱起眉头担心问道。
“母亲这是担心的什么,回来晚,母亲担心被人埋伏,回来早,母亲居然担心我冲撞别人,那干脆,告老还乡得了。”
“嘻嘻嘻……”余儿小声笑起来。
“余儿怎么可以笑爹爹?”
“唔……不笑了不笑了。”余儿捂住嘴,眼角的笑意还是藏不住。
秋仲看着余儿,自己也笑起来。
然而眼神忽然看到庭院里的积雪,转头便看向祖母,神情严肃说道:“母亲,等过了三日,我便要带着余儿去趟长安,在那里停留三日,再差人将余儿护送回来。”
“去长安?”祖母问着秋仲,语调倒不显得吃惊,反而脸色暗淡了下来,继续问道:“那余儿去长安做什么?”
“正逢佳节嘛,况且其他城的王侯都要带着一位子女去长安,母亲不必担心。”秋仲左手扶着后脑笑着,这种憨样惹得跟在祖母后面的两个小侍女低头轻笑着。
祖母见秋仲如此,瞟了秋仲一眼,杵着拐杖绕过秋仲,脚下小步快走着,嘴里嘀咕道:“一个将军的样子都没有,真是令人操碎了心。”
秋仲见祖母走得有些快,几个大步便跟在她身后,笑问道:“母亲走这么快做什么?”
“吃饭。”
“是是是,吃饭吃饭,”秋仲扭头看着右臂上的余儿,摸了摸他稀松的头,问道:“那余儿想去长安吗?”
“不想去。”
“诶,长安里有很多哥哥姐姐陪你玩,还有花灯哦。”
“唔……余儿不想去长安。”
“诶?”
余儿双手环着秋仲的脖子,向后看着,回道:“这里有很多人陪着余儿,余儿不想跟那些哥哥姐姐玩……”
“余儿总是要出去看看的呀,老是待在府里,别人会笑话你的。”
余儿没有回答,只是忽然立起了身,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越来越远的门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秋仲察觉到了余儿的异样,停下脚步,回首一看,除了门框外,并无其他。
秋仲摸了摸余儿的头,问道:“余儿在看什么呢?”
余儿慢悠悠地举起食指指向门框,答道:“那里为什么有个戴帽子的人?”
秋仲沉默了一下,似乎瞬间停止了呼吸,下一秒抱紧余儿跑在祖母前面,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祖母见状,皱起眉头骂道:“慌慌张张跑什么,大白天难道有鬼不成?”
祖母边骂边加快脚步,想赶上秋仲,顺便将他教训一番。
等祖母到了主屋,秋仲正在余儿面前说着话,桌上的饭菜也准备齐了。
祖母咳嗽一声,秋仲瞬间立起身,看着祖母笑道:“母亲大人来得刚好,这菜正出了炉。”
秋仲上前扶着祖母入了坐,又把余儿抱在祖母与他之间,一切都规规矩矩的。
祖母动筷夹了一片青菜到嘴里,刚咽下,秋仲便将是肉的都夹在碗里,大口大口塞进腮帮子中,余儿也学着秋仲赶着饭吃。
“你你你…吃慢点啊,又没人跟你抢…”祖母看着秋仲狼吞虎咽的样子,瞪大了眼珠,说话都不利索了。
“母亲,”秋仲停了会儿,继续道:“母亲,您可不知道,这边界灵族又越界了,估计战事是不可避免了,我啊,还是多吃一点家里的饭,免得又在边疆啃树皮。”
余儿听见了,站在木凳上,夹起盘子里最大的肉,颤颠颤颠地放在秋仲碗里,道:“爹爹多吃点。”
秋仲看着余儿笑道:“余儿这么心疼爹爹啊,行,看爹爹给余儿表演个生吞大肉片。”
说完秋仲一口便吞下了余儿夹来的那块肉,真的一点都不嚼地吞下去了。
余儿看着惊呆了,连忙拍手,接着看向盘子里剩下的肉片,夹了一片起来,正想学着秋仲那样,却被秋仲连忙制止,笑道:“小孩子学什么,等余儿七八岁了,爹爹再教你。”
“唔……好吧,”余儿答应了,于是将这筷子上的肉夹给了秋仲,继续道:“爹爹吃。”
秋仲笑着摸摸余儿的头。
“吃完饭,等会儿到祠堂找我。”祖母淡淡说道。
“是!谨遵母命!”
“既然要上战场了,这几天伙食就勉为其难给你开开荤。”说完,祖母便埋头吃起了饭。
“谢母亲大人!”秋仲笑道。
庭院里的雪依旧堆积着,余儿时不时去厚雪中找些事玩,比如,找到夏天被丢在这庭院中某个角落里的戒指。
这戒指,秋仲说它从余儿很小的时候就带着的,祖母也找山里的某位“大神仙”算过,说余儿今后是个将武之才,能统帅三军。
而在这三年中,余儿除了会种些花花草草外,便是能认得几味药材,跟武字沾不到一点边。
至于这戒指怎么会被丢在这庭院中,只有余儿自己知道,也是从那时起,这秋府便多了一位客人。
余儿吃完饭后便在这满是雪的庭院里找寻着,也不让下人清理积雪,要是戒指被扫走了怎么办。
而秋仲吃完饭后,换了身行装,去往祠堂找祖母。
秋仲到时,祖母正看着排列整齐,一尘不染的牌位入了神。
未等秋仲开口,祖母便抢先一步说道:“仲儿既然来了,就拜拜列祖列宗。”
“是。”
拜完后,祖母继续道:“你是秋府独苗,到你这代也算是绝了后了,为娘不怪你,但你要知道秋家世代为将,你要是有什么闪失,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秋仲知道,但……”
“算了,灵族千变万化,而十三年前的开战让我们秋家损失惨重,现如今只有你一人带领秋军,恐怕是凶多吉少,”祖母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本泛黄的书,转身递给还跪在垫上的秋仲,“这书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别怪母亲这时才给你。”
秋仲接过那书,未回答。
“仲儿,母亲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你可还有什么心愿?”祖母凑近秋仲,半蹲在他面前。
秋仲低着头,声音低沉回道:“母亲,让我再看看追儿,承儿,还有……阿雅。”
话音刚落,一阵绿光与白光交合在一起,祖母将它们全部压在手心,一种古老的语言传播在祠堂里,祖母看着手心的光亮凝聚在食指之上,瞬间似熊熊烈火燃烧,一阵风卷席着祠堂,吹乱秋仲扎好的长发,那光亮移向秋仲的额间,渐渐融入其中。
风停了,光也散了。
祖母咳嗽了几声,颤抖着站起身,绕过秋仲,只留下一句话:“只有半天。”
祖母咳嗽着离开了祠堂,只剩下秋仲还跪在那里。
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阿仲。”
“爹!”
“爹。”
秋仲想要开口回答,却奈何这禁术唯一不能做的便是与死去的亡灵说话。
没关系,看看足矣。
秋追虽是大哥,却继承秋仲一副嬉皮笑脸的性格,一上来便跟秋仲笑道:“爹,这么想我们,怎么不早点下来陪我们,啊——”
秋追的惨叫声顺着话语拖长着,站在他身旁的是比他小两岁,却比他高半个头的弟弟,秋承。
秋承并未说什么,单用拳头就说明了一切。
“秋承!开个玩笑都不行吗?真是个榆木脑袋。”秋追揉着头,皱起眉头道。
其中那位年轻女子笑着走到秋追身旁,轻抚着秋追被打的头。
而秋承倒是没怎么理会秋追,只从胸前衣服里抽出一叠纸与一支笔,走到秋仲身旁,道:“父亲,纸笔。”
秋仲接过秋承的纸笔,眼角的笑意已成了谢意。
秋仲执起笔,在空中停留许久,最后在那一叠纸上落下四个字: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