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班时间,长城大厦里开始熙熙攘攘的走出来人,穿着各式各样的白色衬衫,黑色下装。
他们不约而同的都走向了不远处的公交站台等公交车。
随后,大楼旁的地下停车场出口那里,开始有一辆接一辆的轿车或是商务车从里面出来。车子离开大厦后,迅速加速超过了大多数人乘坐的公交车。
车上,穿着各式各样白色衬衫的人们都在站着,动作也不尽相同:一手拉住吊环,一手拿着手机,低头看着手机,听到外边此起彼伏的车辆声,有几个人从背包或衣兜里拿出来耳机给自己戴上。
原本忙碌的职场里瞬间变得空空荡荡,灯光依旧照亮着这里,密布的日光灯让这里很难分辨出白天黑夜。打扫卫生的大姐来了,在职场里走道中来回穿梭打扫卫生,嘴里哼哼着跑了调的曲子,仿佛期待着晚上的广场舞时间。这里的人都擅长保持卫生,几乎只是走过一遍的时间,这个职场的卫生就打扫好了,大姐走到门口的一个小屋子里,把打扫的工具放好,转头走向另一边打开电表箱,同时朝着空荡的职场里喊了一声:
“我断电了啊!”
“哦。”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了一声粗笨的回应,职场里完全的黑了下来。只有窗边还闪烁着光,那是外边马路上的车辆和路灯的灯光,以及四周大楼上闪烁的霓虹灯映照进这个职场的光。
一个人坐在职场靠着窗户边最角落的隔间里,伏在桌子上,戴着耳机,不知道正在听着什么。他一只手快速且轻松地拍打着桌面,听起来不像给耳机里的音乐打节奏。另一只手,顺手抄起来桌上的一支笔,在纸上飞快的写着什么,与其说写,不如说是在胡乱涂画,鼻尖摩擦桌面的声音很有规律。
逐渐的,随着鼻尖摩擦桌面的声音越来越大,笔下的纸张很快就被划出来一道大口子,他猛然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把破掉的纸团成紧紧的一团,两只手狠狠攥了几下后,扔向了几米远外的一个废纸篓,但没有扔进去,纸团在纸篓边上弹了一下,掉在了旁边的地面上。
于是他转身要走,走出去一步就被拽了一个趔趄,原来耳朵上的耳机没有摘,耳机的另一头连着的手机被他放在了办公桌手边的抽屉里,只甩出来一根耳机线。他有些愤愤的摘下耳机,摔向桌面。大步的走了出去,但是随即转过身来,捡起了纸篓边上自己刚刚扔的纸团,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大步朝大门走去。
进到电梯,他按下了负一层的按键,随着电梯缓缓下降,他来到负一层——这里是地下停车场,此时只稀稀拉拉的停着三四辆车。走出电梯,向右边拐去,穿过了六行停车位以后,来到了停车场角落里的一个洗手间,把刚刚口袋里的纸团扔进了便池,冲了下去。
走出洗手间,他反复洗着手,洗完后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喷瓶,对着自己的手喷了几下。
这才走回电梯,来到地上一层,随后,他走出长城大厦,步行去等公交车。
刚刚结束晚高峰的马路上灯火辉煌,照到了这个人圆圆胖胖的身上,他总是低着头,如果不是恰巧旁边有掉头的车辆的远光灯正好照在他的脸上的话,周围几乎没人有机会看到他的脸:
亓智韬。
此时的公交车上零星开始有了几个座位,他走到公交车的最后排坐下,双手紧抓住了前一排座位,然后闭上了眼睛。这段路需要乘公交车40分钟,到了终点站,他还需要步行30分钟穿过一段正在铺设的路面,走到路的尽头,是一段没有硬化过的乡村小路,小路的边上,是一个破烂不堪的工厂大门,而本应和大门同时出现的工厂围栏都已经消失不见了,荒长的野草,围成的一片区域让人能大概估计到这个工厂原本的驻地,大门上的字都已经不见了,原来字的位置上,还能看出原来这里贴着的字:
盛民蔬菜专业合作社。
亓智韬走进了大门,前面是几个集装箱,集装箱上装了防盗门,开了窗户,是他住的地方。集装箱的后边,四五个顶子已经坍塌的蔬菜大棚依次排成了一队,显然已经没有人在使用了。
他一个人,走进了集装箱,打开了灯。里面传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窗户里有蒸汽不断的冒出来,看样子他在做饭吃饭。夜很快深了,从集装箱里传出来一阵阵声音,像是从电视里发出来的,又像是在听什么音乐,里面的声音时大时小,但几乎不间断,直到他睡着了,声音会慢慢停下来,集装箱里的灯反而一直亮着。
一直到天亮了,集装箱的窗户打开了,从外边看到里面的亓智韬已经醒来,此时集装箱里的灯才被关掉。他的头发杂乱着,一边往身上穿着白衬衫,一边走出了门,步行离开了这个破旧的蔬菜基地。
清晨的长城大厦仿佛被晨露洗涤过一样,看起来赏心悦目,年轻的白领们匆匆忙忙地快步走进了这里,亓智韬却总是习惯性的抬头看看,像是企图把大厦的全貌尽数收进眼里。
建成多年的长城大厦,共有33层,里面尽数都是新时代诞生的经营各类新鲜事物的公司,他们大小不一,形式多样,很难一以概之,只能说每个在这样的公司里工作的年轻人,总爱向周围遇到的各种人讲述他们现实中所处的行业存在的历史、存在的社会价值以及公司发展的美好未来。外观雄伟的长城大厦看起来很难装下如此之多的年轻人比这个大厦雄伟得多的梦想。
人总是缺什么就会不会炫耀什么,说的真有道理。讲述某某行业历史的人,其实意在曲解行业的概念,攀龙附凤;讲述存在社会价值的人,是在说明这个行业并未产生太大的社会价值;向你描述美好未来的人,只是在他们也无法看到一个未来的通时,主动接受另一个人为他描述的未来说服自己;越是强调梦想的人往往越是可怜,现实的空间被无限制的挤压了下去,只有在梦里的想象来补足自己本应得到的一点空间。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洒脱的结束自己,而把生活继续下去的原因和必要性却有很多。
亓智韬上班的公司在长城大厦的3楼,却也能享受到每天乘电梯上下班的殊荣,电梯是需要刷卡才能按下想要去到的楼层的,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电梯,这让他在来到这间写字楼内的几家公司面试时遇到了不小的尴尬。直到几天前他和来到公司入职,签订了劳动合同,才得到了一张刷卡后可以按下3楼按键的通行卡。
然而,上班的第一周,公司就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动。他们的公司是在长城大厦的东半区,公司的所有人使用卫生间的时候,都要去到同楼层的西半区,而这一天去往西半区的走廊被打上了一道隔断,封死了。原因是,西半区的所有办公室多租给了一家直播工会,而这家工会为了使场地利用的最大化,把走廊也封死后,隔成了多个直播间提供给每天都闪闪发光的女主播们。
所以从那以后,亓智韬再也没见过西半区的厕所和西半区的人长成了什么样子,而他们所有人的员工通行卡,除了能刷卡去往他们公司所在的楼层之外,只能去一楼和负一楼了,于是全公司的人,都只能去到负一楼地下停车场的两个小卫生间来方便。他的几个有私家车的老同事分别向他们年轻人们推荐了一次这个自己发现的新大陆,而也是他们开始到负一楼的厕所里方便开始,还有人发现了在这个厕所对面,居然有一个小餐厅,一个虽然占用了有三四百平方米的面积,却只有四五张桌子的小餐厅。亓智韬好像是他们公司无独有偶的一个会来这个小餐厅吃饭的人,他觉得这里没有什么人来吃饭,比较安静,虽然价格并不便宜,虽然厨房的油烟机总是嗡嗡作响,虽然收钱的大姐嗓门巨大无比,虽然东西也的确不怎么好吃,但是这些和他来这儿的目的没什么关系,仅仅是因为有了一点私人的空间和时间,待一会儿就很好了。
所以吃过午饭的亓智韬要在这个小餐厅里待到接近下午上班的时间,然后才会穿过地下停车场,准备乘电梯去往公司所在的3楼。中午时间,负一楼停车场里的车几乎没什么变化,人们在上班的时间或者需要开车离开大楼去外边办事,在午饭时间,是没有人回来开车回家的。亓智韬在穿过停车场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很好听的女生在停车场的一角打电话,他扭过头去,才发现自己和这个女生中间隔了好几根柱子,他看不到那个女生的模样和身材。
亓智韬转身,走向了女生那边,只是在他绕过第一根柱子之后,他觉得自己可能找不到一个很好的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去到那边,又不能直说只是想看看这个女生的样子,又或者女生根本不会关心她去干嘛,他这么过去会不会被那个女生当成是坏人呢。于是这样想着,亓智韬从第一根柱子的另一边绕了回来,继续走向了电梯口:进门,刷卡,上到3楼。
负一层的只有寥寥不多的几根日光灯管来照明,许多作家编剧喜欢将恐怖惊悚的情节选定在负一层的停车场发生是有原因的。
回到3楼的亓智韬,看到了自己的经理又从行政人事的办公司里走了出来,这是被亓智韬所看见的,他第二次进入到过行政人事的这间办公室了。
“孙总!”亓智韬和经理打了个招呼。
“嗯,智韬啊,每天下午上班就是你来的早啊,不错不错!好好干,小伙子!”
“嗯,谢谢您孙总!”亓智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又到了下午下班,亓智韬和往常一样,比所有同事,甚至是扫地大姐走的还晚了一些。只是这次主动拦下了要断电关灯的扫地大姐,并说一会儿他还有点事要做,等事情忙完他自己会来关的。
等到他在门口,听到了电梯开门的声音后,他先是走到了经理的办公室,打开门确认了里面没有人,转身又来到了行政人事的办公室门口,拧动门把手,他发现这扇门是锁着的。
亓智韬于是伸手向上,想去摸一摸门框的上面,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衬衫太紧了,限制了自己的摸高,所以把衬衫从西裤里面拽了出来,再次去门框上面摸,看看是否有钥匙在上边,却只摸到了一手土。他蹲下来,掀起了办公室门口的门垫和地毯,搜寻钥匙的痕迹,但还是一无所获。
正当他站起来时,却一下子没有站稳,身子差点栽倒,一只手本能的去找东西来扶,于是找到了他面前这间办公室的门,随后把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压到了这扇门上。随着噗噗的声音,这是来自门和地毯之间摩擦的声音,门缓缓被打开了。
亓智韬又用力推了推门,门打开得更大了,他看向门的侧面锁舌的位置,又拧了拧门把手,嘿嘿的傻笑一下,仿佛是对自己很失望的意思。他才发现,门把手确实拧不动,但是门也的确没有锁,锁舌没有弹出来,只是门和地毯挤在了一起,很难推动。亓智韬又想起了两次看到经理进出这个房间的时候的确是没有开锁上锁的动作的。他有边笑边咬着头,走进了这间办公室……
四张办公桌的办公室,外边三张除了上边放着电脑外空无一物,只有最里面最大的一张桌子上,放满了办公用品和一些女生常备的生活用品,纸抽,手霜,笔筒里五颜六色的笔,卡通风格的马克杯,一小盆仙人球,还有椅子上草莓形状的坐垫——这些都在宣示着它们的主人是女性。
亓智韬好奇地走了过去,拿起了桌上的一叠纸,草草的看过了一页又一页,又放下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从事这个行业一星期,里面的东西他基本上看不懂。这张办公桌的抽屉全是锁着的,这次亓智韬放弃了找到钥匙的想法,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坐到了软软的草莓坐垫上。
此时电脑屏幕下的一个银色的金属小盒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费了半天劲才搞明白怎么打开这个盒子,才发现里面只是装了公司统一给他们印制的名片,亓智韬已经见过了很多,不同的是这张上面印制的不是经理,而是“行政人事”,亓智韬也第一次看见了这个名字:
闫柳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