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从未像现在这么难受过。
我需要将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的绝大部分都用来呼吸,我的身体里似乎寄居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掠夺走了我吸进身体的大量空气,这样让我有了一种感觉,呼吸是徒劳的,不论我怎样用力地疯狂地呼吸都没有用,窒息感依然存在,它完全没有因我的呼吸而减弱……不只是窒息感,还有贯穿全身的炽痛,身体的任意一个微幅的振动都会导致痛感的加剧。要命的是我现在还在赶着路,还在淋着雨,还在失着血,还在被人搀扶着。
除了搀扶着我的人是我所希望的之外,剩下的一切情况都对我极端不利。但是与我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我想我们两个人的选择都是正确的,我想我们最终还是完成了那个扯淡的任务。
我们现在正在沿着洛水北岸缓慢地向西移动,从平城门出来以后不要多久就可以看见这条还算是大名鼎鼎的河流,而我们所处的地方是城南的一片树林,洛水穿林而过,流淌在我们身边的不远处,流水的声音混合着雨声,难分难解,河面上无数大的波浪小的涟漪此消彼长,这条平日里没怎么汹涌过的河流今天简直就像是喝醉了撒酒疯一样,爆发出可怖的生命力,与苟延残喘的我形成鲜明的对比。
“先就到这儿吧。”蓁说着停了下来,扶着我靠着旁边的一棵树坐下来,“先休息一会。”
“可是……至少要先到河对岸才能算是安全吧……”我竭力忍受着全身湿漉漉的感觉。
“这片树林应该很安全了,而且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直接渡河,河水又那么冷,你会死的。”蓁伸手替我抹了抹脸上的雨珠,虽则她的手也是湿的,“再说后面有赵云挡着,不会有人追上来,我们就在这里坐着等他赶过来就好了。”
“嗯,听你的咯。”我点点头,停下来休息的感觉真好,我觉得我有力气说些话了。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雨水一刻不停地冲刷着我们之间的距离,雨声迫不及待地溶解着我们的沉默,我忽然觉得没什么话可说的了,今天晚上实在是太忙了,忙得我焦头烂额,忙得我差点丢掉性命,难得有这片刻的安宁让我享受。以前时间大把大把的丢,却没有机会,今天终于有机会了,时间却只剩下了这么一点点。现在想想,活着,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便已经太过奢侈了。
我厚着脸皮和她对视,然后她就低下了头——每一次都是她先绷不住。
“那个……你觉得,”蓁似乎有些尴尬,急于打破这种沉默,“我真的是那种那么值得你痴迷的人么?”
“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好奇,问一问而已……再说,我觉得我理应知道答案。”
“首先我必须承认我对你的关注是从相貌开始的。真的,你很特殊,你漂亮,可你漂亮得都是那么的特殊,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去无视你的存在。”
“是这样么……”
“你别误会……只是开始而已。我自认为不是那么没出息的人,只不过你的特殊让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产生了想要了解你的欲望,然后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有了自己的打算,而不是继续简单地做老家伙的小跟班……因此我最后留在洛阳没跟他回去,因为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完的样子……”
“有事没做完?”
“准确地说是你不给我机会做完。”
“哦。”她低下头,细微的声音混入雨中,让我几乎无法听到。
“其实我觉得,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不论谁。”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我那么那么的关心你,甚至都不知道未来能不能够得到你,可我依然关心你,这也许只是因为这么做让我的心里比较好受而已吧。我想要的东西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的所谓自私也就和别人不一样……可是再怎么不一样,自私终归是自私。”
“想要的东西和别人不一样?”
“我想要的是你能够比现在更开心一点,因为你那种活法我光是看就就觉得好累好累了……可是说来惭愧,其实我很迷恋那个冷若冰霜的你,却又希望你不要再这样……我有的时候真的很矛盾,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么复杂的问题。在董卓换了皇帝之后我曾想了很久,我在想该怎么界定现在我和他的关系,我很伤脑筋,现在想想有什么难的,像那种人见面一刀秒就好了费什么话……可你不一样,你明明就是个很简单的人,却让我读不懂。”
“你的意思是你比以前更成熟了是么?”
“和一个比你成熟的人待在一起,结果只能是他使你成熟,而不是你让他幼稚。其实这不光是你的原因……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而且还是这么久。以前的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懂,我觉得我们家的老家伙对我太狠了点,我觉得我无比期待能够有一天自己出去闯荡世界,我觉得只要我一言不发冷着脸骑着马装着深沉在城市军营和荒漠里带队巡逻就算是成熟了,可是当我真的从家里面跑出来,才发现身边有一个苛刻的老家伙其实也是件不错的事情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并不是只有令人好奇的未知,而更是充满了肮脏的东西,才发现即使我曾经一身戎装带着同样穿戴齐整的骑兵精锐但我依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才发现,原来一个和我一样年纪,甚至是比我年纪更小的人也可以比我更成熟。“
“这就是……你关注我的原因么?”蓁沉默片刻后说。
“其中之一吧。”我伸手抹点脸上再一次布满的雨水,好让自己自以为真诚的笑容能够让她看得清楚些,“怎么样,有没有考虑一下和你们家的老家伙和解呢?”
“啊?”她楞了一下。
“如果你的父亲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的话,我觉得你的出生不像是个意外。如果是意外的话他大可不必那样的关心你,也没有理由去阻止你做一些不确定的事情,”我尽量委婉地表达,“尽管失败了。”
她忽然站起来,转过身去。
“你怎么了?”
“可以别提这些事情么?”
“你不要因为以前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就……”
“不要再说了!”她好像真的生气了。
“对不起,我只是……”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没事吧?”她突然想起我还是个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连忙回过身来抚着我的肩,“我有点激动,抱歉我忘记了……”
“骗你的。”我咧嘴傻笑。
她呆望了我一眼,低下头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可奈何。
“我想……”我轻声说,“如果你以后要是嫁给我的话,肯定会很伤脑筋的。”
她低下头遮住了自己的表情,可我觉得她好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