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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 我以为你戴着帽子是因为你秃了

这只是寄人篱下的自觉而已,毕竟长期的相处需要建立一种外力信任之外的更加柔软的联系,云寻的讨好看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眼里是理所当然的,虽然他并不会为她提供完美的庇护所,有必要把她丢出去也在所难免。

这个小姑娘能骗过月见山知枫也是可以理解了的,无论是神态、行为都拿捏得完美,抛去她给自己带来利益的承诺与精明算计的眸光,他都要信以为真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第一天之后就不会因为“如何养活这个小女孩”而烦恼了,她是个很独立的小女孩,从来不麻烦他什么;大冬天的那么些单调的菜料都能被她烹饪得可口,把他一个沉迷在死屋工作里的老男人从一大堆罐头食品中拯救;虽然怕他却还是和他保持最基本的问好。云寻识时务的疏远让陀思妥耶夫斯基感到舒服,没有多一个人的明示,也没有不恰当的吵吵闹闹,云寻的存在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工作的效率。

大多数时候云寻都盯着手机看,这部手机是新买的,并不是交给姜丞柠的那部。如今这部手机那头的人总会找她通电话,但云寻似乎并不希望与对方如此频繁地交流,虽然语气平淡或带二分浅淡清澄的笑意,但也改变不了她疲惫而兴致缺缺地状态。

像是活在绿意盎然掩盖下的落叶,飘摇欲坠却攀住粗糙的树枝。云寻的生理状态看上去并不好。

偶尔两人视线相撞的时候,云寻闪躲的目光倒像是在掩藏着什么想法,但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深究,即使他心知肚明云寻想借着他做些什么,无非是把他作为跳板,摆脱各样势力再坑他一把,胃口太大的小姑娘他可不会放任不管。陀思妥耶夫斯基和云寻之间最多的交流便是关于书的。并非各大亦能集团企图得到的书,只是普遍意义上的书。

那一天是他们交流变多的开始。无事可做的云寻最后还是和身边唯一一个活人讲话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有书吗?”云寻敲开了他卧室的门,探进一个小脑袋,浅木色长发从一侧滑落。房间里的窗帘整齐挂在两侧,窗外的光带着未退的寒气透过玻璃窗在窗沿流连,推开门的一瞬间晃得云寻眼睛疼,这和云寻想象里的拉紧窗帘的阴暗气氛有很大出入。

自己曾无数次刻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在十分阴暗的空间里,弯曲脊背抵着头将视线与桌面贴得极近——稳稳当当的疯狂者的工作方式,相当病态地把自己栓在这么一个拒绝光明来打扰的的环境里。但事实不是,房间明亮宽敞,书桌上没有乱七八糟的摆设也没有杂乱堆放的书本,书册都整齐地收纳在伸缩书架里。

“书?”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她敲门后转动转椅,望着她探进来的脑袋轻轻皱眉,双眼稍暗略有沉思。

反应过来什么的云寻摆摆手,睁大了琥珀色的双眼,视线上下乱飞,扫过门框又避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审视目光,她慌慌张张地作出解释:“啊,不不不,不是你们抢的那个书……是一般的书。”

呸,怎么就多嘴了呢。本来不做解释他也不知道,现在已解释,可不就摆明了告诉他自己是知情者?云寻眯着眼搜刮着什么借口蒙混过关,可是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扯淡的话语。她抬眼瞥了一眼盯着她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平静的双眼除了最简单不过的审视外看不出任何内容。

陀思妥耶夫斯基将云寻所有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那慌乱的神色有点像在某个海岛的市场上见过的被逗弄的小鹦鹉,开口便语无伦次不知所言,歪着脑袋东瞅西望。

还是会害怕自己,这是件好事,也免得云寻以为自己太好说话作弄出什么自己也解决不了的事端打乱自己的计划。陀思妥耶夫斯基就这么盯着云寻,连窗外的风雪都寂静了,审视猎物的神色,几分兴味盎然,几分沉思顾虑。

最后打破长久的沉默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移开手肘边咖啡杯的声音,骨瓷杯底与木桌的划拉声拖得老长,沉闷干枯得令云寻手心出了一层汗。男人撑起脑袋,修长手指抬了抬有些歪斜的绒帽,起身走向云寻,拍了拍她因紧张而收紧的肩膀,示意她来书房。

“喜欢看什么书?”推开书房的门,书架上的书摆得整齐,玻璃上没有灰尘,看样子他是经常来打扫的。

“嗯……死亡、复仇之类的。”说实话云寻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类型,只是比起干涩枯燥的文字或是华丽堆砌的词藻,她还是愿意选择这种看起来十分刺激的书。至少不会无聊。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指在一排书中反复划过,最后从中选出一本不太厚的递给她。

“谢谢。”舔了舔下唇,云寻双手接过书,屏息凝神转身就溜下楼。过大的拖鞋让她的步伐不得不每一步都踩实,鞋跟敲打着木质台阶的声音轻重不一,小姑娘脚下忙乱的步调吵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久未安稳的神经。

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子啊……可凭借本能嗅到的危险与机敏又是怎么回事呢?男人按了按发胀酸痛的太阳穴,进了卧室。

看着书的云寻也不安分,拖鞋一下一下敲在地砖上,冷脆的声响一下一下毫无节奏感地传到楼上,挤进门缝里,恰好飘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耳边,这种乱糟糟的声响严重影响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工作。

“埃理诺。”自上而下的声音似雪融成水的冰冷流畅,打断了她下意识踢踏的动作。被用法语喊名字的云寻撤下平举在眼前的书本,踢腿的动作瞬间停住,勾在脚尖上的拖鞋落了一只,她不明所以地朝陀思妥耶夫斯基眨眨眼,这种自下而上仰望的视角让她不适,哪怕相隔数米也难以消减这种压迫感。

“上来,埃理诺。”陀思妥耶夫斯基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淡漠平静。

云寻捧着书垂着头乖乖上了楼,陀思妥耶夫斯基搬出一把椅子,指了指,让她坐在那里。

“安静看书,别抖腿,别哼歌。”陀思妥耶夫斯基将电脑转了个方向,伸手扯了薄窗帘拉上,这样不至于让阳光直射到眼睛。

“哦……”女孩应得小心翼翼,余光时不时往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侧瞟,坐上椅子前悄悄把椅子向外侧挪了挪。陀思妥耶夫斯基安静到几乎透明,可云寻就算是强迫自己把视线黏在书上也无法屏蔽他的存在。

撑着侧脸翻着书页的云寻恍惚间有些愣神,指尖在页角摩挲好几遍。这么几天安静的日子让年纪尚小、还未成熟的云寻对自己的定位开始模糊,转念一想才记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并不是和魔人体验生活的。

长期低烧让思维不太活络,云寻揉了揉酸痛沉重的后脑,像是有小虫子在啃咬自己的后颈,让她连轻轻扭头都觉得痛苦。

陀思妥耶夫斯基转过视线,只能看到云寻的后脑勺和撑在脑侧露出的手指,即使他在认真做事,也无法忽略掉身侧那阴晴不定的气息,变化之快难以捕捉到转瞬即逝间的丝缕痕迹,反反复复也就揉杂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毛线球。

“多久没翻页了?在想些什么?”

背后那冷淡如冬雪的声音让云寻全身肌肉一下紧绷,平淡语气却莫名觉得有种隐约的威胁。

惊讶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敏锐而深刻的洞察力,所以云寻更想一巴掌拍死在陌生人身边出神发愣思绪满世界跑的自己。陀思妥耶夫斯基投注心神在眼前事中,对于周身一切不屑一顾,却将变化都一一觉察,他掌握方寸间的风吹草动轻而易举。

那双如紫水晶般剔透冷漠的眼眸太锐利了,平静冷淡、从容不迫都刻在灵魂深处宛若铭痕。

身子十分僵硬的云寻都不敢转头,就着这个姿势抬了抬手翻了一页。书页在寂静中煽动浸满了凉冬寒意的空气,云寻只觉得透入冷气的脖颈有些发凉,着欲盖弥彰做得太过明显,继续蔓延的沉默更添尴尬。

“十分抱歉突然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云寻咻地起身,凳子在地板上划出尖锐刺耳的短促声响,令人牙酸的尖细声响令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他已经无法在闭合的书本中找到相应的证据,而她心乱的理由他可以准确猜测。不过就是她向月见山知枫说了一半的实话后突然发现了一些难以满足的条件的存在,她对临时委托之人并不信任,突然反应过来后自然是心慌了。

静静坐在卧室内的男人将客房之中那慌乱的声响收入耳中。对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想到办法续命的云寻或许是值得期待的,可她的手忙脚乱也是最大的瑕疵。

直到楼下大门开合的声音落尾,陀思妥耶夫斯基才起身推开卧室的门走向客房。云寻的匆忙在这堆满纸张的地上可见一斑。正反面都写着密密麻麻细小黑字的白纸,有些用红笔圈画着,密集程度令人头皮发麻,像虫卵般滚在纸页上,一层堆着一层。陀思妥耶夫斯基视线扫过被纸张铺满的地板,又越过横放着的行李箱,压在书本下的两张纸,单独放置在桌上的它们显得格外特别。

绕开纸张的障碍,他直接从书本下抽出那两张特别的纸。大致扫了几眼就得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这是多年前月见山一族在进行的异能实验,内容是他都不曾检索到过的机密。

放血,结果存活;电击,结果无效;异能提取,结果否;异能加固,效果未知;剜肉剔骨,结果重新生长。而还有几个字单独形成几行,字与字之间间隙很大,间隙处的纸张很薄而且毛糙,应该使用透明胶带粘起了整行,想掩盖些什么,但是比较匆忙,所以才留下了浓淡不一的痕迹。这些字用红笔加粗看起来有些奇怪,字迹歪歪扭扭,像使用血描上去的。并且这些字不能组成一句话——

“近日、实验、品、状态、损坏、可否、杀、能、伤、极强。”

而这不完整的一页所标注的姓名,便是云寻希泽黎。而另一张记录着的人更为特别,一人拥有两份异能的罕见存在,虽然两份异能都比较鸡肋,一种是异能强化,另一种是治疗异能。另一张的结尾用加粗大字提醒着:异能插入实验失败品,已丢弃。

是一个叫秦夜弦的女人,现在算来大概二十多岁。

陀思妥耶夫斯基将纸张塞回书下又调整了一下位置,抬头看着窗外相比前几日更为澄澈的天空,窗外的明亮映入眼中。不对劲,窗帘没合上,窗户是开着的,而纸散落的位置看起来像是风吹过的,但窗外的风显然不会这么大。一闪而过的晦暗阴测埋在映入眼里的光亮之下,陀思妥耶夫斯基转身退出客房,路过带起的衣摆扬起一阵风,将散落在地的纸张掀起,仿佛他轻轻一动就能揭开多年前不为人知的秘密。

客房沉静下来,恢复了无人打扰过的模样,没有东西说话,也没有东西控诉会男人私闯女孩客房的事实。陀思妥耶夫斯基回到卧室后继续着工作,却接到了月见山知枫的要求——

一个月后,去c国东南沿海的一处小岛替她参加一场重要的异能者会议,带着云寻。而这一个月中,他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

云寻则刚从外面回来。她在邮局里细想着挑选了一些信息塞进信封又顺路买了些东西一起寄去了姜丞柠的住处,自己刚才威胁姜丞柠逼迫她合作,和月见山一族如今的掌权人月见山一云通了话。手机有些发烫,如滚烫热铁,灼得掌心一片潮热粘腻。

推开门后发现坐在椅子上拆罐头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云寻一愣,视线迅速往转向楼梯并向楼上瞥了一眼。

“放心,我不会去动女孩子的东西。”我只是动了那本属于我自己的书顺便拿住了纸防止掉下去而已。陀思妥耶夫斯基眼皮都没抬一下。

虽然并无根据的怀疑猜忌某人对小姑娘来说会良心不安,更何况是一个病弱好看的年轻男人。如果这个男人相当危险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云寻只是“哦”了一声,便上楼查看是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进入房间的时候,哪里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进来时的纸张满地的模样,飞廉正好跪在凳子上整理桌子上的一沓数据资料。

“飞廉,往往问题的解决办法要比问题多。”云寻走向书桌拿开书抽走压着的两张纸,抖了抖写着自己名字的那张细看起来,又绕过飞廉关了窗,“以后做坏事之前要把痕迹清理一下。我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进来的时候你把这里吹乱成什么样,但想要活着你最好不要被他看到,你知道我不会撒谎。”

云寻并不在乎飞廉在她的背后捣鼓些什么有的没的,那些可以解决的事情都算不上麻烦。从拿那张纸在手上到现在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唯一现存的血腥的痕迹除了见到秦夜弦那一晚上的意外之外,她模糊的记忆告诉她类似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看着纸上无数次类似于酷刑的实验操作,就像在看另一个人的悲惨经历。云寻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她看着这份东西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没有任何记忆复苏的迹象,唯一有点疼的就是眼睛,密密麻麻的字看起来十分费力。

不再纠结于这份报告,将它随手塞进行李箱就下了楼,楼下很安静,陀思妥耶夫斯基应该解决了罐头开始自己的工作。他们两人的时间几乎没有交结的地方,同一个空间里共存的互不相扰的两个世界,云寻活得很是惬意,如果不会时不时想起来对方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

女孩打开冰箱,今日的一趟飞奔以及费心应付的几个电话让自己身心俱疲,已经没有多余的兴趣再来处理自己的饭菜了。应付一下就好、应付一下就好……而令她失望的并不是单调地嚼着罐装食品,而是她打开冰箱的瞬间没有看到辣酱的痕迹。真的是没情调的男人,一瓶辣酱都没有,这样的生活实在太无趣了。云寻戳了一勺子罐头塞进嘴里,已经开始计划着如何逃离陀思妥耶夫斯基。

云寻刚起身要丢掉空了的罐头,迎面一阵冷风让她侧身避让,空罐头被五指修长有力却苍白的手接过,十分准确地掷进了垃圾桶,她的指尖还留着足以想象出来人是如何苍白的冰凉温度。她抬眼,几分审视几分狐疑几分警惕都被一双平静无痕的双眼看得透彻,几乎是无意识地,云寻后退了两步。

论气势,在身高上输了一截;论智商,陀思妥耶夫斯基肯定完胜;论行动,这是人家地盘。陀思妥耶夫斯基抽了把椅子坐下,抬了抬下巴示意云寻回座位别紧张。

魔人坐在自己面前翘着腿姿态优雅一副静听自己讲话的恭敬模样,云寻真的是怎么看怎么诡异,但她还是听话地拘谨地坐回了椅子上。

“关于你伯母所说的异能者会议,是怎么回事?”

云寻已经明白月见山知枫,只是月见山知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算是正式合作吗?连这种东西都可以随便托付出去,月见山知枫怕不会是要被那些人追着打。她的伯母真的是长年龄不长智商啊。

“公费聚餐。”简洁明了便不再透露出过多的信息,两年前丢失了记忆的云寻只对异能者会议有着模糊的概念,并不清楚内部结构到底如何。

正午的阳光攀着窗沿吃力地探入屋内,云寻低着脑袋,一手握拳撑着额角,一手撑着椅子,双眼低垂着令那浓长睫毛裹上阳光的浅蜜色,长睫轻颤着掩盖自眼中泄漏的无人窥查的丝缕情绪。

“内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线平缓,低沉而优雅,因熬夜沾染上的低低的沙哑,如酒后微醺的余韵,落在耳朵里也是醉人的。

内容……类似于买卖物品的交易以及毫无人性的实验活动。然而自己还是决定要扮演一个喜爱伯母、保护伯母还十分听伯母话的格外乖巧的小姑娘。她最终还是决定不说话。

见女孩的纠结地沉默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也猜到了,可能是寻找新生的异能者并想方设法捕获。而她不愿意让自己去问月见山知枫,她还要维持一个依赖伯母、保护伯母的形象,她愿意演、愿意去装,这是他懒得去纠正、干涉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觉得有必要告诉云寻一个事实:“如果真的想要隐瞒些什么,你还是开口撒谎比较有效。沉默时外泄的些许情绪都会藏在小动作中出卖你。”

“可我觉得撒谎对您也没什么用。”声音有些嗡闷,低着头的云寻抿了抿唇,悠悠地将视线放在了厨房里满了一半的垃圾桶上,她甚至觉得那一缕阳光为它描的金边格外精美,为纯黑的垃圾桶提了不少庄重的贵气。

对比垃圾桶刹那间的端庄挺立,云寻觉得自己确实怂了。但是她有什么办法?开口暴露,不开口也暴露,为什么不选择不开口也暴露的选项呢?不开口的话省力、省时又容易做到。结果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个没情调的男人还嘲笑自己?呵,活该长得漂亮还单身。

“谎言足够真实是可以被信服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高明的发言。

“又不是人人都是你。”云寻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地向后挪了挪,似是对于这么近的距离感到不太舒服。两人隔着足足一米还多,可她总觉得近得过了头,相比坐在他身侧看书时的距离还要危险。

陀思妥耶夫斯基听后却和和气气地笑出了声,绝无半分恼怒,他本来就不是情绪随意起伏的人,沉着冷静与从容不迫便是与生俱来,包裹在冰雪般冷淡漠然又好看的皮相里。

“是吗?那就多谢夸奖了。不过能详细地讲解一下会议内容吗?”话题又转到了当初。

落入云寻耳中的语调末尾就像是雪花在风中打了个卷,过分柔和平缓的清冷让她打了个冷颤。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她说得那句话并没有产生任何实质性的不满,甚至接受得十分坦然。就是这样的表现才让云寻格外不安,初次出笼的幼兽带着好奇狂奔,又因长辈的话而神经质地提防着周围一切可疑的东西,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云寻来讲并非可疑,而是威胁到生存的存在了。

“对我来说就是公费聚餐。”云寻的视线紧盯着垃圾桶,手指攀着椅子边缘,紧绷的双肩透露出她的紧张与不安,就如同下一秒会又什么怪物从垃圾桶里跳出来铺向她一般。

云寻全程不敢看向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直盯着垃圾桶,对于这般无礼的行为男人好脾气地没有计较,看来会议里有些云寻排斥的内容。

陀思妥耶夫斯基投来的毫无重量的视线并不炙热,轻飘飘地扫视沉默地缩着肩膀的云寻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是沉默着的两人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沉着而冷漠,一个掩抑着慌措而脑中空空一片。面容苍白的男人靠着椅背没有多余的动作,可对面的强作镇定的女孩攀着椅子边缘的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既然是伯母托你去的,您想要知道什么去问伯母吧。她知道的比我多。”如果说云寻真有什么擅长的,那便是推卸责任、寻找借口了。

不知是得到满意答案了还是看够小女孩紧张姿态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总算是起身将椅子推回原位,起身时向前了半步,更近的距离让云寻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扎起的头发下是半露的后颈,白皙皮肤包下因低头而略微凸出的骨骼似乎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捏碎,却又脆弱地撑起她所有的勇气。

“希望以后不要是推锅行为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宛若雪水当头浇下,冷清的语气直接渗入头颅里。一坐一站的高度差产生的压圌迫圌感让云寻都忍不住抖颤了一下,手指骤然用力扣着椅子边缘,麻木让指尖感觉不到粗粝的摩擦所产生的疼痛。

陀思妥耶夫斯基明显对应付这个新来的小麻烦感到烦倦,还真当他会因为她年纪小就放过她吗?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未免也太天真了。他知道云寻的过去,知道她清致温和的外表下黑透的心思,杀死列昂尼德时的毫不犹豫、言语挑衅他时带笑的唇畔和色暖质冷的双眸,那一晚他就起了和这个女孩好好谈谈的想法,诱惑她进入死屋未免不是一笔利得。

云寻飞快瞄了男人一眼。陀思妥耶夫斯基永远都是这么冷淡从容,云寻就是惧怕他,莫名的惧怕。但是惧怕就不代表她不会去接近。

居高临下,他的像是语气浸过了一层薄冰,深藏的并不浓烈的笑意有非同寻常的些许恣纵,但听在云寻耳中却带有酒意微醉的感觉,他说:“杀死列昂尼德·安德烈耶维奇·库尔布斯基的那个时候,不是很嚣张吗?什么时候知道害怕了?”

“我以为我和你不会再见了。”云寻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口之前又补了一句,只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至少是在短时间内。”

“喂了他强效安眠药,刻意伪装成溺亡事故,云氏为你善后处理得不错,为什么这个任务会让你来?”陀思妥耶夫斯基手掌贴在桌角,手指起落指间敲在桌面上的闷响落在云寻耳中提醒折她到她回答了。

女孩终于放弃了看垃圾桶,慢悠悠将脑袋转过来开始盯着桌腿,十分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干笑两声,以一种极为无辜而缓慢的语气道:“毕竟,他只是个男人。男人是不太会拒绝小女孩的,特别是没有威胁的小女孩。”

这是意有所指的挑衅,比如说他和一个看起来无害纯稚的小女孩一起生活了好几天,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样想着,转身离开时还不忘开她一句玩笑:“你的俄语说的不是很流利。”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似乎还有别的含义。听得云寻有些心神不宁,她开始思考起来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最后她还是觉得呆在蠢笨到只会心急的月见山知枫身边还不如呆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边,虽然危险了点,但至少大部分时间是自由的,也不用为月见山知枫的低智商而敢打悲哀而叹息。

这个夜晚,云寻在房间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柔软的床像是戳着细小的棉花梗让她不舒服,额角的伤疤在隐隐作痛,不断敲打着在黑夜里更为敏感的神经,提醒自己还有一段未记起的过去。秦夜弦半夜来电让有些惊讶,如果没算错,横滨还是清晨。秦夜弦询问这一次的会议她是不是也要去凑一下热闹。云寻果断回绝,她年纪轻轻还不想死在找刺激的路上,秦夜弦松了一口气。

“阿泽,这么多天了魔人给你感觉怎么样?”电话那头的语气转得十分兴奋,说话时参杂着短促而明显的笑意,带着难以言说的雀跃。恍惚间就回到一起相处的时光,温柔的笑着的大姐姐语气柔软,姜丞柠在一旁皱着眉冷着脸故作深沉。

开着壁灯的房间只亮了一角,窗帘严严实实地遮盖了窗外渐浓的夜色,云寻习惯性地瞥向窗口处,被厚布挡回了视线,她思索片刻后回答:“也没你们说的那么可怕。”

被外公无数次警告过要远离的人就在十步之外的卧室里,因亲近之人之口而被夸大的恐惧也在她近日的懈怠里逐渐瓦解,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没有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就算那一丝癫圌狂。

“那好吧,祝你和他玩得开心,继续留着吧。再见。”对面的秦夜弦很快挂了电话,甚至没有向云寻讨要一声晚安。应该是她喜欢的男人答应了她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耳侧传来阵阵忙音,云寻十分无奈地放下了手机掷到了床头软垫上。月见山家的掌权人告诉她月见山风遥这一次也会去,那个异能比较暴力名字却十分没有杀伤力的月见山家的小姐姐。

开了口讲了话活络了思维,这样更加难以入睡了,于是她穿好衣服踢踏着棉拖下了楼,为自己煮了牛奶。习惯使然,让不爱喝牛奶的她多热了两份,这个习惯让她确实头疼。

一下子就倒多了呢,这就没办法了。云寻低声笑着勾起了唇角,挫败地挠挠头,低烧刺激着自己昏涨的脑袋,就算自己多次提醒自己要注意,身体还是不自觉地做出反应——三份热牛奶。无论自己煮牛奶前重复多少遍只要倒一份的量就够了,最后都能端出三份牛奶,肯定是自己低烧影响了大脑对肢体运动的控制。

憋着气喝完了三份牛奶的云寻舔了舔唇角,在无人的一楼毫无顾忌地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在上楼梯拐入房间的时候却发现书房门缝之下漏出可疑的光,暗蓝的微光中没有掺书房该有的柔黄灯光,也没有键盘敲击的声音,她疑惑地皱眉,直觉让云寻克制着自己走路的声音,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悬崖顶上,先是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人应,连转椅转动的声音都没有。

这一举动没有敲开书房的门,倒是把陀思妥耶夫斯基吵醒了,男人尚未完全清醒,烦躁地触摸了床头的闹钟,正当深夜,云寻在干什么?极为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他套好衣服下床。

书房没有上锁,云寻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没有开灯的书房窗帘半开,月色被窗外厚重的雪色遮盖,桌上的那一台开着的电脑散发着诡异幽晦的蓝光,电脑屏幕正对着落地玻璃窗,云寻眯起眼轻缓着脚步猫着腰贴墙而行,站在墙角看清了电脑显示着的内容,是邮箱的界面,一封简短的电子邮件,写着“妈妈,是你吗”。

这封信的熟悉之感混合着一股寒气从脚下升起,太不对了,奇怪,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这种大咧粗心到会忘记关掉电脑的人……心脏加速的跳动顶着经牛奶润泽过的咽喉,爆发的紧张感让她快要把牛奶吐出来,云寻矮着身子贴墙而行想离开书房,但在走到门边时,穿戴整齐除了没戴帽子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推门而入,在他额间红点一晃而过的瞬间云寻瞳孔收缩,一个跨步将他推出门外按倒在地板上。

几乎是与云寻动作同时响起的“啪”“砰”的声响混着玻璃碎片落入耳中,那声音像是冬夜冷风侵入屋内的前调欢唱,门板上的还冒着烟的孔洞便是今夜逃亡的起点。正睡醒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没反应过来,后背一疼一个女孩白皙而苍憔的脸就在眼前,云寻抿着唇压蹙着双眉,眼底是浓重警肃,她嘟囔着什么撑着地板飞快起身后拽起他的衣领就进了房间拿出稳稳一沓的数据资料,时间不过一秒。

冲出来的云寻拉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往楼下跑,急匆匆换了鞋子后夺门而出的两人并没有慌不择路不知所从。云寻轻车熟路地拉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明暗不定的灯光下奔跑,或许是没有穿外套的原因,云寻为维持体温体力消耗得比平时大,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深抑的颤抖。

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巷子里抬头看着阴云不散的夜晚,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见到月色了?雪落在裸圌露的肌肤上化开淡淡凉意,云寻抓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太重,虽然有些疼但也不能在这种时候甩手不是吗。

少女的掌心没有软肉,骨骼撬着骨骼的生硬感传递着她的体温,有些高。陀思妥耶夫斯基推测可能是发了低烧,他弯了弯唇角话里带刺地笑,“你怎么比我还熟悉这里?”

“闭嘴。”云寻语气急促,这样的态度与之前慌惧自己的模样截然不同,她瞥了一眼陀思妥耶夫斯基,握着他手腕的力道松了松,而脚步的速度不曾放慢,“赶紧找路,你最清楚。找电子设备少点的地方,对方是可以控制电子设备的异能者。”

陀思妥耶夫斯基闻言反手隔着衣服握上了云寻的腕骨,多迈了两步就走到了云寻身前。他拉着不到自己肩膀的小女孩走入了没有亮路灯的窄巷,走过窄巷后是视野开阔的低端,一辆乌拉尔越野车上的积雪大概只堆了半个夜晚的量,云寻一脸不可置信:“你们死屋还有闲钱配备专员来管车的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了一眼云寻,打开副驾驶座车门让云寻进去,自己绕到驾驶座掏出钥匙,“你觉得可能吗?”

坐在车上的云寻扣好安全带:“难道是有死屋的人在附近工作然后帮你照顾车吗?”

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眉尾一抽眼角一跳,心道这还真的被说准了。这下就算不出声承认也不出声反对,云寻也知道是她猜对了,死屋的人数多而分布散,大大小小的信息都能抓获,哎,低成本高收入啊。云寻理了理不整的衣角:“我们去哪儿?”

“奥伊米亚康。”陀思妥耶夫斯基打了个哈欠明显是没睡好,横睇了身侧的小姑娘一眼满是嫌弃,分明是在歧视因为她还未成年无法学习更多技能,淡漠的语气有些懵懒,“不过这是你惹出来的麻烦吧?为什么要拉上我?刚才门板孔洞的高度是瞄准你的。”

他是指狙击手与可控制电子设备的异能者。云寻眨巴了几下眼睛,虽然喝了助睡眠的牛奶但因刚才的剧烈运动而过度紧张睡意全无,她盯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侧脸有些警惕:“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你让别人来杀我,带着你跑虽然累赘了但是很多事情上会比较方便。”

陀思妥耶夫斯基可是俄罗斯人,他对这儿比云寻熟悉多了。面对机敏而反应迅速的能瞬间做出最佳抉择的女孩儿,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轻笑中带有几分轻蔑与沉思的算计。谁是累赘还说不定呢。

从副驾驶上往后看,深沉的黯淡夜色截断了后路,身后没有任何人追上来,应该是飞廉在玻璃破碎的时候已经动手了。云寻准过头扣上了安全带,有人要杀她?不对啊,异能实验还需要她呢。可慢慢的,在沉淀下来的震惊中,云寻突然反应过来:“奥伊米亚康?等等等等,我们能换个稍微温暖点的地方吗?而且现在坐飞机——”

就不怕还有能够控制电子设备的异能者在埋伏着吗?

“列昂尼德·安德烈耶维奇·库尔布斯基的事情之后,任何地方的安保都有加强,机场很安全,没人会喂你安眠药。先去了奥伊米亚康做完我自己的事再去参加那什么会议,你要现在下车我也没意见。”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把车停下的意思,依旧向着机场行驶。

竟然拿列昂尼德的事情来笑话她,云寻瞪了一眼身边的男人,抿唇不再说话。她的后背靠在座椅背上,车内空调热气烘得她头晕,稳定下过度紧绷的状态后才想起跑得匆忙羽绒服都没披上,到了奥伊米亚康怎么活?下了飞机就要冻死了吧。

驾车的男人以余光扫视了瘫在座椅上的云寻,她的脸色变化之快让他也有些跟不上。收回视线后轻轻啧了啧嘴,看来要耽误他不少时间了,常理之下带女孩子逛商场至少需要好几小时吧。

“你怎么知道对方是控制电子设备的异能者?”车上太过沉寂,恰巧陀思妥耶夫斯基想听听这个小姑娘怎么看这个事情。

“你的电脑被启动了。”云寻观察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表情,可对方却不为所动,“是你手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吗?”

开车的男人摇了摇头,虽然他有些在意开启的电脑上到底是显示出了什么东西,可这些并不是他需要追究的重点,毕竟重要的东西怎么能放在电脑上呢,“从爆头的高度来看,他们是来杀你的。”

“一个狙击手,另一个异能者。两者配对并不冲突啊。”对于自己差点没命的事情,云寻并不在意,她更钟情于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很有可能存在两方合作。”

在云寻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就知道了些信息。这个小姑娘还真的不能小看了。

“一个狙击手,配一个观察员。你对这个很明白。”男人的那双眼眸如夜色沉淀,冷静、淡漠中带着些像是黇鹿眼睛般舒散的神色,看起来病姿苍弱,实际上却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食草动物。

狙击手不可能分心做操控异能的事情,异能并不是狙击手发动的。狙击手负责杀死云寻,而异能者负责盗取陀思妥耶夫斯电脑内的资料,这样的合作是行得通的。

车子拐进了某栋购物楼,夜视能力不太好的云寻并不能准确叫出它的名字,她扭头看着解开安全带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带着疑惑地问:“你不是要去机场吗?”

“你这样去奥伊米亚康不怕冻死吗?”冷淡的男人暗灭了车顶的灯,云寻反手按下副驾驶座安全带的扣关,两人下车。催促的语气冰冷中带着点淡淡的警告,“动作快点。”

对于云寻而言,逛超市不买食物是很痛苦的,再加上踏出车时迎来的风雪,她抱臂缩着肩膀吸了一口气又弯腰咳嗽了起来——这口气冰冷得快要把她的内脏给冻掉了。

看着包裹完整只是没戴绒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云寻跑上前拽着他的袖子扯了两下,引得他视线挪向她的时候开口:“拜托把披风借我一下。”

可是就算纯稚柔软的冻得眼眶都发红的云寻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是果断拒绝了:“我也冷。而且我没戴帽子。”

最后一句轻飘飘、软绵绵、空荡荡地落入她耳中,没有帽子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似乎有些失落之感。云寻眼角一抽,他不会有恋帽癖吧?

同样不想浪费时间的云寻问清楚了买服装的在哪个方位,乘坐直达电梯把该买的都穿在了身上,刷的是月见山一云的卡。去奥伊米亚康需要在雅库茨克下飞机,她没必要在莫斯科买太多东西。陀思妥耶夫斯基很满意云寻的办事效率,看着把自己围遮得严严实实的小女孩朝她挥手示意她加快速度。

两人上了车,乌拉尔越野车很抗冻,抵达机场时,雪刚停,云寻扬了扬唇角,用胳膊肘捅了身边的男人一下:“我们运气挺好。”

这样的星碎笑意如清泉溅在松叶上,清澈的明润。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这时候才问了一件要紧事:“证明身份的东西带了吗?”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闪过一丝精敏的光,云寻点点头回答:“嗯,这些东西我都随身带着的。”如果说没带,陀思妥耶夫斯基绝对会把她丢在这里的。

“好吧,就这样吧。有个女孩要过来,十四岁左右,胸衣不需要太大,有些瘦,七十斤不到的样子,不到一米五十五,没事不用换,房间足够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耳机连着对方吩咐着需要准备的东西,他心里想着太过机灵的女孩子不好甩也不好丢啊。陀思妥耶夫斯基将车停在一边,手揣进裤袋,瞥了云寻一眼下了车,虽说有准备好,但今晚去的话还是会有些安排不当,不知道奥伊米亚康那里的人手能不能收拾干净。

云寻拒绝了飞机餐,什么都没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位置靠窗,他拉起了遮阳板闭上眼,像是思索也像是眠息,云寻向空乘要了条毯子,抖开后盖在了他的膝盖上。

毛茸茸的轻软质感放在膝盖上,男人上半身一僵,逐渐暖和的腿部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不用睁眼,陀思妥耶夫斯基也知道,云寻睡不着。

小姑娘就如此一夜未眠,紧紧盯着头顶飞机舱顶部想象着这次会议的场面,大概是一堆人头碰头在一起聚餐玩耍的好时机,合作对象们促进感情加固联系的好方法,不过偶尔谈谈几句正事也是要紧的。周先生管着药店不会来,许先生可能会到场。

机场并没有人接送,室外的环境冷的掉渣,风吹在围巾上都结了一层薄霜,只见陀思妥耶夫斯基熟门熟路找到一辆与之前不同的乌拉尔越野车,云寻不用催促就爬上车系好安全带,一晚上没睡除了有些累与低烧所带的头晕外倒也没有其他什么而别的不适感觉,她看着道路两侧半是冰柱半是雪堆的景象目不转睛。

在松软雪地里稳行的车子速度很慢,拐入通往奥伊米亚康的唯一公路再进入这个小镇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云寻注视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雪白,看似冰冷的寂寥摸上去却很柔软,可触到雪层之下的硬冰时手还是会迅速地抽回来,像是怕被跳起来狂吠的野狗咬到一样。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云寻乍然出声,自带二分笑意却毫无热情,她声线清柔,开朗随和与熟络之间隔着名为礼貌的似乎是风一吹就会散去的纱幕。

“什么事?”陀思妥耶夫斯基久未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冷风是搓碎了雪擦过白桦树的树皮。

“我以为你戴着帽子是因为你秃顶了。”云寻的想象力与开玩笑的能力让陀思妥耶夫斯基哑然失笑却又无可奈何,并不会有把他丢下车的想法也不至于因为这一句话和小女孩置气或是讲道理,更不会蠢到做出把帽子摘下来证明自己并不秃顶的无聊举动。

见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是一笑而过,敷衍中更多的是毫不在意的忽视。不知不觉中,望着窗外的云寻也笑了,并不卷翘的浓长睫毛在柔色琥珀的眼中投入小片阴影,她笑起来会带起眼尾产生一道深痕,像是手法精妙的眼线。

住在奥伊米亚康的人在冰层上叉鱼,云寻攀着闭紧的车窗紧紧盯着那些裹得厚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们,毛绒皮衣、眉毛。睫毛都因零下四十多度的寒冷结了雪霜的一层白,他们这样看起来滑稽极了,穿戴厚重的戴着厚实手套人行动起来却极为灵活,他们叉鱼一击即中,在驯鹿身后的拖车上的鱼快要垒成一座小塔。

北极吹来的被挡在山脉内徘徊的寒冷并不会让当地人困恼,高昂的笑声穿破冰渣碎裂的声音在稀疏的松木与晃白的雪色里延展开来,专心开车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无心注意一旁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看惯了这些强悍的能在零下四十多度生活得健康长寿的人们的能力。余光无意间瞥到云寻映在车窗上的脸,她微张着口,那双流溢着琥珀的双眼里闪耀着灼目却柔软的光泽,难免让人在天寒地冻里想起夏日海岸边海鸟的白羽掠过倾泻而下的日光时溅起在海面上的光辉,炽热而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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