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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神之镜

人类总是按照自己的形象塑造神。日本人也不例外。日本最早的神和神话不一定是日本独有的,有些恐怕源自亚洲大陆,但它们很快就按照日本的生活和思维方式改头换面了。

不过,起初根本不存在什么神,有的是形似鸡蛋的某样物体。从这个蛋里蹦出了七代神祇,其中包括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这对兄妹。日本的神话正是从他俩真正开始的。[1]

兄妹俩用“天之琼矛”翻搅着混沌世界里的滚烫岩浆,一些岩浆顺着矛头滴了下去,凝固在海中,形成一座岛屿。他俩在岛上竖起一根阴茎状的柱子,将天地一分为二。接下来,哥哥发现自己身上有的,妹妹身上没有,于是两人便决定合体。他们通过观察一对情鸽,学会了亲吻这门本领,继而又受到一只鹡鸰的启发,完成了幸福结合的剩余动作。

伊邪那美孕育了日本诸岛和众多的神祇,但是在生育火神时吃尽了苦头。痛苦的分娩过程导致她的生殖器严重烧伤。她用尽最后一点气力,从自己的呕吐物、粪便和尿液中生出金属神、土神和水神后便撒手人寰,消失在了冥界。

她那悲痛欲绝的哥哥兼丈夫追随她来到了阴曹地府。因为样貌可怖,她央求他不要再看她,但他还是没忍住瞥了一眼。在望见她腐烂的躯体上爬满蛆虫后,他不禁惊呼:“我怎么会闯入这样一个丑陋和污秽的世界啊!”

伊邪那美由羞生恨,令黄泉丑女追杀其兄。他侥幸摆脱了妖孽们的追赶,后来靠岩石挡道才没让他的妹妹兼妻子掳了去。对此无比震怒的他按照日本的传统,用丈夫的一句话断绝了与她的夫妻情分,宣布他们就此离异。为了报复,伊邪那美发誓每天要在他所在的岛上掐死一千人。对此,他的回应是将在一天内建起一千五百座供人分娩的产房。

伊邪那歧从阴间回来后,颇费周折地洗净了粘着在身上的死人污垢。他在橘川里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又有一些神祇因此降生:他的左眼里爬出了太阳女神,也就是天照大神。他的鼻子里又钻出了天照大神的弟弟风神须佐之男。天照大神被分配治理高天原,而须佐之男则受命管辖大海。可是,他不仅不为接受这一使命而欣喜,反而号啕大哭,大喊大叫,恨不能去阴间和母亲团聚。但在下到阴曹地府之前,他决定先上天拜访一下姐姐。

须佐之男不仅恋母,而且性情暴烈。到达他姐姐所在的天庭后,他毁了分割稻田的田垄,又在举行神圣仪式的过程中极不光彩地拉了泡屎。但是,他最坏的恶作剧还是待天照大神和随从在殿堂里忙着织圣衣时,将一匹剥了皮的马驹扔了进去。一位织女大惊失色,因梭子触击阴部不幸死去。[2]

天照大神很有耐性,也很宠爱弟弟。起初她忍受他的行为,为他开脱,骄纵他,希望这么做能让他收手。但现在他做得太过分了。一气之下,她隐退至伊势(如今成了旅游胜地)附近的一个黑暗的洞穴里,结果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众神决定集会。他们取得共识的方式颇具日本特色,“无数神祇的嘈杂声就像十五的月亮上成群的苍蝇”。[3]大家几次试图将天照大神从洞穴中引出来,但她就是纹丝不动。最后,一个桶被倒扣在洞口,天钿女命(又作“天宇受卖命”)爬到桶上,像个远古萨满女巫一样变得精神恍惚,并开始跺脚,起初很慢,逐渐越来越快。她眼珠打着转,疯狂地挥舞长矛。在众神的一片叫好声中,她情欲大发,袒胸露乳,“将裙摆褪到阴部以下”。[4]此刻,她的欲求达到了令人战栗的高潮。众神都盯住她神圣的生殖器,爆发出一片狂笑,笑声山响,整个宇宙都能听见。

天照大神无法忍受众神撇开她独自寻欢作乐,于是从洞中探出脑袋,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事这么好笑。一面镜子立刻被塞到她面前,天钿女命嚷着说发现了一位新女神。天照大神此时全然不见了方才的镇定自若,拼命伸手想去抓自己在镜中的倒影。一位叫手力雄神的男神趁机一把揪住将她从藏身的洞里拽了出来。世界又重现光明。

*****

任何一种文化都会受许多风尚和潮流的影响。本国和外国历史、佛教、儒教,乃至基督教有时也算,都对日本文化产生过作用。日本文化表面上在变,但其内在始终没有真正脱离最古老的本土根源。这一根源同神道教有关。但我指的并不是政治家在19世纪末为鼓吹强烈的民族身份认同而炮制的那种民族主义式的国家神道,而是一整套感官自然崇拜、民间信仰、远古神祇和仪式。信奉它的这个民族骨子里就是一群农民,而日本从许多方面来看仍然是这样一个民族。

神道这个词最早出现于7世纪,造词者的目的是将其同佛教(亦称“佛道”)进行区分,意指神的道路,但其很难称得上是一门宗教,因为它几乎不具半点抽象沉思的痕迹,也对我们这个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没有多少认知或者兴趣。在古代日本人的心目中,天堂是个惬意的地方,到处是耕种稻田、勤勤恳恳的庄稼汉。[5]没有迹象显示神道教里存在像我们在中国看到的那种伦理体系或者治国方略。实际上,最早的神话是典型的日本戏码,围绕人际关系展开,随意地辅以性元素。

神道仪式繁多,但并不教条。某人信仰神道就跟他生来是日本人一样自然。[6]神道是神话和仪式的总和,塑造了一种生活形式。它是庆典,而非信仰。不存在所谓的神道教徒,因为没有神道主义这种东西。

女性在神道教中所扮演的角色虽略有些矛盾,却举足轻重。神社内修行的仍为处女,而且从古至今,日本生活中最受膜拜的人物是母亲,也许这就是天照大神即太阳女神如此重要的原因。在父系社会,太阳多为阳性,比如说在孟加拉,人们会举行一年一度的庆典,纪念土地女神和太阳神的结合。[7]和日本诞生的神话一样,海面升起的旭日在印度也象征着生命力,但与之关联的是“湿婆”这位男神。在具有母系文化痕迹的神道教中,情况恰好相反:大地由一位手持长矛的男神大国主命管制,但生命之源是水,从水中升起、象征日本的太阳是阴性。火的象征意义亦复如是。在日本,伊邪那美因生育火神而亡。[8]而在父系社会希腊的神话里,是男英雄普罗米修斯从诸神处盗取天火并遭到严厉惩罚。

自然崇拜显然涵盖了性崇拜。同多数日本人一样,神对性行为并不感到愧疚。在受到鹡鸰的启发后,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便一发不可收拾。性的确是大自然最基本也最重要的一部分,不存在什么罪过。像这对兄妹神仙眷侣这般享受鱼水之欢的,日本众神殿中也绝非仅此一对。大地之主大国主命在他所平定的世界里就有无数情人,唯一一次出问题是因为他不愿与情人的丑妹妹同床。因为这次失礼,他的后裔——历代天皇就只能降格为凡人。

人们常说,在日本,只要不被逮个正着,在社会上出丑,就能够为所欲为,不必担心后果。换言之,享乐主义受到社会禁忌的制约。这么说可能有些失之于简单,但让我们拿伊邪那歧、伊邪那美同亚当、夏娃做个比较吧。后面二位因为夏娃偷食禁果,被逐出伊甸园。他们只有在知道对错之后,才有可能犯下过错。

日本则没有这样的神话。伊邪那歧、伊邪那美没有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而受到直接惩罚,从未被赶出什么伊甸园。他们的危机出现在丈夫看到伊邪那美污秽不堪的躯体之后。造成惨剧的是伊邪那美的羞耻感,而不是因为她的有意识的行为。日本的神尽管可以无所顾忌地沉浸在性欢愉中,但他们害怕沾上污秽,尤其是死亡的污秽。瞥见自己妹妹腐身的伊邪那歧侥幸生还。人们也许可以说,污秽是日本人的“原罪”。需要补充的是,神道教同许多宗教一样,认为妇女比男人肮脏,因为血就是一种秽物。在过去,日本一些地方的妇女来月经时会被隔离在某些特设屋内。[9]

性与死亡之间的关联当然并非日本特色。乔治·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等作者就此话题发表过高论。[10]尽管性本身在日本思想中并不属罪过,但人们对性欲所释放的破坏力——尤其是在女人身上——似乎的确抱有深深的畏惧。(不消说,这点也不是日本特色,因为在许多天主教艺术家的作品中也可以见到。)

嫉妒心理就是日本人畏惧的破坏力之一。这也解释了他们对于女性极度矛盾的态度。妇女,特别是母亲,为人所崇拜;但同时,她们因为败坏贞洁也让人惧怕。伊邪那美既创造生命,也象征死亡与污秽。嫉妒心驱使她发誓每天要掐死一千人,可她压根没理由吃其他女人的醋,因为就我们所知,伊邪那歧生命里并没有别的女人。可她憎恨自己失去人妻的地位。不管大多数日本妇女怎么受恶婆婆的气,或遭到不忠丈夫的冷落,都不能丧失身为人妇的社会地位。任何夺走这一地位的威胁都可能激发最凶恶的嫉妒心,而且有充分证据表明,男人为此担惊受怕。如今仍有新娘习惯在婚礼上佩戴白色帽子,看着像是用床单制成的,松松垮垮包在头上。此物名为“角隐”,“角”所“隐去”的正是嫉妒。[11]

在写于11世纪初的《源氏物语》里,有个和尚试图劝说一位母亲不要任凭她的女儿勾搭有妇之夫。他是这么说的:

女人生来罪孽深重,注定要在黑暗的漫漫长夜中挣扎,这是对她们邪狂本性的报应。如果你女儿唤起了这个男人妻子的嫉恨,她将被枷锁束缚,永世不得超生。[12]

井原西鹤在《好色一代女》这部17世纪关于一位堕落女子的小说里,描绘了一群上层社会的名媛,她们聚集在一个所谓的“嫉妒会”上,数落起各自拈花惹草的夫君来。[13]这些怒气冲冲的贵妇一个接一个地上前痛打一位女子的画像——象征将她们丈夫引入歧途的所有坏女人——以发泄郁积在胸中的愤懑。基本上,遭遇嫉妒心最沉重打击的,往往不是丈夫自己,而是其他女人。

拥有最可怕嫉妒心理的妻子是那些一心复仇、清算生前旧账的女鬼。旧时的戏剧和民间传说充斥着下面这类故事:遭到背叛的幽灵不断折磨她们的丈夫和情敌,最终导致后者惨死或暴毙。这些恐怖的戏码依旧在剧院和影院上演,一般是在闷热的夏天,正是人们需要出冷汗的时候。

同日本列岛常发的地震等自然灾害一样,嫉妒、污秽和死亡总会发生,并将永远存在。但它们之所以会发生,不是缘于某种罪过。罪过这个观念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都与日本人的思想格格不入。日本诸神同大多数人一样,虽不是完美无瑕,却也非十恶不赦。日本诸神中是没有撒旦的。

人们也许会说,天照大神的弟弟须佐之男是“恶”的,但肯定不是抽象或绝对意义上的“恶”。他是风神:再坏不过就是鼓鼓风。他最恶劣的罪行是性情乖张、自私自利和粗野无礼的破坏行为,但这在日本社会也已经够严重的了。他是个任性的少年,放任自己惹是生非、给别人添麻烦(迷惑かける)——这在日语里是个动词,日本人常用其来描述自己在亚洲战争期间的所作所为。他们的暴行也如风一般;虽时常如飓风狂飙,但不是他们的错:这可是自然发生的。

须佐之男所受的惩罚在传统社会里很常见。他被放逐,不得已成了一名流浪汉。这种命运虽不幸,却使他成了颇为典型的日本英雄。[14]在幻想故事中,破坏社会规则的恶汉未必总会成为日本社会谴责的对象。制约日本人行为的不是社会规则,而是一套抽象的道德教训。但它们如此深入人心,非英雄而不能打破。但将其打破的唯一办法是游离于社会之外,因为个人终究斗不过整体。

因此,日本人的英雄崇拜往往兼顾两方面:既要维护一个封闭社会体制的安稳,又要允许置身社会之外的英雄让人们间接体尝极端个人主义这一禁果。此外,“无赖”在冲动之下的暴力行为及他对社会规则的唾弃偶尔会被视为某种率真的表现,这反映在率真性情对自身的彰显和对人为规定的反抗上。最后,英雄像极了朝着不明就里的成人大呼小叫、怒火中烧的小孩。由此可见,爱吵闹的风神远不是什么邪恶典范,反而博得了人们一定的好感。他的坏上升不到恶的层面,不过是有教养的人学会压抑的那部分人性。实际上,在同“稻田姬神”风风光光地大婚之后,须佐之男也的确学会了收敛,变得恭谦驯良,从此和妻子过上了安分平淡的家庭生活。

天照大神对其狂躁胞弟的恶行起初还比较迁就,她就像是因为溺爱儿子对其错误熟视无睹的母亲一样,纵容他的胡作非为:毕竟,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待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时,是她遁入了洞穴,而不是他。我们也许会像许多对日本有着浮光掠影见解的人一样,就此得出结论说男人如受宠的暴君一样统治着女人。然而这种看法很肤浅,因为女性在十分基本的层面上(神道教就很基本),有着凌驾于男性头上的强大力量。

在神话中,女性阴道有比男性阴茎更大的魔力。有个叫猿田毘古的阳具神长着个又红又长的鼻子。这根会走路的阳具象征生命力,威力无穷,以至于恶鬼见了他便四散而逃。可是,据说当天钿女命褪下裙子时,就连他也法力尽失,活像枯萎的花朵。[15]

天钿女命展示私处让诸神乐开了花,此举恐怕具有神秘的意义。人们发掘出的早期雕像就有表现女神露阴的。[16]这番形象后来被嫁接到观音身上,即佛教中的慈悲女神。[17]人们依然流行用“去看观音”这句俚语,暗指去逛脱衣舞厅。而且,也只有在日本,才会出现某位蜚声国际的影星在其母葬礼上坚持要亲吻其阴部的事情。新闻界对此有过广泛报道,流露出的只有敬意,而不是什么震惊或错愕之情。[18]

关于女性性器官的魔力有不少传说,这里仅举一例:两位女子在水上遭到一群魔鬼的追赶。她们拼命摇桨逃命,但魔鬼还是追上了载着她俩的小船。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位女神从天而降,叫她们敞露私处,说完自己先这么做了。刚开始两女子有些忸怩,不过还是学她的样子照做了。见状,魔鬼在狂笑声中放弃了追赶。[19]

这种神、魔鬼、人之间的笑声不仅代表好笑的事,也可指恐惧感的解除。无论在日本还是在世界各地,开怀大笑常常是缓解紧张气氛的一种办法,这和人们在电影院里看到暴力镜头时发笑是一个道理。女性性行为笼罩着一层难以捉摸的神秘性,既令人害怕,亦让人崇拜。或者,更确切地说,之所以受崇拜,正是因为男人害怕。和许多文化一样,日本文化中也有关于女性力量可怖一面的传说:比如形似蛤蜊的阴道像钢夹一样将男性阳具生生钳断。

佛教又对加深恐惧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佛教的涅槃世界里容不下女人,她们得先重生为男人才行。一段著名的佛经这样说道:“女人是来自地狱的使者,她将摧毁佛陀的胚芽。她看似圣洁,实则有一副魔鬼心肠。”[20]

女性的身体被认为是污秽的来源。《源氏物语》肯定算不上是一部过分拘谨的作品,在作者紫式部的笔下,赤身裸体“可怕到让人难忘”。然而,裸体在日本却是一种奇怪而矛盾的现象,因为人们会去公共澡堂洗浴,而在某些乡村地区,甚至还存在男女混浴的现象。可日本海关却又雇用大批学童和老妇担任临时工,令他们用墨水涂黑或用刀片刮花进口印刷品中的阴毛图案。即便如此,最粗俗的那类脱衣舞厅却仍在日本照常营业。道德标准往往因时因地而异,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宗教仪式、神话和流行艺术作品对性器官的浓厚兴趣(比如浮世绘春宫画中对男女生殖器的粗俗刻画)既是对生命和生殖力的讴歌,也是某种避邪手段。似乎通过开怀大笑和风格上的效仿因袭,通过把原生态的自然变成人造的象征物,就可以避开神秘自然界中固有的危险。日本的许多地区甚至还有“笑祭”,人们在当地神社里纵声大笑,以此取悦神明。这些神社里常能见到男女性器官的画像。

尽管绝对的恶在日本人的思想中似乎无迹可寻,但任何一种污秽,包括伤口、创痛、血水和死亡,乃至仅仅是不洁净,都让人避而远之。反抗自然界污秽力量的传统办法是净化,伊邪那岐从冥界回来后沐浴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显然,每个地方的宗教仪式中都有这样或那样的净化过程,却很少有哪个国家的文化像日本这样如此重视净化,并将其视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这一点可以在林林总总的方面得到证实:比如,相扑选手每次较量前都会在赛场内撒上盐这一净化物。在住家、酒吧门口、按摩馆等声色场所前也能看到一小堆盐。日本人对洁净的追求还体现在一些不太显著的方面:举例而言,公共服务人员佩戴白手套这一习惯随处可见。政客发表演讲时会戴,出租车司机则没有不戴的,警察也是。戴手套的人里面甚至还有百货商店的电梯管理员。在日本,无论走到哪里,总能见到人们手上这一抹富有仪式感的白色。

沐浴是一种宗教崇拜。保持清洁是普遍追求,以至于在东京上下班高峰时,满载旅客的列车上能闻到的只有一丝淡淡的皂香。多数神道教仪式都包含礼仪性的沐浴。最早出现的澡堂是佛寺的一部分,可追溯至7世纪。时至今日,城市里的澡堂依旧是一种社会机构。但和日本诸多宗教习惯一样——另一种是喝清酒——沐浴很快成为一种自成一派的感官享受。

日本人对沐浴的态度堪比法国人对美食的嗜好:既能细细品鉴,也可大快朵颐。澡可以独自一人洗,但更常见的是和许多人一块洗,一边替邻居搓背,一边闲聊最新八卦。洗浴已成为不少毗邻温泉而建的度假胜地的一块金字招牌。某浴场设有一个巨型心形浴池,可容纳几百对度蜜月的新婚夫妇;另一座度假村配备一个鸡形纯金大浴缸,不过收费高昂,一分钟一千五百日元,约合五美元;另有一种浴缸可沿轨道升至山顶,浴客可边泡澡边欣赏美景。

但享乐在日本也有其反常一面。[21]神道教中的净化仪式就是日本人所谓的“斯多葛享乐主义”的典范。同许多文化一样(尽管极端情况凤毛麟角),日本人深信肉体煎熬和禁欲都可起到净化作用。这里仅举两个很不好受的例子:比如站在火势不旺的篝火上,或者一丝不挂趟过冰河。在日本人的敬神仪式中,这么做同肉体快感乃至情欲大发其实并行不悖。

这种仪式又名“祭”。同拉丁美洲的狂欢节或宗教节日一样,“祭”既是庆典,也是公众发泄抑郁的出口。日本每座城镇和村庄都有“祭”,而且不止一种。这些仪式虽受佛教影响,但基本上仍属神道教范畴,而且一向很热闹,间或会演变为真正的暴力行为。参与其中的人会觉得这份激昂和亢奋无时无刻不游走在混乱的边缘,仿佛原始部落的一场群舞。在某些村庄,村民会扛着攻城槌般的阳具状巨柱穿过街道,并用它猛烈撞击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青年从邻近神社搬来的晃晃悠悠的女性器官象征物。

1970年自杀身亡的小说家三岛由纪夫曾称,“祭”是“人与永恒的一场下流交媾,二者只能通过‘祭’这种虔诚的龌龊行为才能完成圆房”。[22]还在孩提时代的三岛就震惊于“这种世上最放荡、最露骨的表达狂热的方式……”,并显然为之深深着迷。[23]

痛苦和狂喜、性爱与死亡、崇拜与恐惧、洁净与污秽,这些都是日本节庆当中的重要元素。从其习性来看,神道教的神都很有日本特色:除了些许食物外,他们并不索取祭祀贡品,不求人拜,也不勒令奉行教条化的信仰;他们要的是有人给他们找乐子,譬如天照大神;他们向往庆祝和欢笑,尤其渴望热闹的场子和化装舞会,而且是越淫荡越好。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在诱导人们打破自身所象征的禁忌。

正是这种献给神的表演构成了日本流行文化的根基。这一日本文化中既远古且往往猥亵暴虐的一面延续至今,纵然官方时而抨击其粗俗不堪,或掺杂了较为矜持的外来艺术形式。

第一位类似大场面上的表演者当属天钿女命。她神圣的脱衣舞为后世的“神乐”树立了范本,这个词顾名思义指“讨好神的行为”。虽然“神乐”仍在神社里上演着,但其大众吸引力已丧失大半。不过,人们在偏现代的表演形式中仍能领略其风韵,现时的脱衣舞馆就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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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寺豪殿”(DX東寺)是京都一家著名的脱衣舞馆,位于火车站后方一条黑暗而沉寂的街巷里,闪烁的霓虹灯衬托出其俗气。入口处饰有大塑料花环,宛如色彩鲜艳的葬礼花圈。顾客穿过洒着紫光的大堂,被引入内室的表演厅。宽敞的舞厅笼罩在温润的桃色灯光下,厅中央的大舞台徐徐转动。

观众席的头顶是二层旋转舞台,由透明塑料制成。墙壁和天花板清一色覆盖着镜子,将十来个姑娘映成了好几十个,宛如一幅立体的群芳春宫图。

透过扩音器,一个男人扯着破锣嗓子,欢迎观众莅临本店。几名穿着轻薄睡衣的女子跌跌撞撞走上舞台的台桩(有几个还急匆匆地把孩子托付给后台的同事),手里提着像是野餐用的篮子,上面工整地盖着花布。她们将篮子放在舞台上,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布,接着郑重其事地取出装备:有震动棒、黄瓜和避孕套,并将这些东西一件挨一件,整整齐齐排成一行,像是在为传统的茶道做准备。

完事后,姑娘们站起身,伴着吵闹而嘈杂的乐曲《夜里的陌生人》(“Strangers in the Night”)草草摆出几个姿势;与其说是在跳舞,不如说是展现一幅活色生香的图画更为贴切。她们的表情依旧很茫然。日本的舞者,无论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脸上似乎总戴着个超然的面具,似乎她们的肢体动作都是机械的,而意志已经麻木到了驯服的程度。

但是她们脸上随即闪过一丝微笑:这不是美国舞女那种皮笑肉不笑,也不是法国音乐厅中那种故作调皮,更像是一种母亲般的安慰,似乎在说没什么好怕的。

姑娘们依旧笑容可掬,邀请部分观众上台。一些参加公司活动、衣冠楚楚的男职员被同事推上舞台,他们脸涨得通红,嘴上呵呵傻笑,试图和舞娘发生性关系,这也是找乐子的一部分。不过多数以失败告终,在这种场合下,失败也正常,不过观众还是看得乐开了花。

演出还得继续。于是,面红耳赤、咯咯傻笑的年轻公司职员又被急匆匆地赶下台来,顾不上裤子还耷拉在脚踝处,便一副狼狈相,趔趄着回到自己的座位。多数人付钱是来看真正表演的,可演出最精彩的部分依旧尚未开始:所谓“特出”,字面意思是特别节目,不过也可以理解为“打开”,之所以这么叫,原因很快就会明了。

姑娘们挪步至舞台边缘,蹲伏下来,身子尽可能后仰,并徐徐分开双腿,与前排一张张涨红的脸近在咫尺。观众突然间鸦雀无声,纷纷探身向前,想仔细打量这醉人的一幕。神奇的性器官此刻正充分展露它神秘的光彩。

舞女们脸上依旧挂着母亲般的笑容,一个接一个侧身缓缓挪动,边挪还边亲热地招呼观众凑近了看。为协助男人们进行“探索”而分发的放大镜和小型手电在一只只手之间传递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女性胴体的那块区域;女人没有成为男人欲望侮辱的对象,反而如母系社会的女神那样,似乎将男人完全掌控在手。

最终,雷鸣般的掌声和如释重负的浪笑打破了这一非凡仪式的紧张气氛,几个男人掏出手帕,擦拭着他们热烘烘、汗涔涔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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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一切和大部分西方人习惯与日本联系起来的那份朴素、节制、重分寸和忧郁之美相去甚远。土生土长的大众文化在神道教的熏陶下,与受佛教影响、偏贵族气质的审美观念大相径庭,甚至可以称其为两种独立的文化。[24]

这部分缘于阶级差异。一般说来,最先感受外来影响的是那些有钱有闲去追逐外国风尚的群体。贵族传统中的许多元素确实来自更上流的社会(特别是中国和朝鲜)。因此,日本最早的佛教徒是7世纪初圣德太子宫廷里的贵族。在平安时代(794—1185),男性文人都用汉语写作——妇女则不然,她们因此成为引领日本本土文学的先驱。

引进上层阶级文化并不是日本特有的现象。19世纪欧洲上流社会的沙龙里,法国文化就成为热捧的对象。外国文化的舶来通常发生在较高的发展阶段,对于封闭岛国文化的冲击不可谓不巨大,从某些方面来看还造成了心理创伤。另外,佛教和儒家格外强调伦理道德,是控制民众的有效工具。7世纪的日本统治者就认为佛教“在保护国家一事上有奇效”。[25]

但是本土传统从未消亡。在欧洲,基督教颇为成功地摧毁或至少替代了远古的崇拜形式。日本的情况则不同,原始信仰从未遭到更精致的官方律条的碾压。尽管不同宗教之间的区分不甚清晰,尤其是在最广泛的层面上,但佛寺和神社仍然共存并立。两种教派的仪式人们都参与,尽管不一定同时同地。这或许是因为日本人对意识形态和教条缺乏关注,却格外重视外在,重视符合各种场合的姿态,因为“面子”比“里子”更重要。[26]

贵族文化因受佛教影响,讲究克制和尽善尽美,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无怪乎日本人无论地位高低,都按照佛教仪式埋葬逝者。民间的神道教文化对凡是涉及人性和情欲的事均高度重视,有时将之夸大到了荒唐的程度。同样不足为奇的是,婚姻通常按神道教的礼数举行,纵然今时今日的许多年轻夫妇哪怕根本不信教,或者连教友都算不上,也觉得在基督教堂里情定终身更为时髦。教堂倒是很乐意替他们操办。从传统文化的维度来看,这也意味着渗透佛教禅宗意识的能剧同暴力而放肆的歌舞伎能够共存。

不过,若要问某个日本人是信佛还是信神道,他会不知如何作答。最有可能的答案是两个都信,或者他可能会嘟哝几句日本人不信教之类的话。统治者及其廷臣的道德在历史上的不同时期分别得到过佛教、儒教乃至国家神道的支撑。但他们的道德和神道教的生活方式之间存在隐性冲突。在日本,权力向来就不立足于法律条文,而是来源于某种社会专制主义。人们其实并不赞同舶来的准则,但做起事情来往往不得不以此为准。因此,官方文化和大众文化之间的张力一直都在暗暗酝酿。官方压力愈大,大众文化的表现形式就愈怪诞。这点在江户时代(1615—1867)最为明显,至今仍能明显感受到其影响。

在整个江户时代掌握统治权的是德川幕府,幕府将军自当权以来,便竭力弹压任何可能对他们掌权构成威胁的东西。儒家学说当属最对专制统治者胃口的律条,尤其是12世纪中国哲学家朱熹这一派。该学派强调忠与义,首先是对父母,但统治者视其需要,将外延扩大至君主,实际上也就是德川将军自己。需要强调的是,在日本,忠诚已经异化为比中国的忠孝观更为绝对的概念了。

因为担心混乱,德川幕府试图打压大众文化中贪图享乐、穷奢极欲和猥亵色情的内容,多少也算有所成效。官僚和庶民迄今仍在为此较劲。审查制度和其他形式的管控手段建立在官方道德之上,而这种道德并非某种内化于心的宗教道德,而是囊括了任何为国家权力背书的元素;在过去,国家权力即官方道德。[27]

举例而言,同性恋之间的卖淫活动于1648年遭官方取缔,尽管同性恋根本不被视为一项罪过。特别是在武士中间,这被认为稀松平常,甚至还很体面。政府之所以打击同性恋,是因为上层阶级的武士与下层阶级的戏子、皮条客等风月场所人员厮混在一起。更糟的是,他们还模仿后者的习惯。这对以等级森严为权力根基的德川幕府而言是不能接受的。

在儒教中,封建社会的妇女屈从于人的地位是得到认可的。学者贝原益轩(1630—1714)曾写道:“女人必须视其夫为君主,待其以力所能及的最大敬意和最深爱慕。女人最大的职责,也是她一生的职责,就是听丈夫的话。”这番话似乎同天照大神和伊邪那美的世界相去甚远。在那个世界里做主的是萨满女巫,她们就像3世纪的卑弥呼一样,后来还当上了大地女王。贝原益轩的描述也与平安宫廷里滥交成性的宫女不符,她们即便不能主宰真正的权力,也可以左右鉴赏的品味。德川幕府为了一劳永逸地清除母系社会残余,可谓不遗余力。

幕府在很大程度上得偿所愿了。人们很难表现得像个独立个体,这么做甚至还很危险:对某人的评价取决于他或她在社会等级中的地位。很不幸,这种习惯留存了下来。同往常一样,要逃离这种高压体制,唯一的出路只能从大场面活动“祭”,以及戏院和妓院组成的残酷世界里去寻找。

只要待在政府批准和控制的许可范围以内,人们就能随心所欲。女扮男装者、男娼、浮世绘画家和高级妓女都能取悦神。江户时代的城市大众文化与这一狭小的享乐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到了较为繁荣的17世纪更是如此。作家、音乐家、戏子和画家均出没于这一为官方鄙夷但却深得民众喜爱的“浮世”中。这个世界的重要性不容低估,可以说迄今未出现什么根本性的变化:暴力的娱乐活动和怪诞的色情书籍仍是一个高压的社会体制内重要的排解渠道。因此,它们所具有的政治和社会意义较西方同类事物要深远得多。

1868年,德川幕府寿终正寝。自明治维新起,日本进入了一个“文明开化”时期,开始像11个世纪前全盘接受中华文化一样照搬西方文化。但这并不意味着社会压迫这一德川幕府的遗产能够像本民族的和服一样被轻易扔掉。另外,当时在西方盛极一时的清教的影响反而将天照大神逼入了藏身洞穴的更深处。

从自我封闭中解脱出来后,日本变得有些羞涩。日本人“就像因准备接待客人而焦虑的家庭主妇,将普通日用品藏入柜中,脱下平素穿的便装,希望整洁无瑕、一尘不染的理想化家庭生活能让客人开开眼界”。[28]火车上据传还写有“不要露大腿”的标语,劝告乘客莫要沿袭旧习,卷起和服的褶边。[29]类似告示在西式旅馆里至今仍能得觅其踪,那里的外国人见到日本男人穿着睡衣甚至只着内衣走来走去,怕是会惊愕不已,但其实这种情况在海外游客不大光顾的场所都是司空见惯的。

可是自从启蒙开化以来,日本人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鉴于“西方”文化已随着电视、广告和国外常规节假日飘进了日本最最寻常的百姓家,日本人的生活从表面上看已变得几乎难以辨识。尽管如此,经济奇迹筑造的混凝土和玻璃幕墙背后还留存着许多取悦神祇的东西。撇开所有变化不谈,日本仍是个极度传统的国家。每座新楼楼顶必然设有神龛,供奉保佑日本稻米收成和出口额的“稻荷”狐仙。日本人从许多方面来看依旧是个以庄稼汉为主的民族,对于如何利用新财富没有方向。

导演今村昌平曾称日本现代化的表层为一种幻象。他表示:“事实上,在褪去西装和先进科技这层华衣后,渗透日本人意识的是那些小型神龛、迷信思想和非理性的东西。”[30]

过去几十年里,日本文化中较为原始、散发“土腥味”(泥臭い)的元素获得了某种复兴。如今日本人心里似乎更踏实了,不再过度忧虑视线中的尘埃——尽管不少人还是期望外国人最好不要留意其存在。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日本学者格外卖力地用沾满泥巴的铲子翻挖大众文化中的粗粝角落。某些歌舞伎作品长期以来被认为太过粗鄙,与文明开化的世界不相称,但在经过稍许淡化处理后也复演了。此外,各种“祭”走上荧幕后也是大红大紫。

这并不是说日本人生活在一个不受控制、俗不可耐的享乐主义时代,通宵达旦地在街上翩翩起舞。恰恰相反,有些管控较以往反而更严了。实际上,以往那些危险、颠覆性的自发言行现已被纳入无害的民俗范畴,但大众化的表达未必非得取传统形式不可:关键在于有无神韵。另外,以我之见,本书将要探讨的电影、书籍、漫画和戏剧会揭示出,不管历史如何变迁,当代日本人和他们一手创造的神是何其相似。

注释

[1]这些神话最初被收录进8世纪的两部编年史内,分别是712年的《古事记》和720年的《日本记》。两部历史均用中文撰写,而且很明显受到了大陆文化的影响。《古事记》有两个标准英文译本,今日略显古旧,分别是1956年于伦敦出版的W.G.阿斯顿(W.G.Aston)译本,以及同样于伦敦出版的1932年的B.H.张伯伦(B.H.Chamberlain)版。

[2]Theo Lesoualc’h,rotique du Japon(Paris,1978),p.28.

[3]《古事记》。

[4]同上。

[5]John C.Pelzel,“Human Nature in the Japanese Myths,”in A.M.Craig and D.M.Shively,Personality in Japanese History(Berkeley,1970),p.41.

[6]Louis Frederic,Japan,Art and Civilization(London,1971),p.52.

[7]Sir James George Frazer,The Golden Bough(London,1922).

[8]根据心理学家河合隼雄的观点,这表明对自我奉献的母亲的崇拜在日本有多么古老。河合隼雄,《母性社会日本の病理》(东京,1976),28页。

[9]Harumi Befu(別府春海),Japan:An Anthropological Introduction,paperback(Tokyo,1981),p.106.

[10]George Bataille,L’érotisme?(Paris,1957).

[11]Ivan Morris,World of the Shining Prince:Court Life in Ancient Japan(London,1964),note on p.260.

[12]同上。

[13]Ivan Morris,The Life of an Amorous Woman and Other Writings(London and New York,1963),pp.164-71.

[14]Ivan Morris,The Nobility of Failure(London,1975),p.12.

[15]上林澄雄,《日本反文化の伝統》(东京,1976),76页。

[16]Theo Lesoualc’h,érotique du Japon,p.12.

[17]同上,30页上有一幅江户时代观音像的插图,图中的她撩起裙子,露出会阴。这尊像立于馆林市的观性寺。

[18]胜新太郎因为扮演盲人武士座头市而闻名遐迩。

[19]Theo Lesoualc’h,érotique du Japon,p.34.

[20]Ivan Morris,World of the Shining Prince,p.134.

[21]Arthur Koestler,The Lotus and the Robot(London,1960).

[22]Mishima Yukio(三島由紀夫),Confessions of a Mask(仮面の告白),translated by Meredith Weatherby(New York,1958).

[23]同上。

[24]美国社会科学家罗伯特·雷德菲尔德(Robert Redfield)对乡野民俗文化的“小传统”和城市知识阶层的“大传统”曾做出过著名的区分。见The Papers of Robert Redfield(Chicago,1962)。

[25]Sir George Sansom,Japan,A Short Cultural History(London,1952),p.131.

[26]Louis Frederic,Japan,Art and Civilization(London,1971),p.210.

[27]这对近代日本穷兵黩武的民族主义思想有着巨大影响。特别参见Maruyama Masao(丸山真男),Thought and Behaviour in Modern Japanese Politics(現代政治の思想と行動),expanded edition(London,1969)。

[28]三岛由纪夫为矢头保的摄影集《裸祭り》所写的序言(纽约&东京,1968),7页。

[29]同上。

[30]Audie Bock,Japanese Film Directors(Tokyo and New York,1978),p.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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