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乐隆从上海回来后,买了本介绍炒股票的书,《寂寞高手》,薄薄的一本书,是在证券公司门口的地摊上买的。当时是书的名字吸引了他,他觉得跟自己的心情很配合,“我要做股市中的寂寞高手”。他仔细地看过,了解了不少股票的知识,大盘、个股、K线图、成交量、技术指标、买盘、卖盘,他对这些都挺感兴趣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喜爱的东西。但他每次进证券市场,看到闹哄哄的人群,一个个素质都不高,还有很多老头老太太,就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误入歧途了。他后来想通了,就当是业余爱好吧,先把班上好,工作干好,项目不耽误,努力完成好毕业设计,业余时间再研究研究股票,总比打牌、玩游戏强。
岳父最近很少来电话了,毕竟遥控极其不方便。他买了一份《证券导报》,看到上面推荐的股票,一个是福耀玻璃,今年预计扭亏为赢;一个是上海梅林,上市不久的新股。两只股票价格都不高,并且前期涨幅不大。于是他把青岛海尔抛掉了,挣了两千来块钱,换了这两只股票,每只买了一万多块钱的。
后来行情不好,青岛海尔果真跌了,跌得很惨,跌到了十几块钱。他买的两只股票也随着大势跌了,但跌得相对少些。他接到岳父的电话,岳父在电话里说青岛海尔应该亏了不少钱。他兴奋地告诉岳父,青岛海尔他私自抛掉了,买了别的股票,跌得少一些。岳父在庆幸抛掉了青岛海尔的同时,又觉得他不应该随便买一些垃圾股票,说优质股票跌了还会涨回来的,垃圾股票就难说了。最后,岳父说:“我也不懂,离得又远,你自己看着操作吧。”
乐隆受岳父所说的影响,觉得这两只股票确实不怎么样。过了一段时间,股市回暖了,两只股票都回到了他买的价格,他见不亏本了,立即把这两只股票卖掉了。通过《证券导报》,他又看好了一只股票,津国商,六块多钱,报纸上说是重组股,珍贵的壳资源,目标价二十元。他立即全部买入了津国商,打算这次一定稳稳地拿住。
谁知,津国商快速地跌到了四块多钱!乐隆算了算,亏了三分之一还多,有七八千块钱!这下亏大了,一个月六百多元的工资,一年的工资亏进去了,还得不吃不喝!如果一个月除掉花销,只能存大概一百元,这得七八年才能存回来这些钱。难道津国商这只股票重组失败了?他感到了恐慌,假如不重组,这只股票就没有价值,跌到三块,甚至两块都有可能,两万块钱有可能就这样打了水漂。更要命的是,这钱还不是自己的,亏没了,怎么还岳父的钱啊?还好岳父没有再问起股票的事,刘惠中在家带孩子,也忙得没空来关注这个事。不过,恐慌是恐慌,亏成这样,乐隆也不打算割肉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扔在里面,不去管它了。
没想到,没过多久,津国商又快速地涨了起来!又拉到了六块多!乐隆心情激动起来,亏的钱这么快又回来了!那天上午他根本没心思上班,一心想着到股票市场去,担心着是不是又会跌下去。或者,从此就拉上去啦?重组通过啦?他感到,他不太敢抱这样的奢望。吃完午饭,他早早地到了股票市场,占了台机器,查看了一下,六块七毛三,比买入的价格还高了两个点。他按F10,看有没有什么消息,发现昨天出了中报,每股盈利一分钱。一分钱?这就尴尬了。重组的话,干脆亏损,可是它却是盈利的。说盈利吧业绩又这么差。这么快速拉起来已经算是万幸了,说明老天爷对我不薄了。乐隆想着,下午一开盘就要把它抛掉,时间很紧迫,一点四十就得往回走,否则上班会迟到的。他输入账号和密码,登录进去,在快到一点的时候,他生怕又快速下跌,到时候抛不掉,于是立即选择“卖出股票”,按照“买三”的价格输了进去,选择“卖出所有”,然后确认。一点一到,股票立即成交了。他在“当日成交”栏里查看了,确认了成交,这才放下心来。这样算来,这次还挣了大约四百块钱,算是很不错了。他寻思着,这种业绩不好的股票,以后不要再碰了,风险太大了,还是要买业绩好的股票,长期持有,这次真的算是万幸了。岳父说的很有道理,青岛海尔又快差不多涨回去了。自己平时看股票行情不容易,要么是在资料室上网的时候,趁旁边没人注意的时候赶紧看一眼,要么晚上看财经节目时留心电视屏底下的滚动字幕,根本没法看到实时行情,也没法随时操作。到这里来一次也不容易,不如就都买成邯郸钢铁,一直放着。邯郸钢铁业绩有保障,又一直涨得不多,长线持有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他立即全部买入了邯郸钢铁。他查看了一下原来买过的股票,福耀玻璃和上海梅林都比他抛掉的时候涨了一倍多了!他再看了看刚才抛掉的津国商,一下子就惊呆了,津国商刚才被几个大单拉到了涨停,并且有巨量的买单封住了涨停!这样的话,没准真能涨到二十去。到手的鸭子又飞了。他想,我今天要是偷懒没有来,或者有其它急事来不了多好啊,看来自己就是没有挣钱的命。他懊恼地离开了股票市场,决心最近一段时间不再关注股市了。
他基本上是每周给刘惠中打一次电话,每个月回一趟家。幸亏保姆能干,家里的事情还算忙得过来,刘惠中虽然有一些怨言,但暂时也没有办法,由于她只是个中专生,要调到华阳市还是很困难的。
虽然打电话很方便,在办公室用军线内线就可以拨通家里,但他还是没有经常打过去。刚来华阳市的时候,他总是担心家里,担心孩子,所以会经常打电话。他一般都是在吃完晚饭后,回到办公室打。可是有好多次,刘惠中会很不耐烦,会说,“我们正忙着呢,你儿子要拉屎。”或者说,“我正在做饭,菜还在锅里烧着呢。”或者,“我正在洗衣服,还要赶紧擦完手来接电话。没什么事你能不能少打点电话?”后来,他打电话就越来越少了,只是每周周末,要是不回家,就例行公事地打个电话,更多的事情还是在回家的时候讨论的。主要问题还是怎么想办法把家搬到华阳市,儿子已经两岁多了,很快就要上幼儿园了。在试验训练站,只有一个托管所似的幼儿园,老师都是随军的家属,不教什么,只是看着,带着玩。要是能早点搬到华阳市,单位有正规的幼儿园,有正规的幼教老师,这样对孩子就好多了。
这一次,电话刚拨通,刘惠中就劈头盖脑地问他:“你还打电话回来干什么?”
他脑子一下就蒙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孩子出事了?是不是刘惠中怪他平时太不关心家里?他每次打电话,因为总是隔了一个星期,总是担心会有什么事情,这次事情终于来了,但是他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怎么回事啊?”他急切地问道。
“你还有脸问。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
“我怎么啦?我什么也没做啊!”他一脸茫然地问道。
“你在外面干什么了?”
“什么也没干啊!我发誓从来没有干过什么坏事。”他想,没准刘惠中只是想诈他,看他整天在外面,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除了股票炒得闹心,没有挣到钱,平时都是老老实实地上班、看书、看电视、睡觉,最多有时候跟同事一起出去喝个酒,吃个饭,偶尔打个麻将。
“现在单位都传开了,说总部有一个干部,晚上隔三差五地骑个单车往火车站那边跑。地方的公安见他穿个军裤,就没有现场抓他,跟了他好多次,每次都见他进到总部大院里了。地方的公安反映到了总部军务处,现在单位在查这个事情,我就想到有可能是你,不会是你吧?”
“怎么会是我?这些人也真是的,现场抓了不就得了?搞得这么麻烦。”他忽然想到了王兴宇,他知道王兴宇也调过来了,在路上碰到过几回。看来,干那种事情还能成瘾呢。他想,刘惠中是怀疑我到一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去了,染了病,然后传染给她了。反正我是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想都没有去想过。革命军人怎么能去干那种丢人的事?那次跟王兴宇一起到五梁县城,他是第一次,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次见到“**”是怎么样的,对从事那种职业的女性有心理障碍,自己怎么可能去干那种事情呢?再说,据说那玩意挺费钱的,又脏,还不如在电脑上看看得了。再再说,要是被公安局的抓了,那还得了?
“那为什么我得了妇科病?”刘惠中问道。
他觉得,肯定是他平时没太注意卫生,才使她得了妇科病,但是这也不能算是个多大的错误吧,即使得了病,也不会是什么严重的病吧,于是问道:“什么妇科病?”
“就是妇科病。我下面很痒,老流臭烘烘的水。我到县医院检查,医生看了,开口就问我是干什么职业的,并且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觉得挺丢人的,都没好意思告诉他我是军人,支支吾吾地说我是在朝晖镇上班。他见我说话吞吞吐吐,就以为我真的是干那种职业的,觉得我脏,很嫌弃我的样子。”
他听到电话那头抽了抽鼻子,估计刘惠中还在为当时受到的屈辱难过。
刘惠中继续说道:“医生说是尖锐湿疣,还说以后一定要让男的戴套。他用镊子夹、剪刀剪、刮子刮,弄得我疼得要命。后来涂了些药,开了些药,才回来的。”
“那现在好些了吗?”乐隆关切地问道。
“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
“好个屁呀!”刘惠中突然又发起火来,“都是你,平时不讲卫生,害得我去丢人!”
“那只有下次注意了。”他息事宁人似的说,但他想着,这能怪我吗?你就理直气壮地跟人家说自己是军人,是因为自己的丈夫平时不注意卫生造成的不就行了。
每次回到家里,乐隆都有自己是个外人的感觉。他想多帮忙干点活,但是好多活都不熟悉,往往是添乱。儿子听话的时候还算好,要是儿子哭闹起来,刘惠中和保姆就会开始一阵忙乱。儿子掉了一身婴儿膘,长得浑圆结实,大大的圆圆的脑袋,大大的亮闪闪的眼睛,乐隆觉得很像小时候的自己,却跟刘惠中一点也不像。儿子能流利地喊“妈妈”、“姐姐”,却不会喊“爸爸”。乐隆带着他到外面玩,一直教他喊“爸爸”,他才勉强能喊出来。
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刘惠中忽然对乐隆说:“你快点吃吧!吃完了替着小莉喂孩子,要不饭菜都凉了。”
乐隆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觉得刘惠中在嫌弃他。但他忍着没吭声,毕竟自己一直在外面,没有帮上家里什么忙。他急忙扒了几口饭,替换着保姆给儿子喂饭。
吃完饭,乐隆带着儿子出去玩。他把儿子放在自行车后座的儿童椅上,有时推着,有时慢慢骑着。他喜欢哼着谭咏麟的歌,“忘不了你眼中那闪烁的眼光,仿佛知道我说谎……”。他哼着哼着,竟然听见儿子也跟着哼了起来。
晚上儿子跟着保姆早早地就睡着了。乐隆打算睡觉,刘惠中却哭了起来。他感觉心乱如麻,也没去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等着她说话。
“这样的日子,怎么办啊?我是调不到华阳市去的了。”刘惠中止住哭泣,对他说道。
乐隆考虑着,对她说道:“要不我调回来算了。”
“看你看你,又是这样!”刘惠中生气地说。
“我是说真的。”乐隆说。
“调回来,转业怎么办?”
“在这里,没准不用转业了,一直干到退休。”
“在部队干到退休很难,我爸就是个例子。再说,在这个地方,孩子上学怎么办?”
是啊,这是个大问题,乐隆沉默着。
刘惠中见他不吭声,更加生气了,说道:“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要找领导要求,说说我们的困难。”
“等我拿到硕士文凭吧,也就不到半年时间了。”
刘惠中又哭了起来。乐隆有些生气,对她说:“半年都等不及了?”
“我因为家里事多,在室里整天挨骂。我一天也不想呆在这里了。”
乐隆知道,王兴宇调到总部去后,这里应该是换了个主任。“现在的领导是谁?这么操蛋!我去跟他讲讲理。”
“你不认识,是外面的测量点调过来的。”
“叫什么?”乐隆坚持问道。
“叫孙建。”
孙建?乐隆想想还真不认识,他知道自己认识的人并不多。
“他骂你什么?我去找找他。”
“找他有什么用?是我理亏,迟到早退都有,室里的任务完成得也不好。他就是事事都针对我,给我穿小鞋,说话难听。”
“这种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该忍就忍了。”乐隆说道。
“这个我能忍,可是,我怀疑我病了。我本不想告诉你的。”刘惠中凄然说道。
“什么病?到医院去看啊,卫生所看不了,就到县医院去看。”乐隆想起上次的“尖锐湿疣”,心想估计又是妇科病。
“我腮帮子里面经常像扯筋一样的刺疼,我怀疑里面长了疙瘩。我去卫生所,医生摸了摸,说,‘什么也没有啊。’我说在里面。医生就说,‘里面也没东西,估计是扭着脖子了。我给你开点消炎药,吃吃就没事了。’我说我自己感觉到刺疼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是突然疼的,怀疑里面有疙瘩,想让他开证明到华阳市的军区医院去诊断。医生听了就不耐烦了,说,‘放心吧,吃点药就好了,这点小毛病死不了的!’”刘惠中淡淡地细说着。
“这个医生说话也太难听了!”乐隆忿忿地说。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想让他开个转诊证明,他死活就是不给开。”
“这些人都是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你到县医院去看看。”
“我去过了。医生说,严重的话没准是腮腺瘤,腮腺瘤在形成初期会有刺疼感,但逐渐形成后刺疼感反而会消失,所以一般疏忽大意的人会感觉不到,直到能摸出明显的肿瘤后才会引起注意。”
“那现在怎么检查出来到底有没有呢?”乐隆感觉事情也许并不像她说的那么严重,或者只是心理作用,根本没有什么病。
“要做CT。”
“那就做个CT看看。”
“医生说,要是很小的颗粒的话一般CT也不一定能做出来,要用高精度CT。每个医院观测CT成像的经验和水平不一样,最好是确定在哪里治疗、在哪里做手术后就在哪里做CT。我想,肯定是要在部队医院治疗的,县医院水平不怎么样,还要花很多钱。”
“那就到总部的医院去看看病,去做个CT。”
“可是到总部医院也是要转诊证明的,这边卫生所不开,总部医院是不接收的。这个我都问过了。”
乐隆想,看来刘惠中不管是真有病还是假有病,都是迫切想尽快调到华阳市总部去的了,现在形势所迫,必须要早点给领导提要求了。假如刘惠中能调到总部去,在总部医院看病就顺理成章了,只是不知道领导会怎么想,无论如何,为了自己小家庭的幸福,也顾不得那么多面子了。不过,刘惠中要看病也并不能作为调动的充分理由,领导很容易做到特批看病,不需要卫生所的转诊证明,根本不需要调动的。他想,还得再想想办法。
他又觉得,假如真的很紧急,不如就到地方医院做CT、做手术吧,等着调到总部去,没准耽误了病情,于是说道:“那即使我现在给领导提,即使领导同意了,也还是要等很长时间办手续的啊。要不到华阳市的地方医院看看。”
“只要领导同意了,等一段时间是没问题的。我估计瘤子现在还小,即使去做CT,没准都还看不出来呢。等一段时间稍微长出来点,反倒好查出来。”
乐隆听了,更加觉得刘惠中说生病也许只是她为了调到华阳市而想出来的一个理由,没准她根本没得什么病,只不过是思想上的病吧。
他回到单位,寻思着毕业论文已经写得差不多了,自研项目的预研课题也已经完成并申报了科技进步奖,现在给领导提提要求至少不会影响硕士学位的答辩。再说,自研项目很快就要实施了,在实施过程中再给领导提要求,会使人觉得他在要挟领导,不如现在就提吧,反正两地分居的问题得尽快解决,实在不行,就真的只有先回试验训练站再做打算了。他于是立即去找云主任。
“云主任,我家里有些麻烦事,我爱人身体不好,她一个人在试验站带孩子很困难,一直抱怨我。我寻思着,她估计很难调过来,要不我就回去算了。”乐隆一股脑地说道。
云主任疑惑地看着他,说道:“回去?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试验训练站的人都挖空心思往这边调。”
“我是实在没有办法。回去了我可以好好照顾家里。”
“那以后呢?孩子大了要上学呢?”
“到时候再说吧,没准就转业了。”
“你很快就研究生毕业了,怎么可能让你转业呢?你估计得在部队干到退休了。”
“也不一定吧,到时再说吧,现在迫切需要解决两地分居的问题,我爱人说实在是不愿意这样了。”
“自研项目很快就要实施了,你还是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吧。”
“项目别人也可以做的。”
云主任看了看他,说道:“你是不是有别的意见,有意见就提出来。自研项目你前期参与预研,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了,现在换人是不可能的。这是我们单位有史以来第一个自研项目,领导说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那怎么办呢?我爱人也不可能调过来啊。”
“调过来是很困难。你的情况领导是知道的,再说也不止你一个人有这个情况。一切都是要慢慢解决的。”
“慢慢解决已经来不及了!每次我爱人都哭着闹着埋怨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这个事情,我可以去跟领导反映,但是领导肯定会觉得你是在要挟。”
“我真不是,我现在一心一意想回去。现在项目虽然还没有开始实施,但都已经规划好了,下一步找编程序的就可以代替我的。再说,项目规划我也只是主要参与者,并不是项目负责人。”
“我认为这个项目缺了你是不行的,下一步项目实施,你比项目负责人都重要。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找领导要求你做下一步的项目负责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稀罕当什么项目负责人。我只是希望解决我的问题。”
“好吧!我去跟领导说,看领导怎么办吧。我会跟领导说项目离不了你,这是一条原则,其它的让领导想办法吧。”
乐隆从云主任办公室出来,想着这次确实是为难领导了。首先,云主任肯定会认为他这个人太难缠、太麻烦、太讨厌。乐隆跟于慧芬谈恋爱的时候,他就觉得给了云主任十分的难堪,可是他到这里来之后,云主任却并没有给他穿什么小鞋,这已经很不错了,结果自己还要给人家添这么大的堵。他想象着,云主任去跟方总汇报的时候,方总也肯定会嫌他太难缠、太麻烦、太讨厌的。可是他又不可能像前两次那样,越级去找方总,毕竟那时候他还是在试验训练站里。那时候,试验训练站的领导就已经很生气了。
他顾不得那么多,一切只好静等结果。他给刘惠中打电话,刘惠中听了他说的,倒很高兴,说没准很快能调到华阳去。
果不其然,过了不到两周,上班的时候,刘惠中打电话给他,兴高采烈地说调令已经到了,是调到总部的资料室,下周一就可以过去上班。刘惠中希望他请一天假,周五回去,这样周六可以收拾收拾东西,周日就到华阳市,周一就去报到,说新到一个单位,要表现积极点,没准这辈子就在这个单位干了呢。乐隆听了,很是高兴,没想到领导办事这么雷厉风行,这下没有后顾之忧了,家搬到了华阳市后,就可以安居乐业了。他去找云主任请假,也表达了万分的谢意。
“云主任,没想到调令这么快就到了我爱人单位,太感谢了!这下解决了我的大问题了!要不然我爱人会把我烦死。”
云主任哈哈一笑,说道:“这么快?问题解决了就好!”
“这次太给领导添麻烦了!”乐隆说道。
云主任摆了摆手,说道:“也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就跟方总说了,自研项目缺了李乐隆不行。这下你没有后顾之忧了,可以放开手脚干活了!”
乐隆狠劲点点头,说道:“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的。”
乐隆回到家里,见刘惠中已经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儿子到了华阳市就可以上幼儿园了,所以没有必要把保姆带过去。刘惠中给了她一些钱,打发她回家去了。东西准备了两个拖包,主要是随身的衣物,别的东西等分了住房再来搬家。刘惠中心情极佳,炒了几个菜,还给乐隆买了啤酒。儿子无忧更是兴高采烈,在屋子里蹦蹦跳跳,寻思着再塞一个喜欢的玩具到拖包里。听刘惠中说,儿子知道要到城市去生活了,早已经跟隔壁玩得好的小朋友告过了别。乐隆喝着啤酒,心情很不错,只是有时候,他忽然想起,不知道方总会对自己怎么看。
星期天,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到了华阳市,在乐隆的单身宿舍里凑合着睡了一晚。周一一大早,刘惠中去资料室报到,乐隆带着儿子先去了趟办公室,然后去幼儿园给儿子办好了手续,然后带着儿子回到单身宿舍。刘惠中很快也回来了,说报完了到,单位在老招待所先安排了一间临时住房,本来是给临时来队的家属住的,里面生活用品是齐全的,到老招待所找他们要钥匙就可以了。刘惠中还说:“室里的人告诉我,坐班车就能到。”
“我知道班车在哪。”他看了看时间,说道,“上午下班的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坐班车。”
乐隆和刘惠中拖着行李,带着孩子从单身宿舍出来,走到礼堂侧面的坐班车的地方。儿子四处看着,似乎觉得到处都很新鲜。
他们坐班车到了老招待所。乐隆想着,过了这么多年又回来了。他听别人说,单位买下了这栋楼作为家属楼。招待所值班的战士给了他们钥匙,说是四楼中间的房子。他们进了房间,乐隆发现房间虽然比较旧,但确实什么都齐全,床铺、桌子、椅子、被褥,厨房里的煤气灶、锅碗瓢盆等一应俱全,给人一种住的人刚刚离开,东西还没来得及带走的感觉。刘惠中高兴得拍起手来,说道:“太好了!这样的话,我们自己就可以买菜做饭了,可以不着急慢慢地等着单位分房子了。”
他们去外面的小餐馆美美地吃了顿饭,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了些做晚饭的东西。回到房间,大家都觉得累了,毕竟折腾了几天了。乐隆说:“好好睡一觉,下午不去上班了,明天开始去好好上班。”
乐隆躺在靠窗户左边的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一觉醒来,他看到刘惠中和孩子都还在呼呼地睡着。他躺在床上,偶然向窗外看去,忽然看到了楼上拐角处的阳台。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房间恰巧就是很多年前于慧芬住过的房间!怎么会这么巧合?他细想想,估计这个房间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给临时来队的家属住的,所以于慧芬跟着她姐姐来部队看望云主任(那时的云干事)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住进了这个房间。他感觉时光倒流到了那一天,他从五楼拐角处的阳台探出头来,喊了声“小芬”。他看到于慧芬从这个窗口探出头去,应答着他。他装着成熟老练的样子喊她上去打牌,而她却拒绝了他,使他一阵伤心。后来,她喊他,告诉他,她很快就要走了。他找她要通讯地址,说没准会给她写信。她写好地址后,他将拖把递给她,让她将写着地址的纸条绑在拖把的一根布条上。他收回拖把,如获至宝地将纸条攥在手里。
他躺在床上,想着这张床肯定是于慧芬睡过的。他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三十一,她比我小四岁,是跟刘惠中一年的,也就是已经二十七岁了!她肯定已经嫁人了,估计已经有孩子了。他想着,云主任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从来不提及,他也不可能主动去问的。这已经是陈年往事了,还是不要去想的好,自己不是早早地就找了对象,结了婚,生了孩子吗?真的真的不应该想,让过去的过去吧,要不是因为看到这扇窗户,自己是不可能还会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