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夙兴夜寐是什么意思?
睁着眼睛迎接一个个惨亮的白日,闭上眼睛,那些过往就会如同走马灯一般划过脑海。那些曾经失望过的人,眼角一分一毫的变化都清晰地浮现在记忆里。让你根本不敢入睡,却又不敢去弥补什么。
李襄已经连续三日没合过眼了。
并不是凤阳公主一走,他便睡不着的。自从那明艳夺目的女子彻底离京,他为自己安排了数不清的政务公文,书房的灯彻夜不灭,府里的气氛也连带着压抑下来,下人们的脚步声都轻了许多。
可是事情总有忙完的那一天,心头的失落却只会愈发浓郁深沉。
李襄是在那日的三个月之后,路过街上一家首饰铺子时,看见店面外摆着一整套红玉的头面,在下意识想掏钱买下的前一刻,徒然想起已经没有人会收下这份礼了。
铺天盖地的失落淹没了他。
但最终那套头面他还是买了。
其中最妙的一件是头簪,整块的鸡血石被雕成一支极艳丽的牡丹,一点没来得及变化颜色的明黄杂色,也被极巧妙的放在花蕊的位置里,又娇又俏,好看极了。
李襄第一眼就看重了它,想也知道这副头面放在那女子发间是如何相配。
“你若是想找她,那就去呀,天天想着有什么用?”
唐金玉已经是第三次看见李襄在御花园发呆了,她如今是一品的命妇,私下里又是小皇帝乐意亲近的人,便经常入宫陪伴。而在她陪伴的时候,通常会选一个人跟着他们一起,李襄事情少,便经常与他们一起在御花园里游玩。
而一见到李襄眼神飘忽,唐金玉用头发丝都能想明白,这人是又想起某个已经离开京城的人了。
喜欢就去追啊,想要就去争取啊,这样干巴巴的,可怜给谁看呢?
不过这话,她倒也没说出口。有情人受折磨,她虽说心中有些不满,但是也不是那么爱落井下石,给人心口捅刀子的。
“……赵夫人。”
李襄回了回神,下意识看了看在不远处放风筝玩的小皇帝,见对方没空注意这边,才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看向唐金玉。
“我与她如今希望飘渺,以后便不必提了。”
唐金玉挑了下眉,“行啊,我不提,你也别想。”
李襄无可奈何。
“……赵夫人,还请放过我吧。”
“我放不放过你都无所谓,毕竟是京城啊,是旧人哭新人笑的,再过上几个月,应该就没有谁会提凤阳了吧。你若是不想听,再过几个月就再也听不到了。”
唐金玉摇了摇头,脸上倒没什么怒色。
要说这一对儿,她劝也劝过,闹也闹过,也把其中的关系细细的跟凤阳公主掰扯过,可是有情人啊,情浓时什么也顾不上,这才闹到了现在两败俱伤的结果。
她其实打心眼里是希望他们好的。
只可惜在她看来,李襄此人确实是缺乏一些担当,当然他也有可能是太有担当,才会导致他做事情束手束脚的。
“恰逢我今天心情好,告诉你件事情吧。”
唐金玉无所谓地拍了拍裙摆,站起身来。
“我听赵佑说,再过几日,小皇帝会选人去北海郡出使,签订与北海军下一代的友好盟约。”
她回头看了李襄一眼,笑得有些狡黠。
“唐金鸣和赵佑都朝中脱不开身,我想着吏部尚书前去,也算是正式吧。”
“到底能不能成,就要看你的发挥喽。”
李襄的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你呀,也不瞧瞧你那黑眼圈,黑的都快到脸上了。”
见人面色剧变,唐金玉心说他还算有点良心,语气也变软了一些。
“有些事儿呢,可能只是你庸人自扰,但凡你踏出去一步,就会发现局面,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李襄长久的沉默着,一直到小皇帝牵着风筝回来,要和唐金玉一起回寝殿休息。
一般小皇帝只要回了寝宫,李襄就不会再跟了,他在临走前向唐金玉鞠了一躬。
“多谢赵夫人。”
他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走了。
没笨到不可救药。
唐金玉牵着小皇帝软软的小手,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十日后
当马蹄踏上北海军的土壤,李襄将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按理说他是京城中人,对北海郡没有什么归属感,可是事实上,他是在北海郡才真正的重新审视自己前二十年的人生,突然明白他虽然对他父亲安排了那条道路并不反感,但事实上也是有更多期望的。
期望能走得更远,走得更稳,也期望身边不是空无一人,不是只顾着张开羽翼保护腹中的女眷,他期望着有人能与他并肩而立,甚至能让他危难关头帮他一把,他希望有人能与他互相依靠。
像做梦一般,他正想着,那红裙的女子,就纵马奔到了他的面前。
“使者是吧,来了就好,我带你们去安置。”
凤阳公主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好似不认识面前的人一般,语气平静,朝后面挥了挥手,自有北海军的士兵向前为这一行人管理行李车马。
“凤阳公主。”
李襄是打定了主意才来到这里的,他本以为见到了这个女子之后他会不知道说什么,但事实上看着这女子冷淡的眉眼,他反而被激起了熊熊的斗志。
他姿态翩然的翻身下马,身上使者的青色长袍随风而飘,李家公子在京城中便是相貌极为出众的人,一身的清贵矜持引人注目。
只见他落定在地,上前两步直直到了凤阳公主的马前,而后长身一礼,声如金玉共振。言辞谨慎而温和,一套动作下来被他做得赏心悦目。
“李某为京城人士,年均二一,父母双在,家底殷实,受陛下赏识,添为吏部尚书。”
“而今仰慕公主芳名,特来面见。”
凤阳公主无比惊讶地睁大了那双美目,一时间都没有说出话来。
她看了看李襄,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车队,身材,还看了看身边的侍女,觉得今日怎么好像大家都吃错了药呢。
“……李襄,你没事吧?”
她试探着问道。
李襄神色淡然,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坦然一笑。
“李某只是仰慕公主罢了。”
就在那李襄的马车中,一副红玉头面正发出微弱的光泽。